地下逃杀秀场。
拜占庭式的穹顶像是倒扣的碗。碗口下雄伟如神殿般的建筑内,除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地下联赛主会场,其余空间如蜂巢一般被细密分割。
每一个六边形都是独立的赛场,深色的帷幔将边缘遮盖。
场地正中是双目赤红、不断暴躁喘息的选手。
围绕着选手与表演区,奢华的观众席从第二层向上延伸,在耀眼的水晶灯下呈现出复古的淡棕色泽。每一层席位都有自己名字:“元老、长官、祭祀、贵族”,不同区域代表截然不同的票价。
墙壁上光影浮动,雕刻着角斗士、战车、猛兽,以及赛场主题——
“colosseo古罗马斗兽场(b.c.72~)”
看台上衣香鬓影。从联邦各处前来蔚蓝深空享乐的贵族绅士小姐在中场间隙轻声交谈,谈及激动之处眼中光芒湛湛。
侍者在人群中穿梭,将浓茶、鸡尾酒与三层塔点心送上,间或又有穿着浅色制服的青年捧着筹码盘路过。
一群言笑晏晏的贵族女士向侍者招招手,他立刻走近,礼貌弯腰。
“是的,美丽的小姐,现在已经可以下注了。”
这一角顿时唧唧喳喳,热情高亢。
“下一位选手什么时候出来——”
帷幕骤然拉开。
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走入场内,略显纤细的身躯在暖光里泛着的蜜色与水光,握住突击步枪的手臂带着薄薄的肌肉曲线,紧绷时在灯下异常耀眼。
还在犹豫下注的少女一愣,迅速打开终端:“劳驾,一万信用点押这位小哥哥。”
周围顿时一片哄闹,少女却大方一笑。
“……确实没有他的对手健壮,不过非常可爱,像是家里养的那只小猎豹……”
“比起胜负,我倒是更好奇面具之下的样子……如果可以……”
“一会儿我可以点酒送给他吗?当然,价格不是问题——”
侍者遗憾摇头:“抱歉,只有这位不行。如果您想点酒的话,不妨考虑其他选手……”
少女似乎有些疑惑,然而随着灯光熄灭,赛场中央亮起,看台迅速恢复了寂静。
表演区。
巫瑾深吸一口气,在他的初始点站定,视线迅速锁住面前的对手。
那人与他相仿,虎背熊腰臂膀粗壮,身上有几处不明显的伤口,同样持突击步枪。两人相距约百米,目光相触时如有刀锋交接迸出火光。
他与他只有一人能留到最后。
对手忽然呲牙,发出恐吓似的低吼,如同将敌人驱逐出地盘的兽。牙槽的一侧有凝固的鲜血,像是刚刚咬断过谁的喉咙——
巫瑾骤然想起了帷幕之后的血腥味和败北者被抬回时的吃痛惨叫。观众席却在对面呲牙的一瞬再度沸腾,为形如野兽的角斗士爆发出欢呼。
灯光熄灭的一瞬,表演区内迅速升起高耸如围墙的掩体,重叠如迷宫,在两人相距的百米间遮挡视线。
巫瑾将食指扣入扳机,眯眼、静心,逐渐适应看台上嘈杂的声音分贝。
直到灯光再次亮起。
原本空旷的视野被砖石、泥土砌成的掩体遮挡,视野逼仄狭隘,对手的呼吸声轻不可闻,双方都在竭尽全力隐匿。
在倒计时15分钟内,掩体会不断下降,直至双方避无可避。当舞台变为平地——如果依然无人被狙倒,两位选手将进入白刃战,在空旷狭窄的空间里不死不休。
看台上骤然响起一阵惊呼。
被众人以为会采取防守姿态的少年——竟然先一步主动出击,端着突击枪就向对面逼去。
刚刚为他下注的少女眼神亮起:“很有勇气,清晰的判断能力。他一定猜到刚才那位选手是怎么下场的,所以选择在前十分钟打巷战,而不是在掩体消失后跟那个疯子搏击——等等,他们快遇上了!”
某个逼仄的角落两端,少年与疯狂的角斗士分从两个方向摸来。两人仅仅相隔一道掩体,脚步声轻不可闻,从神情来看,谁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直到行至转弯处——
刚刚对着败北者撕咬的角斗士身形一沉,突然闪入墙后埋伏,凶悍而轻蔑的看向巫瑾即将出现的方位。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角斗士无疑已经发现了对方,这场巷战初始平衡已然倾斜,变成诱捕与伏击。
巫瑾果然一脚踏入包围。
看台上的少女低低压抑住尖叫,甚至有人优雅捂住了眼睛,下一刻枪声响起,指缝中的视线骤然呆住——
出乎所有人意料,首先开枪的,竟然是戴白色面具的少年。
就连场控都没有反应过来,枪声响起后,才镜头迅速向反方向拉近。
惨白的面具泛着金属般无机质的冷光,露出的双眼呈温暖的琥珀色,却因为蓬勃的战意而燃起耀眼的火簇。靠近埋伏时,他松散的脚步成功蒙蔽了对手的认知,甚至连手臂都是极端放松的,直到踏入埋伏的前一刻。
少年行动骤变。
作战服因过快的动作撩起一角,介于牛奶色与蜜色之间的后腰窝在镜头前一闪即隐。下一秒就是开枪——
利落,凶狠。
镜头正对着少年扬起的下巴,反伏击时他一个跳狙如同高傲的豹。明明身形柔韧,急停后却迸发出硬朗蛮横的凶悍气势,眼中火簇燃起滔天气焰。
跳起、开枪、连狙补刀一气呵成!
面具下的脸约莫也是冷淡绷着,暖色的琥珀瞳孔漠然直视前方,像吸入整个舞台光一般让人止不住看去——
看台上终于为他爆发出震天尖叫。
赛场内,形势已然逆转。
原本的猎物夺走了猎手身份,上一场的胜利者被打中右肋骨,子弹出枪膛的一刻巫瑾心思电转。
不是克洛森秀惯用的实心弹。
弹丸中心轴线一通到底,头部激波阻力大大减小,初速度高、迅速衰减,弹头尖利,前13处意外加粗,在对手身上划开一道血口就停止侵彻——
改装管式弹。
巫瑾剧烈的心跳终于平复。
浮空训练基地果然还是保证了选手安全。改装管式弹大大削弱了集中速度以及侵彻性,仅弹头前13的锋刃造成伤害,即便没有救生舱,就算狙中要害也不过皮肉之伤。
昏暗的灯光下,掩体已经从高处下降到与两人身高相近。
巫瑾抬起枪口,这一次指向的是对手的咽喉——
角斗士瞳孔骤缩,听声预判,在掩体旁一个翻滚堪堪躲过,毫不犹豫抽枪对刚。
短短三分钟,20米之内,白刃战提前开启。
所有观众的心跳都一并加速,包括之前的十几场在内,几乎没有任何战势进展的如此飞快。但事态发展又出离合理,像是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巷战,埋伏,反埋伏——明显不擅长近战的面具少年几乎利用了所有优势,将原本处于劣势的拉锯战硬生生掰成了突击速战。
即便上一场的胜利者体力还在,此时却是劣势明显。面具少年在争夺中抢占了刚才开枪的掩体,流弹激飞中两人身上皆有血花绽开,但更占上风的,始终是少年。
管式弹的刺入让巫瑾生生抽疼,不过仍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疼痛甚至将他的逻辑预判能力推得比往常更为警觉,狙击步枪和他的手臂融为一体,捉摸不定的弹道终于和视野判断重合。
砰——
干脆利落。
裁判席上的绿灯终于亮起。
那位角斗士被冲击力击中肺部,咳出一口血沫,狠狠向巫瑾剜了一眼,推开工作人员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朝帷幔后走去。
看台上欢呼如轰鸣,甚至有前排贵族小姐们将鲜花、手链等手中物扔到舞台内,在灯光中抛下盈盈秋波。
工作人员早已熟门熟路,赶紧下场把贵重物品捡起归还,没想几秒后却是气氛更烈——
少年从舞台的一端接过递给他的绷带,撕下被弹头划破的防护服,露出薄薄一层流畅却具有极端爆发性的肌肉曲线。绷带在肩臂创口麻利缠起,因为无法用力,他不得不微微揭开面具一端,用牙齿咬住绷带——
鲜血、少年、枪与荷尔蒙。
台下尖叫声响成一片,侍者不得不轮番出动解释“无法告知姓名”、“请尊重选手戴上面具的选择”、“无法为选手提供香槟”、“没有理由……就是上面管理层规定”……
帷幔后。
男人喉咙动了动,伸手在枪膛上轻轻摩挲。
当年在海选丛林里随手抓到的兔子精,原来已经长出了一口白生生的小獠牙。
五分钟后,巫瑾的第二轮选手被送到台上。
台下如同一场盛筵,由于场馆禁止,无人敢拿出终端拍摄,私底下的议论却一分不少。
“卧槽,我想给他生猴子!——不知道名字,代号也要给一个啊啊啊!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是来下场玩玩还是常驻地下逃杀秀?求给个说法!!”
“……包扎伤口为什么可以这么炫酷!想起来前两年王还没有退隐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绷带,当年被王帅一脸,今天又被小哥哥——刚才差点哭粗来啊!好像时光倒流,看到了六年前年轻的王!”
“看着可能二十左右或者不到,作战风格也有生疏,枪法带有明显缺陷,而且这里是初级场……我记得当年王一出现打的就是精英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确实神似,特别是包扎的时候……”
“又怕他受伤,可看到他受伤了又按捺不住血液沸腾——啊啊啊纠结!”
灯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巫瑾将战线从5分钟拉到了10分钟。对手约莫是克洛森秀练习生c~b水准,如果是佐伊定然能在三分钟内解决。
但自己已是有了明显体力透支的迹象。
对手远比蔚蓝深空外的克洛森练习生出手要毒辣。在看到巫瑾右肩的伤口后狙击角度异常刁钻。
巫瑾甚至不得不将步枪换到左手,吸着冷气,精准预瞄后再开枪对刚。
直到掩体下降到膝盖,两人甚至先后亮出步枪顶端的刺刀——巫瑾借着出刀的动作掩饰,骤然开枪,对手被强冲击力掼倒在地,绿灯终于点亮。
距离他的毕业考试,只剩下最后一场。
帷幔暗处,卫时的眉微微拧起,按住枪管的右手指节收紧。
舞台中央,巫瑾撑着膝盖,汗水将小软毛完全浸湿,顺着面具与下颔滑落。他的身上又比刚才多出了三处子弹划痕,右肩因为被狙了两次而伤势严重。
但他始终没有往帷幔的方向看一眼。
帷幔后,侍者恭敬地向卫时躬身,把一瓶水给台上的少年送去,又低声说了几句。
巫瑾眼神一亮,继而却是摇头。再站起时,他向台下观众微微颔首示意,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已是战意蓬勃。
看台有一瞬安静,紧接着再度爆发出掌声与欢呼。
考核第三场,远远比前两场想象的要艰难。
对手比之前两位胜率更低,但恰好是在巫瑾体力的最低谷捡漏。为了恢复体力,巫瑾不得不将快速突击改为缠斗。
失血过多狠狠刺激着巫瑾的神经中枢,起初还能用痛觉保持思维清醒,到第6分钟掩体下降可以轻易被选手跨过——他再抬头时,视野已是微微发暗。
第一场中,他也是把对手逼迫到了这般境地。
巫瑾狠狠咬住舌尖,强行逼迫理智回归,用于捕捉弹道的视线无意中划过帷幕。
人影一闪而过。
巫瑾迅速移开目光,眼神依然冷冽,僵直的肩膀却终于放松。
有人在等着他凯旋。
身侧,观众席上嘈杂的喧嚣声被感官过滤,如潮水退去,巫瑾眯起眼睛,抬手按住扳机时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像是回到了克洛森秀的第一场淘汰赛。炎热、虚脱、体力耗尽——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淘汰他的理由。
一天前应激训练的场景再次浮现。所有感官刺激被摒去,意志力终于再占上风。正此时,一颗流弹向巫瑾袭来。
小腿腹部刺啦划开。
巫瑾瞳孔中骤然闪过一道光。
捕捉,预判,连击——
肌肉骤然绷紧,如同从落魄回归矫健的豹。两次开枪点射,近乎完美复现了训练室中第一次找到枪感的一幕!
敌人应声击倒。
然后呢——
巫瑾微微闭眼,再度睁开时,被滤去的喧嚣、呐喊、掌声逐一归来,绿灯再次亮起,明晃晃的灯光从穹顶上倾泻而下。
明亮到近乎眩晕。
他甚至一时分不清是在训练场还是在逃杀秀,记忆里的大佬似乎在遥远的方向开口:
“恭喜,你炸场了。”
意识陡然回归。
对手被工作人员拉起,向巫瑾打了个致敬的手势,向着帷幕后走去。观众席再度爆发。巫瑾握住了手里的狙击步枪,最后一道心理障碍越过——
肌肉记忆和枪体完美融合,似乎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精准狙击,枪感随时都在手上,或者说,此时握住枪柄的手才是真正的利器。
舞台中央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动作——低头在枪膛亲吻。汗水、鲜血与代表着征服的枪支纠缠,在穹顶之下迸发出让人窒息的暴力美感。
在观众反应过来之前,巫瑾利落收了枪,按住强制保险。逆着灯光向帷幔背后阔步走去。
光芒照射不到的暗处,卫时无声站着。
巫瑾跌跌撞撞向他走来,进来的一瞬,帷幔骤然放下,挡住了观众席无数探究、好奇、仰慕、炽热的目光。
少年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才停下。
卫时伸出布满枪茧的右手,强迫少年抬头,指尖在被汗水浸湿的小软毛上插入,在复杂的绳结前停滞,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人拆吃入腹一般危险。
“我解开了?”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些微沙哑。
巫瑾眼神晶晶亮亮地点头,把枪扔到一边,就要等着大佬给他一个鼓励的拥抱——
男人眼神骤暗。
绳结被繁复手法抽开,巫瑾脸上一凉——面具被摘下,粗糙的指尖在他脖颈、脸颊摩挲,避开所有细小的伤口,示意他下巴扬起。
少年被牢牢箍住,凯旋的英雄仰起脆弱的脖颈,像是无意识的献祭。
男人低头,在他的额头落下炽烈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