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在花坛里蹲了好半天，这才缓过劲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学校。
他回到宾馆里，迎面正遇上小苹果。小苹果一见他就惊呆了，急忙上来扶他坐下，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还满头大汗。发烧了？”
她抬手就要去摸连乔的额头，连乔下意识地拍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道：“别碰我。”
“……”小苹果表情一僵，很是尴尬。
连乔只因为身上难受，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这会儿见小苹果表情尴尬，心想她原是好意，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不知道该不该道歉。
他隐约感觉到小苹果对他有好感。这也难怪，毕竟大家一起出生入死，难免会有吊桥效应（注）。而且两人都喜欢游戏，沟通起来没有障碍，平常不时蹦出的游戏术语又让彼此倍感亲切。
放在副本里这就更为难得。那次打饿鬼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和小苹果虽然从未合作过，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这当然是因为多年打游戏的游戏思维，可是让别人看见，难免误会。
连乔最怕的就是忍冬误会，因此这些天来一直刻意与小苹果保持距离。
然而此时，小苹果只不过是担心他，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烧，也不是故意要跟他有身体接触。他这样子拍开人家的手，非但让人家尴尬，而且还会伤心。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短暂犹豫之后，连乔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小苹果却摆摆手打断了他，仿佛对他的无礼举动毫不在意，“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连乔陷入沉默。
小苹果：“又是不能说的事儿？行吧。”
她已经完全了解了连乔忍冬这对狗男男的尿性，反正就是不把她当自己人，凡事都得藏着掖着。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人家两个才是一对，自己只是在副本里萍水相逢的队友。人家不肯跟她分享线索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她不再追问，而是退开两步，说：“你能自己上楼不？”
他们的房间都在宾馆二楼。这宾馆规模很小，也没有电梯。前台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小苹果找不到人帮忙，又知道连乔很排斥跟她有身体接触，所以只好退开两步袖手旁观。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连乔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脸上冷汗涔涔流下，他整个人晃了晃，眼看着又要倒下。
“喂！”小苹果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无奈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回连乔没再推开她，只是苦笑道：“完了，不太行。可能真的发烧了？”
“烧个屁，你没烧。”小苹果本来想说刚才我摸你额头是凉的，但一念及他对自己的排斥，心中便是一刺，又中途改口道，“……你出这么一头大汗，就算有烧也已经退了。”
连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让他就这么坐在宾馆门口也不是个办法。最终还是小苹果扶他上了楼。一进屋连乔就软软地倒在床上，倒真像是生病了。
小苹果看他可怜，倒了杯热水给他。连乔说了声谢谢就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做更多的事。
小苹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不要紧啊？要不要我喊个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新解锁的街区里有个社区医院。小苹果想到这里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他这么虚弱，刚才就应该直接拉他去医院。现在人都已经被她扶上来了，要再弄下去又是一顿折腾。搞不好还要被他嫌弃……
连乔却没说话，只是缓缓睁开眼来，有些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小苹果觉得跟他孤男寡女地呆在房间里，气氛有些怪异。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莫名地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便道：“我还是去把和尚叫回来吧。一会儿要弄你去医院也得他帮忙……要不我去学校把徐忍冬也喊回来？”
她扭头就走，没想到连乔却忽然出声叫住她：“等等，小苹果。”
“干嘛？”小苹果听他叫自己名字，心里一跳。
“……”连乔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抿了抿嘴唇，说，“我……我有件事情，很纠结，没法决定。你能不能……听我说说？”
小苹果一愣。
嚯，这是要谈心的节奏？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找他们家徐忍冬谈么？
小苹果心思一转，已经明白过来。他要谈的肯定是不能让徐忍冬知道的事情。
他俩也真是够奇怪的。徐忍冬有事瞒连乔，连乔心里也藏着事不敢让徐忍冬知道。这恋爱谈得简直勾心斗角，有意思么？
小苹果撇撇嘴，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拉了个椅子到床边上，道：“说吧，什么事儿。”
连乔虚弱地笑笑，低头从颈间勾出一样东西来：“这个钥匙你见过吗？”
小苹果瞄了一眼，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随口道：“这是哪儿来的？怎么跟cosplay道具一样。”
“是我在第一个副本里找到的隐藏道具。”连乔把钥匙的背面转过来，给她看那上面刻着的字。
“你的名字？”小苹果下意识道，“绑定拾取？”
“不……”连乔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要说的话很杂乱，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停顿片刻，他才重又开口道，“这钥匙刚入手的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所以就一直放在我这里。后来我渐渐想起来了……”
“想起来？”小苹果敏锐地抬起眼，“什么叫做‘想起来’？”
连乔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就像……就像工作很多年之后突然想起来高考时背过的一篇课文，差不多那种感觉。我想起了一些和钥匙有关的事情，比方说……它的用处，还有代价。”
小苹果诧异道：“用处？不是用来开锁吗？”
“是用来开锁，但还有另一个用处。”连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它可以帮我通关。”
小苹果睁大眼睛。
“怎么通？”她比了个开门的姿势，“直接原地开门通关吗？”
“不知道。”连乔摇摇头，“我能想起来的东西很少，我只知道它对通关有帮助，但具体是什么效果，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代价呢？”
“代价就是……”他又深吸一口气，“我会失去某个很重要的东西。”
“……”
小苹果沉思片刻，问：“具体会失去什么，你也想不起来，对吗？”
连乔点点头。
“我懂了。难怪你不敢跟徐忍冬商量。”小苹果笑了笑，那笑容里不知为何隐约有一丝苦意，“如果使用这把钥匙会对你有损，徐忍冬一定不同意用。但现在我们陷入了僵局，副本时限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可是电梯和按钮全都没有任何线索。何况这是你们最后一个副本，此时不用你就没有机会用了，是这样吧？”
“聪明。”连乔笑了，“你果然理解能力很强。”
“你在这种时候夸我，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小苹果叹了口气，“所以你什么意思？你要我帮你决定到底用不用钥匙？”
连乔垂下眼，喃喃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在我心里藏太久了，或许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吧……”
小苹果哼了一声：“那你也不该说给我听。毕竟钥匙的代价是‘你失去东西’，又不是我失去东西。你要问我我肯定让你用啊。万一这钥匙真的能原地开门，那我岂不是赚大了？就算不能直接通关，解锁个保命道具啥的，也是极好的。你问我不是白问么？而且你就不怕我抢了钥匙自己用？”
“这把钥匙只有我能用。”连乔笑了，“何况你不会的。”
“你怎么就确信我不会？你就这么信得过我的人品？”
“嗯。”
“为什么？”
“因为你在危急关头，宁愿自己受伤也会保护他。你是好人。我信你。”
“……”
小苹果措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嘴狗粮，而且这次的狗粮格外苦涩，简直难以下咽。她“呸”了一声，撇嘴道：“行吧。”
“所以……”连乔视线低垂，手指轻轻抚摸着黄铜钥匙上自己的名字，“你觉得，我到底要不要用掉它？”
“你这不是害我么？”小苹果嗤笑一声，“你一个人怕承担不起后果，就拉我垫背？”
连乔一愣，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我不是……”
“不是个屁，你就是。”小苹果尖锐地道，“你怕使用钥匙之后你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怕到时候徐忍冬伤心。可是你又怕被困在副本里出不去。你想赌一把可你不敢，你就让我替你做决定？连乔你可真狠啊，到时候真出事了你就可以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因为是我让你……不，因为是我没有阻止你使用钥匙！”
连乔惊呆了，急忙否认道：“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小苹果冷笑：“你就算不这么想，到时候也还是这个结果。你要真的出了事，徐忍冬难道会找你算账？他还不是找我？！”
“他不会的。”连乔不住地摇头，“他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
“得了吧。你们这对死基佬，谈个恋爱谈得要死要活的，谁知道到时候他会干出什么事儿！”小苹果哗啦一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冷冷道，“我拜托你别把我牵扯进来，我还想多活几年！”
说着她就朝门口走去。连乔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哦对了。”小苹果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道，“虽然你已经跟我报备过了，不过你最好不要偷偷用钥匙。不然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徐忍冬的。我会随便编个什么谎来埋汰你，让徐忍冬一个人伤心到死。你可别以为你能一个人默默牺牲当救世主。听着就恶心！”
她说完这番话，就用力地甩上了门。
连乔：“？”
连乔不懂她的情绪为什么一下子变化这么大，这一番连珠炮弹似的话说得极不客气，仿佛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他正在懵逼，没想到小苹果又折回来，砰地一脚踹开了门。
“你到底还有没有事！”她无比暴躁，恶狠狠地宛若土匪降临，“到底去不去医院！”
连乔：“……没、没事……不用客气了……”
“哦！”小苹果很用力地哦了一声，又甩上门走了。
连乔：“……”
他盯着被反复甩上的门，看了半天，心里忽然一暖。
忍冬说得没错，小苹果确实……
是个好人啊。
下午忍冬放学回来，连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想当做无事发生，万万没想到，小苹果这个二五仔一上来就拆穿了他。
“连乔这里有问题。”小苹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忍冬：“？”
小苹果表情臭臭的，但还是把白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白天干什么去了？”小苹果走后，忍冬放下书包，走到床边来。
“呃……”连乔暗暗腹诽着小苹果，不过好在她只说了自己身体不适，并没有透露钥匙的事。一时间大脑飞快运转，连乔抓抓脑袋，撒谎道，“就……我去你学校偷看你，然后不小心在花坛上滑了一跤，磕到脑袋了。”
忍冬皱起眉，凑到他面前：“让我看看。”
“没事没事，没磕破。”连乔当然没法当场变一个伤口出来，只好继续撒谎道，“就是稍微有点头晕，回来睡了一觉就好了。啊哈哈，有点丢脸，小苹果也真是的，我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说呢……”
“真的？”忍冬有些怀疑。
“真的。”连乔拼命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忍冬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做贼心虚嘛。”连乔嘴里说着做贼心虚，心里更是做贼心虚。
“对了，你这次是怎么进来的？”忍冬好奇道，“我打听过了，这所学校没有小门啊。”
“呃……”连乔脸红了一下，还是把自己钻狗洞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
忍冬听了忍俊不禁。想了想，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件校服外套来，放到连乔手里。
“明天下午三点，我有节体育课。”他说，“你进来之后穿我的校服，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咦？”连乔有些诧异，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忍冬的校服。此时的忍冬已经十六岁了，身形容貌都已经接近于成年时。那校服上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让连乔一下子浮想联翩，“你要我陪你去上体育课吗？”
“嗯。”
“为什么？”
忍冬笑笑，视线缓缓在他唇上逡巡。那目光如有实体，竟让连乔产生了自己正在被他爱抚的错觉。
“来偿还，我欠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吊桥效应：是说两个人一起在吊桥上摇摇晃晃的时候因为恐惧而心跳加速，氮素误以为这是心动的感觉。
最后两段熟悉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