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恒离开客栈后,撑着伞到了同一条街的另一家客栈。
与其他几家相比,这家客栈外的灯笼没有点燃,二楼也是一片漆黑,除去大堂闪着一缕可怜的烛光,其余皆被黑夜吞噬,静默地矗立在雨中,透出几分孤寂的痛苦来。
他打量一眼,进去了。
他的手下都在等他,此刻便迎了出来。带头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官很普通,原本属于扔进人堆里就会被立刻遗忘的类型,奈何左脸有道一寸的伤,舔了几分狰狞之色,倒容易被记住了。
刀疤男到了闻人恒身边,低声道:“门主,着火的那间客房早已动工修葺,我们去上面看过,什么都没留下。”
闻人恒并不意外,暗道即便当时有线索,怕是也被烧没了。
他收了伞,看向大堂中央的人。
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五名手下,其中两个留在了师弟那里,剩余的三人则被派到了这里。虽然人少,但毕竟是江湖人,一身的煞气,掌柜一眼看见,还是吓破了胆。
掌柜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只草草穿了件中衣,如今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抖,坐在长凳上惊恐地向外望,结果见进来的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顿时一呆,片刻后才叫道:“大侠饶命,小人真不知是谁放的火啊!”
“掌柜莫怕,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完便走,”闻人恒道,“本应白天来的,但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只能晚上叨扰了。”
他待人向来不错,又这般彬彬有礼,掌柜高悬的一颗心渐渐放下,聊的多了起来。闻人恒便细细询问了那天的事,结果很令人失望,掌柜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
掌柜见他沉默,恨不得指天发誓:“真的,房间突然就着起来了,除了那位受伤的公子,里面就没别人出来过,再说我的客栈烧成这样都没办法开张了,我要是知道是谁放的火,哪能放他走啊!”
闻人恒点点头,在客栈转了一圈,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放了点银子,带着人离开了。
小雨连日来缠缠绵绵,石板路早已有了积水,在细雨中泛着轻浅的水花。已是深夜,整条街除去他们外空无一人,闻人恒听着雨水打在伞上的“簌簌”声,问道:“这一天,后面没人跟着?”
刀疤男道:“没有,只有咱们的人。”
“没人跟……”闻人恒沉吟。
刀疤男道:“要不属下明天去问问附近的百姓,看他们有没有人记得那天的事?”
闻人恒道:“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谁能伤了他家师弟,又为何伤完人,不确定一下死活就直接放火,还有之后他师弟被人救出来,对方为何竟就这样不管不问了?
他皱了皱眉。
“这几天多留意一下身后的动静,看看会不会有人跟踪,另外派人打听纪神医的行踪,我……”闻人恒说着见前方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一凝,上前问,“他怎么了?”
“属下无能。”赶来的黑衣人单膝跪地,不敢耽搁,迅速将事情说了一遍。
门主走后,他们便奉命守着那位公子,当时他去了一趟茅厕,加在一起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有,可等他回来却见房门大开,那公子和同僚都消失了。他已经四处找了找,但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更没看见同僚留下的信号。
闻人恒早已让他起身,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回到了落脚的客栈。他看着没有丝毫打斗痕迹的客房,表情虽然没变,眸色却有些发沉。
他留下的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那么短的时间能将他师弟掳走,要么来人武功太高,一两招就能轻松制住他的手下,要么便是留下的那名手下在这一天之内的某个时候被掉了包,新换的人耗到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便将人带走了。
若是第一种,他的手下实力再不济,也应该会努力留下点东西,这么看,第二种显然更有可能。
能瞒过他的眼睛,看来已将易容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如此实力又这般胆大,怕是不会着急出城,而他师弟被点了睡穴,毫无还手的能力,对方既然带走活的,短时间内不会伤其性命。
闻人恒瞬息之间就做了判断,说道:“带着人去附近仔细找一遍,看看有没有信号,没有就立刻回来。”
刀疤男道声“是”,领命而去。
闻人恒在房间转了转,发现他那把匕首也不见了,想到师弟就在人家手里,脸色一沉。
不过多时,刀疤男便带人回来了,告诉他没有发现。闻人恒于是招来一名手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待他走后,便示意他们去外面守着,身边只剩下了刀疤男。
刀疤男的脑瓜不笨,回过味来:“小甲被掉包了?”
闻人恒道:“可能,一会儿沿来时的路回去找找。”
刀疤男神色一暗,心想找到的多半是具尸体。
他忍不住惊异,他们整天一起厮混,对方得多大的本事才能不露马脚啊,他皱眉问:“江湖中谁有这等实力?”
“谁知他究竟又得罪了什么人……”闻人恒低语,顿了顿问,“魔教最近可有动静?”
刀疤男道:“没有。”
闻人恒点点头,倒上一杯茶,但半天都没喝。
刀疤男见状没有打扰他,识时务地闭了嘴。
此刻一墙之隔的空房,小甲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凄凉不已,特别想出去抱着门主的大腿哭一哭,但那位公子已经重新睡着,而自己被点着穴,他大概要到明早才能被放开。
叶右自然没睡,他用匕首在墙上戳了一个洞,缩在大床里紧靠着墙,凝神听着闻人恒那边的对话,他耐心等了片刻,觉得他们不会再说别的,这才死心。
若他猜的没错,闻人恒下一步怕是要搜客栈了,叶右在心里“啧”了一声,拎着匕首,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通过那几句对话和闻人恒的态度,他至少能确定闻人恒暂时对他没有恶意,兴许这人还清楚他的身份,而在这种节骨眼上提一句魔教,想必与他有关。
嗯……虽说消息不算太多,但到底是套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叶右还是很满意的。
小甲见他起来,登时吓得面无血色,生怕他再来一轮。
叶右没瞅他,径自出了房门,顶着那边几名黑衣人惊悚的视线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闻人恒的门。
里面的二人警惕地站起身,紧接着就见某人迈了进来,那领口大开着,露出缠着的白色布条——幸亏有这个,不然外面的黑衣人真不敢认。
闻人恒脸上闪过一道明显的惊讶,他想了无数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人能自己走回来。
他刚才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急得不行,此刻全部的急躁都硬生生憋回胸腔,冲得他几乎有点疼。
他哑声道:“你……”
叶右不等他说完,把匕首向他面前的桌上一扔,旁若无人爬上床,闭眼睡觉。
闻人恒:“……”
众手下:“……”
房间死寂了一瞬,外面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向里望,见门主看向他们,便指指旁边的屋子,告诉他某人是从那边出来的。
闻人恒带着人过去,借着外面的灯光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只见小甲身上的衣服被割成一条一条的,蜘蛛网似的将他整个人捆在椅子上,缠得相当有学问,衬着他偶尔渐露的皮肤,竟还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闻人恒:“……”
众手下:“……”
片刻后,闻人恒在小甲颤抖的声音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与他一起留下的那位同僚不禁冒了一头冷汗,暗道幸亏自己去了茅厕,不然肯定要落得同样的下场啊!
小甲心有余悸,还有些没缓过来,当时那位公子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狞笑着割他的衣服,匕首几乎要贴上他的皮肤,他差点吓尿,生怕这人的手一抖,把他切成一片一片的。
闻人恒道:“夜游症?”
小甲猛点头:“老可怕了,门主你最好换个房间睡!”
恰在此时,先前领了任务的手下也回来了,诧异地看看小甲,掏出门主让他去准备的迷-药:“门主,还用么?”
闻人恒缓缓呵出一口气。
他先前是觉得时间如此短、对方的胆子又这么大,兴许根本没出客栈。他怕闹出动静让人趁乱跑了,便准备将全客栈的人迷晕了再搜,没想到啊……
“不用了,都休息。”他站起身,在小甲满是佩服的目光里回到了客房。
叶右仍是先前的姿势,也不知睡没睡着。
闻人恒一边脱衣服,一边无奈地想师弟之前就想探探他的态度,被他揭过去之后原以为今晚会老实点,谁知紧接着就来了这么一手,真是失了忆都不消停。
他有心想揍这小子一顿,却知道是因为这人失忆后对谁都不信,才会这么干的,若换做自己恐怕会做得更过分,只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闻人恒最后看看身边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点了师弟的睡穴,这人是怎么解开的?
第二天一早,叶右被他师兄抹好药,顶着一个“灯笼”出门,对忽然冒出的五个人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意外:“你们是?”
闻人恒道:“他们是我的手下,会和咱们一起去找纪神医。”
叶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吃完饭,跟着师兄再次出发。
刀疤男接了命令,开始打探纪神医的行踪,没想到意外地顺利,这天还不到晌午,消息便传了回来。他的神色有点凝重,找到门主,道:“纪神医现在怕是在苏州王家,据说王老爷子中了灯灭毒。”
叶右心里没由来地被刺了一下,他抬起头,若无其事道:“灯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