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好, 安稳, 舒坦, 不愿醒来。
眼睛睁开一条缝, 面前是一个骨角微凸的肩膀,匡正有点懵, 皱着眉头撑起身, 怀里是肢体修长的宝绽,被他拦腰搂着,被子乱七八糟卷在腿上。
“早……”他抓了抓头发, 太阳穴隐隐作痛。
宝绽没回话, 戴着耳机侧躺着, 在看平板。
pad是匡正的,屏幕上正放京剧,一个甩着白胡子的老人, 不要命地做着令人咋舌的动作,匡正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百鸟朝凤的粉白色幕布是宝绽的戏楼。
他一把抓住pad,压到宝绽身上, 盯着那个从桌上劈叉下来的人,如剑的眉峰、似虎的目光, 不是别人, 正是这个软绵绵躺在身边的弟弟。
“哥,”宝绽摘下一边耳机,“醒啦。”
“这是……你?”匡正盯着pad不敢相信。
“前两天验收的视频资料, ”宝绽嫌他沉,扭着膀子让他下去,“小牛发了我一份。”
匡正死盯着屏幕,宝绽后脑勺朝下摔在台上那一刻,他的心都是停跳的:“你怎么能……”他乍然愤怒,怒京剧对演员的摧残,怒宝绽对自己的不珍惜,但他不能说,因为这是宝绽的职业,是他的梦想。
要靠喊得高、摔得狠博得彩声,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行业是有几分凄凉的。
“我没事,”宝绽扭头看着他,“摔惯了,”他张开腿,抓着匡正的手伸进被里,“你摸我大腿根这条筋,已经……”
匡正突兀把手抽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气氛有点尴尬。
“那什么……”匡正清了清嗓子,“我昨晚上没耍酒疯吧?”
宝绽眨动着睫毛,微微和他拉开距离:“耍了。”
匡正回想,他好像没干什么,就是唱了一首……谁是我的新郎,我是谁的新娘,哎嘿嘿,快快去见咱的爹娘!
神他妈哎嘿嘿……他拍了把脑袋,对昨天丢人现眼的自己深恶痛绝,喝假酒引起的头痛更甚了:“嘶——”
“怎么了?”宝绽翻个身,支着胳膊肘看他。
“脑袋疼,”匡正扶着他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用指甲蹭他的皮肤,“昨晚上喝了二十多瓶假酒。”
噗嗤,宝绽笑了:“你还敢喝假酒哪,长进了!”
“少说你哥两句能死啊?”
“我给你揉揉?”
“嗯,”匡正闭上眼,把脸冲着他,感觉一对温热的指尖贴上太阳穴,顶住了,缓缓地揉,真舒服,比三千五百万入账还舒服,“使点劲儿。”
“这样?”宝绽朝他偎过去,趴在他肚子上,“这样?”
“嗯……”匡正惬意地发出一声叹息。
“对了,你那儿好了吗?”
“哪儿?”
“就那儿,”宝绽坐起来,往上卷他的老头衫,“都这么多天了。”
匡正感觉自己像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恶霸扒着衣服看了胸,怪不好意思的:“我说宝爷,能不能别乱看人家的敏感部位?”
“好像不肿了,”宝绽扒了这边,又要扒另一边,“我看看这个。”
匡正不堪受辱,掩着胸推他:“性骚扰啊,看来看去的。”
“我看看是不是一边大!”宝绽拍了他大腿一把。
“一边大!”匡正打了他屁股一下。
“不管你了,”宝绽翻身要下床,“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干什么去?”匡正抓着腕子把他拽回来。
“上班啊干什么,”宝绽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点亮屏幕给他看,“都下午三点了,小牛还等着我签约哪。”
对了,今天是如意洲签经济约的日子,“这事他比你着急,”匡正一使劲,把他拉回到身上,“让他等着去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宝绽想形容词,“这么粘人呢!”
“我就粘你,”匡正拉着他,“快点,坐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说吧。”宝绽赌气,扭着脸。
“你看着我。”匡正拨他的下巴。
宝绽偏不,先是躲,然后龇牙咧嘴的,像头“嗷嗷”的小老虎,追着他的手咬。匡正让他逗乐了,抓着他的空当,摸一把耳朵捏一把鼻子,喜欢得不得了:“你怎么像个小猫儿似的。”
“谁是猫,”宝绽“嗷”一声,“老虎!”
“行,”匡正说,“小老虎,搬我家去吧。”
很突然,宝绽眨巴着眼睛,愣了。
“你住别人的房子还不如住我的,对吧?”匡正握着他的手,攥了攥,“还是咱们自己家住着踏实。”
宝绽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没说话。
“借别人的东西总是不长久,”匡正了解他,知道怎么说能让他同意,“把钥匙还给人家,咱不欠他什么。”
“那哥……”宝绽抿着嘴,他是愿意的,“我住你那儿,要不要给你……”
匡正知道他要说什么,肯定是房费之类伤感情的话,“要!”他抢先说,“你得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屋,还得伺候我按摩马杀鸡,任务可繁重了。”
宝绽瞪大了眼睛,狠狠甩开他的手:“美得你!”他跳下床,踩着拖鞋,“我干脆变成女的嫁给你得了呗!”
“也不是不行……”匡正懒洋洋靠着床头,一副占尽了便宜的得瑟样儿,“宝儿,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宝绽气哼哼去洗手间,砰地拍上门:“没人管你!”
匡正忍着笑,臭不要脸地喊:“先搬家也行!”
两人先吃的饭,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一盘可乐鸡一碟盐焗花生米,吃饱了开始收拾东西。宝绽来的时候没想长住,东西不多,一个小箱就装好了,再看匡正,西装、香水、润肤乳,还有七七八八的小首饰,一趟居然没搬完。
宝绽运完了自己的,拖着他的大箱子走到门口,忍不住抱怨:“你哪来这么多没用的家什,搬过来还得搬回去,烦死了。”
“别总唠叨行不行,”匡正自己也拖着一个箱子,“我也没注意,不知不觉拿过来这么多,还不是想让你也过好点儿。”
“你那银行总裁的日子,我过不了。”
匡正有点烦了:“别没完没了啊。”
宝绽瞧他一眼,扔下箱子:“我不搬了。”
“又怎么了?”
“我还没进你家门,你就这个那个看我不顺眼,我要是真住进去了,你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我的老天爷,”匡正过来把他那个箱子拉起来,“我还敢欺负你?我不让你欺负死就不错了!”
他们俩吵吵闹闹磕磕绊绊,总算把家搬完了,宝绽仔细打扫了卫生,把所有的密码和设置恢复原始状态,锁上门,走向对面的别墅,匡正在门口等他,从今天开始,这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天已经黑了,匡正把全楼的灯打开,带着宝绽一间间屋“巡视”,两边房子的格局虽然一样,但布置大不相同,匡正这边的设施更全,风格更奢华,很适合一家人过享受的日子,“你看还缺什么,”他殷勤地问,“周末咱们去买。”
宝绽见过他衣帽间里成排的西装衬衫,这回又见到了实木的旋转鞋柜、柜子里上百双塞着雪松木鞋撑的名贵皮鞋,还有书房里香槟色的太空舱按摩椅,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对了,咱们做个壁炉吧,”匡正一直想在小客厅里搞一个,原来自己住没有折腾的劲头,“天快冷了,冬天可以靠着壁炉喝姜丝可乐。”
宝绽还是不吱声,跟着他转了一大圈,把行李拖进了一楼的客房。
“想什么呢宝儿,”匡正拦着他,“走,跟哥上楼睡。”
“我不,”宝绽放下箱子,“我可再也不想跟你挤一张床了。”
“哪儿挤,”匡正蹙眉头,“那么大的床,够咱俩在上头滚了!”
“床是大,”宝绽横他一眼,“架不住你总挤我。”
匡正语塞,确实,每次睡一睡,他就睡到宝绽那边去了……这时手机响,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他接起来:“你好,匡正。”
“匡总,”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张荣。”
张荣?匡正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张总!”
“上次你们和尤琴的讲座办得很好,我对私银也有一点兴趣,”那人礼貌地问,“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公司来聊聊?”
匡正反应过来是谁了,那个老婆脚上粘了金纸的张总,正彩电子的:“没问题,您方便的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带队上门。”
“好,”张荣话不多,“改天见。”
“再见。”
放下电话,匡正回过头,见宝绽已经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了,全铺在床上,其中有一个旧Kindle,带键盘的老款式,匡正大学时也有一个,毕业后好像顺手给了同系的学弟,现在一看有种莫名的怀念。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他拿起Kindle,正要点亮屏幕,手机又响,这回是段金刀,匡正放下Kindle走出房间。
“怎么样,佟胖子签了吗?”
“签了,”段钊很兴奋,“三个工作日内打款!”
“好,”匡正松了一口气,“钱一到位,你去给我招几个小姑娘,别太漂亮,要气质好的,等小百那边的软装一结束,马上到岗。”
“知道了,”段钊咂了下嘴,“咱们这是要上正轨了。”
“还早,”匡正很沉得住气,“业务上了正轨才是真格的。”
段钊干劲十足:“迟早的事儿。”
“佟胖子那边你给我盯紧了。”
“放心吧,老板。”
两边同时挂断电话,匡正刚要回屋,手机第三次响起来,是冯宽,下午吃饭时匡正给他发微信说了佟胖子的事,应该是回信儿了:“喂?”
“匡总的电话可真难打,”冯宽开他玩笑,“我打了三遍才打通。”
“少来。”匡正微微一笑,等他说贷款的事。
冯宽一开口,却说了另一件事,“我老婆那小妹妹,杜茂茂,上次对你印象不错,明天出来再见一面。”
匡正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宝绽那屋:“我说,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五千万贷款还要不要了,”冯宽在这儿等着他呢,“贷五千万,三千多万用理财做抵押,我可一个‘不’字儿都没说。”
是,最近这几件事冯宽办得很仗义,但仗义归仗义,“哥们儿,”那五千万再重要,匡正也不能在这事上含糊,“感情不能凑合,更不能骗人,我要是为了一单生意骗你、骗她,我成什么人了?”
冯宽那边静了两秒:“你想怎么办?”
“你甭管了,”匡正说,“明天我去见她,把这事儿收口。”
“你可得给我办明白。”杜茂茂相亲对冯宽来说不是简单的介绍对象,直接关系到他这个“上门女婿”在岳父家的日子好不好过。
匡正给了他三个字:“你放心。”
他的为人、能力全金融街都知道,他说放心,冯宽就不废话了:“哎,还一个事儿,你新加坡有没有过硬的关系?”
“要看是什么事。”匡正在新加坡干过一段,有几个朋友。
“我们一大客户,全家十来口去新加坡旅游,明晚的机票,现在酒店还没着落呢。”
匡正乐了:“不至于吧?”
“说是去看个很有名的水上表演,一票难求,还要住什么网红酒店,你能不能给想想办法?”
匡正自从做了私银,对“大客户”这种词儿很敏感:“办法我想,”他讲条件,“但人必须先是万融臻汇的客户。”
“你小子!”论做业务,冯宽除了他不服别人,“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匡正疲惫地捏了捏眼角,一回头看见宝绽那屋的光,一抹笑不经意浮上嘴角:“宝儿,”他向那束光走去,“来,哥帮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