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兰一头扎进了其中一个包袱内翻找, 幸好她现在是没有呼吸的木头人,否会在狭窄的空间内憋闷而死。
她毫无头绪, 也不知道鹿衔草被放到了哪个包袱内。
难怪那个混蛋给她三天时间, 原来是想让她将这些包袱一个个都摸清楚。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她刚找了一包袱,刚才出去的那个中年男人就回来了。
虽然他回来后没多久就休息了,但是毕竟屋内有人,陈如兰不敢放开手脚翻找, 放轻动作,谨小慎微的翻找着。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将几个包袱翻看了一遍, 而箱子里的物件,都没来得及察看。
鸡鸣三声,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她听到楼下有人来回走动, 估摸着床上睡觉的人也该醒了, 不敢再有所动作, 使出浑身解数爬进了一个箱子,费了好大的劲儿顶开箱盖,跳了进去。
她躺在柔软的衣物里, 没多久, 就听到床上的人起身下了地。
她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躲藏的及时,否则就要被发现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 她感到箱子晃悠起来,被人一步步抬下了楼梯,装进了车内,车轮吱嘎嘎转动起来。
她将巷子内仔细翻了一遍,可惜除了衣物外,一无所获。
本想推开箱子离开,却不想箱盖上压了东西,她顶不开,试了几次,无济于事。
陈如兰只得认命的等待机会。
马车行事了一天,可能是到了下一处休息的地点,陈如兰感到有人靠近了她。
“文顺,给我找几件换洗的衣裳送到我房里。”
“是,少爷。”
接着箱子打开了一道缝隙,陈如兰忙将身体隐藏进衣裳里面。
而这时一个在她看来硕大的脑袋探进了箱子内,开始检查挑选衣裳,陈如兰害怕,将自己的身体隐藏了又隐藏。
忽然,这个人捞起了几件衣裳,而陈如兰突然发现的自己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也被提了起来。
原来是她的脚勾到了衣裳的绊带,她若是有心脏一定吓到骤停。
她挣脱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抓着绊带,钻进了衣裳的袖子内,暂时自己隐藏起来。
这人带着她,进了客栈,一步步的上了台阶,敲响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少爷,衣裳拿来了,小的去找熨斗给您熨一熨吧。”
陈如兰的心揪起,幸好里面昨天见过的少爷道:“嗯……还成,褶子不算多,明天穿,应该就开了,不用熨了。”说完,将带有陈如兰的衣裳接了过去。
进了屋内,衣裳就手搭在了衣架上,他便跟屋内另一个男子说话去了。
陈如兰松了一口气,紧紧抓着袖子的内里不敢动弹,身子一直悬在半空中。
她现在是木头人没有劳累的感觉,否则一定吃不住了。
“没想到我爹听我要去金陵读书,会那么高兴。我若是去了还不好好读书,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
何云一笑道:“那你可得头悬梁锥刺股了,毕竟你的文章水平……嗯哼哼……你我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嘁,瞧不起人,是吧。我也是努力过的,你当初走了,那段日子我程文背得可好了,先生都说有进步。要不是你又回来了,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学有所成了。唉,美色误人。”
何云一见他胡说八道的理直气壮,不禁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吧。”
忽然,他眉头一蹙:“这屋子不干净么,好像有老鼠。”
王瑞咧嘴:“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到吱吱叫声了?”
何云一微微摇头:“我从刚才开始就感到附近有一个细小的魂魄……应该是老鼠。”
王瑞最厌恶不干净的东西,呲牙咧嘴:“不是吧,万一睡觉的时候,老鼠蹬鼻子上脸怎么办?你会不会除鼠的咒术?”
“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逼你刻苦用功的咒术?”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话,陈如兰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历?他察觉到的所谓老鼠应该是她,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真一动不能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极度紧张,感觉浑身无力,抓着衣裳绸缎内里的手,慢慢松滑。
王瑞就听咚的一声,什么东西从衣架上掉了下去。
他好奇的走过去,就见地上躺着一个木头人,手掌大小,身上的纹理清晰可见。
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用手触摸是不可能的,他伸出脚,颤颤巍巍的就要去碰这个木头人,就在接触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嗯,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何云一好了,转身从衣架后探头唤道:“你来这里看一下。”
何云一道:“看大老鼠么?”起身走了过来,反正从他的感觉判断,这个魂魄太微弱了,应该就是老鼠之流的。
待看到地上躺着的木头人,他什么都明白了,这哪里是老鼠,分明是有人施了法术,把人类的魂魄强行塞进了一个小木人身上。
他展臂挡开王瑞:“你靠后,这个木头人有古怪。”
“我就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的跑出来这么个东西。”果然没碰是明知的。
何云一虽然不认为这个小小的木头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还是先查清的好:“你不必再装了,你是什么来历?不立即回答,我就将你魂魄抽离封印到深海中的贝壳中去。”
陈如兰本想装死蒙混过关,不想对方一眼就识破了她。
她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挥动双手,不、不要那样做,我已经够惨了,呜呜呜……
可是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势比划,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理解。
王瑞见这木头人突然动了,心里一紧,但经过这么多事件的历练,心脏的承受力强了许多,所以很快就淡定了:“你不能说话吗?”
陈如兰拼命的点头。
王瑞看向何云一,想想办法?
何云一便衣袖一挥,与此同时,陈如兰忽然感到一阵通畅,感到了嗓子的存在:“我……我……我能说话了?”
“既然能说话了,就不要废话,快点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何云一质问道,之所以这么说,他认为这个魂魄是被人害了,强行控制住了,否则不会连话都不会说。
“我……叫陈如兰,长治县人,我……被一个算命的给剖心了,他让我附在这个木头人身上来这里偷鹿衔草,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就会被他毁掉魂魄。”陈如兰双膝跪下:“两位也是有法力的高人,请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她仰头看眼前的两人,巨大的身高差异之下,只觉得两人就像天神一般,是自己获救的唯一希望。
王瑞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偷东西,竟然害人性命?!什么算命的?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何云一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你有鹿衔草?”
鹿衔草做什么用的,他是知道的,眼神怪怪的看王瑞,你是自己吃啊,还是打算给我吃,用得着吗?
王瑞轻咳一声:“逛妖鬼集市的时候随手就买了,寻思以后万一送礼什么的,或许用得着。不过一直搁置着,没有用武之地。”迅速转移话题:“陈如兰,害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约定了,三天后若拿不到鹿衔草就将我毁掉。”陈如兰痛苦的道,忽然,她感到一阵锥心之痛,滚到地上喊道:“他……他发现了……在拿针扎我……啊!”
随着一声惨叫,陈如兰木纹的双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觉得身体骤然变得轻快起来,飘飘忽忽飞了起来,竟然脱离了木头人的躯壳,飞到了半空中。
对何云一来说,解开一个小小术士的控制术,实在是太简单了,这会陈如兰的魂魄已经从木头中解放了出来,接着被何云一放进了一个小瓶内,暂时装了起来。
木偶上沾染着陈如兰的心头血,所以在其中的魂魄才会受到控制,如今从木头躯壳中抽离了魂魄,断了联系,任由对方怎么针扎那个心脏,都无济于事。
王瑞只见木头人突然不动了:“她怎么不动了?死了?”
“她好好的,我只是将她的魂魄从木偶中放了出来,她魂魄的样子,你看不到而已。”
那就放心了,王瑞哼道:“这个术士什么来历?为什么惦记我的鹿衔草?居然偷到咱们头上来,也怪他倒霉。”
“咱们就去会会这个倒霉蛋。”
“去找制造你的人吧。”何云一口中念咒,地上的木头人嗖地站了起来,向着窗外飘去。
他则随后拿起桌上一张纸,随意拉扯了几下,这张纸变得如桌子一般大小,漂浮在空中。
他将王瑞托着坐到纸上,笑道:“时间来不及了,要不然给你折个纸马骑,眼下就先凑合吧。”
“骑马太硌了,我看这张纸就挺好的。”王瑞在脑海里想象了骑纸马的样子,那画面,有点怂。
何云一笑了笑,先用穿墙术将王瑞送到屋外,自己也跟了出来,追着那漂荡的木偶人往南边去了
。
夜色渐浓,这里又是人际稀少的地方,所以没人注意到空中的景象。
那木偶人像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直直的朝着一个方向飘着。
“哼,这家伙发现了,在逃呢。”何云一冷笑:“那就逃吧,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不急不缓的追着,王瑞坐在纸上,不时抬头看星星和月亮:“你说兔儿神这会回到了月宫,它在干什么呢?”
“和玉蟾打架?”何云一猜测了几种可能:“或者研究它那个姻缘簿吧,我怀疑他这么多年没碰姻缘簿了,会不会连基本的天书都不认得了。”
“那……不至于吧。”王瑞对兔儿神还是有点信心的:“和玉蟾打架确实是有可能的,毕竟都是月宫的老朋友了。不过,嫦娥看到被自己分离出来的玉蟾回来了,心情一定很沮丧。”
“说不定过几天,月亮又出现了文字,比如‘嫦娥冤’‘吴刚冤’之类的。”何云一笑道。
王瑞看皎洁的月光,颇有些感慨,地面上看着清冷,其实里面这会热闹着呢。
突然这时,他感到坐着的纸张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小路上奔跑着。
而那个木头人则猛地加快速度,朝这人的背影飞去,狠狠的击在了他背上。
那人一个趔趄,往前快步迈了几下,才没有跌倒。
“就是你了!”王瑞喊道:“敢做坏事,怎么不敢承认?”
“定!”
伴随着何云一的声音,下面那个奔跑的胖子,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何云一先落到这个术士面前,见他肥胖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冷笑道:“有胆子做,为什么要跑?”
“爷爷,我错了。”他哀嚎:“太岁头上动土,是我不对。”
这个术士,不仅肥肉柔软,骨头更软,发现惹到比自己厉害的人物了,立刻服软。
王瑞从纸上跳下来,同样站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没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小的哪里是人,就是个屁,您二位将小的给放了吧。”
王瑞佩服他的无耻,这种遇到强者,立马跪倒的态度,真不是一般人具备的:“你不光偷我们的东西,还害了陈如兰的性命,你还有脸提放了你?今天遇到我们,算你倒霉。”
何云一道:“老实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有鹿衔草的?”
根据他的判断,这个术士现在怕成这个样子,应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也不会触霉头,但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我嗅到的啊,鹿衔草味道奇特,我最近又在寻找它,所以对它特别敏感。前天偶然路过你们的车队,嗅到了它的味道,我就派人去偷了,我该死,有眼无珠,我真不是故意的,若知道您二位也是有来历的,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哦,人家小姑娘没法术,没来历,你就随意伤害吗?”王瑞对这种人厌恶到了极点:“像你这种家伙,肯定不止害一个人。”说完,扯掉了他身上的文书袋。
和王瑞预料的一样,从里面滚出来五个小木人,都和陈如兰的情况一样。
有一个甚至在月光下,眼角挂着闪闪的泪珠。
王瑞怒道:“你竟然害了这么多人,想来你要鹿衔草也有不轨的企图,老实交代,你要偷鹿衔草做什么?不是要去做采花大盗吧?”
“冤枉啊冤枉!我绝不是做那样的勾当!我对美色没兴趣,绝不会去坏人清白的……”
不坏人清白,而是直接坏人性命。
“别顾左右而言他,快点说!”王瑞不耐烦的质问。
“我说、我说,我想向上进献,捞个一官半职,京城里首辅的一个门生不过进献了一个秘方,使首辅洗之复起,便升官发财,我就想,若是进献了鹿衔草,就算做不了文官,捞个地方的武官做做,还是可行的。或、或许,鹿衔草还能通过首辅,进献到皇上面前。”
“……”原来也是打的升官发财的主意:“……你倒是挺机灵的。”
“不是我机灵,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靠这招能讨好上面,当今圣上喜欢术士与僧侣,每日与这些人聚在一起,其中得宠的,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我不过也是想捞些人家吃剩的烫喝一喝,跟真正得到实惠的人比起来,这真不算什么。”
王瑞对当今圣上没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住在京城的最高统治者。
皇帝即位的时候,年纪并不大,十五岁即位,如今十年过去了,也才二十五岁。
但是迄今为止的荒唐行为,已经足够记录进史册了,身边佞幸环绕,彼此“争风吃醋”互相构陷,宫里朝堂一片热闹。
“有人进献美女,有人进献娈童,我献不来这些,只能偷些鹿衔草进献了。皇上沉湎于逸乐中,宫中有众多的各色美人男宠,想必力不从心,我就捉摸着,想为圣上分忧,鹿衔草今年因为雪灾绝收……我才动了歪念头。”
王瑞气笑了:“敢情偷东西还是为了替皇帝的龙体健康着想,你真是忠臣孝子之心啊。”
何云一懒得听这些理由:“你可以闭嘴了,早知道是这种理由就不给你开口的机会了。”
王瑞觉得有道理,跟这种人就不该废话:“咱们怎么处置他?交由官府?”不过他们人生地不熟,报官的话,会很麻烦。
就见地上的躺着的五个木头人蹭蹭变大,瞬间就和真人一般大小了。
其中一个木头人发现自己变大后,二话不说,抡起胳膊照准术士的脸就是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而其他四个在短暂的茫然后,也反应过来,一步步朝术士逼近,将他围困在身体形成的阴影中。
“你、你们要做什么?救、救命啊——啊!”
何云一对着这些木头人道:“半个时辰后,你们的魂魄会从木人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去投胎吧。”
木头人们只顾着殴打那术士,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随着低一声高一声的哀嚎,何云一带着王瑞离开,留下这害人的术士给受害者们惩罚。
王瑞随着何云一瞬移,等到了新的地方,发现不是客栈,而是一处城门之外,对着悬挂在城门楼上的灯笼一看,是长治县的南门。
看来是送陈如兰回家了。
“我看那五个魂魄被封印进木头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的肉身想必已经不存于人间,没法复活。但是这个陈如兰,被害没多久,肉身应该还没下葬。”
何云一放出陈如兰的魂魄:“走吧,带我们去找你的肉身。”
陈如兰本来能被人救出魂魄,已属于莫大的幸运,没想到还能被救活肉身,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别磨蹭了,趁着我还有耐心,快点罢。”何云一催促道。
陈如兰不敢耽搁,凭借感应,奔向自家的方向。远远就看到屋门口挂着白幡,呜咽低沉的啜泣声漂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而她已死去的尸体,面无血色的躺在棺材内,亲戚们围在母亲跟前,有劝慰的,也有掉泪的。
何云一用隐身术走了进去,念动咒语,就见陈如兰尸体内缺失的心脏凭空长了出来,剖开的伤口瞬间愈合。
陈如兰只觉得耳畔听到了一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下一刻,她已经从棺材中坐了起来。
灵堂里的人,怔了怔,下一刻便炸开了:“鬼啊——”
“什么鬼啊,我是人,神仙救了我。”陈如兰爬出棺材,奔到门口,隐约看到救她的两位公子携手出了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及说。
回头怒视呆若木鸡的亲戚们,她厉声气道:“以后不许算命!谁算命,我跟谁拼命!”
——
王瑞跟何云一走在夜色中,夜风吹拂着他鬓角的发丝,他故意走到何云一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看他:“这一次是不是该我吃醋了?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的帮陈如兰?送佛送到西,可不是你的性格。”
何云一哼笑道:“少胡说八道,我可不像某人沾花惹草,我只是看到她,想到了青瑗,将心比心,若是咱们的妹妹受到这样的伤害,难道不盼着复活么。”
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把你的家人也当做我的家人。
王瑞忽然被这句话击中了心里柔软的地方:“……你变得有人情味多了,更像凡人了。”
“我不是说过么,能为你成神,也能为你化凡。”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这点王瑞敢肯定:“你绝对没说过。”
何云一笑着搂过他:“现在说了,你满不满意?”
“满意,恨不得每天听一遍。”
何云一撇嘴:“那你就想得美了,我一百年只说一次。”
王瑞低声笑个不停:“行,那我就耐心等待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然后伸了个懒腰,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么,下个目的地——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