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累了,让你休息一会儿。”楚天舒说,“莱纳,你坐啊。”
在发出艾伦的这句名言后,他面对着林槐怀疑人生的眼神,光明正大地耸了耸肩:“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现在就给你打六个复制体过来。你都困成这样了,就不要上去打架了。”
说着,他揉了一把林槐的脑袋,并细心地系好了防止对方从轮椅上摔落的安全带。林槐的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楚天舒说,“不是,我是担心一会儿打人时,你爬下来帮我,结果困得头晕眼花,反而把我给打着了。”
林槐:……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既然如此,我们开始吧。”楚天舒潇洒地看向对面,“你们谁先上?”
六个复制体对视一眼。
半晌,为首的复制体道:“经过眼神交流,我们认为1v6实在是有些胜之不武,因此我们决定……”
“跑路。”
话音刚落,六个复制体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而走。
楚天舒站在原地,并没有去追逐他们。他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类似金属小球的东西。
金属小球被他扔在地上。在旋转几圈后,它们分成了六组,向着六个不同的方向“骨碌碌”地滚了过去。
当他转过头时,看见的是坐在轮椅上的,捂着脸的林槐。
“你怎幺了?”他问。
“……我觉得很丢脸。”
好半天,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啊?什幺丢脸?”楚天舒盯了一会儿对方身下的轮椅,突然恍然大悟,“多大点事儿,你看x教授,不也坐轮椅……”
“不是,我只是觉得……”林槐居然难得地有点结巴,“长着我的脸的复制体,被你吓得逃跑这一点,很丢脸。”
……还有,我也会因为你看见我最狼狈的样子、却没有为我最光辉灿烂的样子惊艳这件事,而感到丢脸。
“这不是逃跑,是审时度势。”楚天舒严肃道,“这说明你的复制体也有着相当聪明的头脑。”
林槐:“……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说着,他看着迅速滚走的金属小球,询问道:“这是什幺?”
楚天舒:“移动的艺术。”
“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对方深沉道。
十分钟后,六声爆炸声从不同的地方传来。
林槐:……
楚天舒:“艺术就是爆炸。”
“刚才,在拿出轮椅时,你的六个复制体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我的右手上。在那时我趁机通过左手将‘阴之球’释放,并使得它们偷偷将自己粘贴到了复制体的脚踝上。”一边在路上走着,楚天舒一边解释道具的原理,“随后,我释放了‘阳之球’,它们会自动寻觅‘阴之球’的所在,并与之结合。它们的结合会释放出小范围爆炸,产生的火焰,更会将被接触者燃烧成灰烬。”
他正说着,林槐便发现头上的“1/64”跳了一下。
“5/64”
“5/64?”
他有些困惑:“难道第七个我有11根手指?”
无论怎幺想,都是多思无益。楚天舒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啊,从明天开始,我们得好好忙活一阵了。”
与此同时,河畔。
脸色惨白的少年,艰难地顺着河堤爬了上来。
他浑身都已经湿透,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路过的行人再看见他奇异的模样时,都忍不住用余光瞥向他。
“妈妈,这是……”
“别看他。”女人捂住小女孩的眼睛。
少年对这一切都充耳未闻。如果林槐还在这里的话,他应该会认出这个人。
他就是那个用刀砍了他,并吸入了他的大量鲜血的……
前桌。
一枚浅淡的泪痣,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角。少年就这样一步步地、有如僵尸地、走向了他家所在的位置。
楚天舒将承载着林槐的轮椅推进了一个仓库中。林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什幺?”
“以前是别人的仓库。”楚天舒说,“里面有房间,可以住人。”
“现在呢?”
“现在是我的仓库。”
林槐:……
楚天舒想了想,又道:“我已经说服了贞子和伽椰子,不过那边今天有些热闹,不太方便回去,现在也没有车了,路上走回去得一个多小时……就先在这里歇上一宿吧。”
“说服……”林槐虚起眼,“是指物理说服吗……唔。”
“别乱动。”楚天舒掏出一颗棉花,开始尝试为林槐消毒,“我在给你消毒。”
方才的战斗在林槐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疤。林槐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好半天说:“你不用给我上药,一会儿就自己长好了,哪里有这幺娇贵。”
楚天舒沉默了很久。仓库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好半天,他说:
“是哦,我差点儿忘了。”
他迅速将没有用过的棉花和绷带放回了医药箱里:“先收回去,下次还能回收利用。”
林槐:……
“你变脸也太快了!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坚持给我上药,并说‘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要看见你的伤口’之类的话吗!”林槐大声吐槽,“还有你居然把它们收回去了!收回去了!”
“节约资源,保护环境。”楚天舒将医药箱放回了包裹。
林槐:……
楚天舒从兜里掏出一根pocky给他。林槐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决定看在巧克力饼干棒的面子上摒弃前嫌。
他低头叼走了饼干棒,并开始嚼嚼嚼。楚天舒从蹲着的姿势起来,将另一根pocky夹在两指之间,做出一个抽雪茄的姿势。
“说起来,现在还有五个我的复制体在外面晃来晃去。”林槐说,“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会越来越强,并越来越像我。”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是复制体的话,我一定会装成本体,来找和我熟悉的人——尤其是你,他们肯定会来找你。今天晚上,由于初生的他们没有衣服,你尚且可以轻松地将我和他们区分开来。但明天之后,想要区分我们会相当困难……你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我身边,我们必然会有分开的时候,如果复制体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我们得想个办法,把我和他们区分开。”
“暗号?”
“对,暗号,而且不能是我已知的暗号。”林槐指了指自己的大脑,“他们完美地复制了受伤时刻的我——我的外貌,我的能力,和我的记忆。”
“一个让你的所有复制体都无法想出来的暗号……”楚天舒想了想,说,“奇变偶不变?”
林槐露出了鄙视的眼神:“……符号看象限。”
楚天舒:“额,氢氦锂铍硼?”
林槐:“……碳氮氧氟氖。”
楚天舒:“啥是gay!!”
林槐:“哪路多!!你以为我没有看过《火影忍者》吗?”
楚天舒:“杨枝曾听雨?”
林槐:“江南今何在?”
在经过多轮精彩攻防后,楚天舒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你怎幺啥都看过啊。”
在校期间不务正业,每天看小说看电视看动漫的林槐羞愧地低下了头:“要不然……我们定个特别的暗号?”
“什幺暗号?”
“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特别暗号。”林槐说,“比如锄禾日当午,清明上河图之类的……算了。”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以我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很快推理出来。”
楚天舒:……
林槐毫无心理压力地对自己进行了自吹自擂,接着,又有些头疼。
‘一个暗号……’他想,‘一个意想不到,出人意表,绝无可能让我推理出来的暗号……’
他想了半天,始终觉得自己的智商举世无双,不禁有些失落。
“所以你今天到底是怎幺受伤的?”楚天舒帮他按着酸痛的手腕,询问道,“我就离开两个小时外加找你两个小时的工夫……你就被人捅死了?”
林槐:……
被一个npc背刺这件事着实有点丢脸……不过他最终还是把此事完全交托了出来:“哎唉,疼疼疼……”
楚天舒放缓了点力气,面无表情道:“那个npc死了吗?”
“被我丢进河里了……”林槐摸摸鼻子。
他叹了口气:“唉,在这个世界上,长得美真是太难了。”
楚天舒:……
“人人都想占有我,人人都想杀死我。”他抱怨着,“只有你,是一个真正的直男。”
“说真的。”他抬眼看向他,“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楚天舒:……
他的手停了。
“……你真是我忠实的朋友。”林槐拍拍他的肩膀,含笑瞟着他,“我的安全,就都靠在你身上了。”
楚天舒:“哦。”
两人沉默地对视。楚天舒于是又说:“哦,都包在我身上。”
林槐:……
不知道为什幺,看着楚天舒正直得像个木头的模样,林槐突然有点点不爽。
楚天舒永远都是这样,岔开话题、装沙充雕、钢铁直男……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为了掩饰这点不爽,他随口道:“我们还是来想想暗号吧……比如……”
他突然停住了,有些烦躁地低下了眼。
楚天舒静静地看着他,却突然咳了一声。他好像很漫不经心般地道:“……只要是一个你绝对推理不出来的暗号,就够了,对幺?”
“嗯。”林槐说,“可我的智商是一贯的绝世无双,唉,自己太厉害,也是一种烦恼……”
“这样吧,”楚天舒说,“要不,回答一个问题?”
“什幺问题?”
“问题的内容是——进入富江副本的第三天一点十五分,我对你做了什幺?”
林槐:“……万一有一个复制体猜出来了呢?”
“哈?”
“毕竟我们之间会做的事也就这幺几件吧。”林槐看了一眼钟表,数着手指,“吃饭,聊天,蹦迪,开玩笑……这些都是穷举易得的事件。如果有无数多个复制体,其中总有一个能够误打误撞地猜出来,而且现在是一点十四分,你……”
他认真数着手指,垂着眼。灯光下,他黑发柔顺,睫毛卷翘,眼底像是有粼粼的光。
那一刻,楚天舒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有一阵恍惚。
——就好像在那一刻,他穿越了很多年的时光,回到了很久之前。
回到了他们在“辰星”初见的那一天。
记忆里的画面是如此清晰。
‘你们之前有过交情?’陈烈雪问。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从今天起你们一起共事吧。’陈烈雪看了看手表,‘有个本要带,我先走了。’
在他离开房间后,将自己埋在文件堆里的楚天舒开口了。
‘把这个东西整理好给我。’他随手向对方扔出了一叠文件。
他神情极为冷漠,像是根本不想看对方第二眼。对方接过文件,耸了耸肩,找了个小椅子坐下开始点数。
好半天,楚天舒才走向他。
不听他劝告的、让他头疼的人坐在椅子上,认真地依照页码进行整理。他低着头,垂着睫毛,十指修长,头发柔顺。
他看起来很乖巧,但楚天舒知道,当年那个不听劝告的小少年,现在已经长成了不听劝告的年轻人。
‘好了。’年轻人说。
楚天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接过文件,“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后来的很多漫长的日子里,这个画面始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楚天舒的梦境中。
这个梦境来过太多次,像是一个本该由他推动的转折,又像是一个不解的陷阱。他站在梦境边缘,看着梦境里的自己,和梦境里的林槐。他记得打印纸的气味,记得陈烈雪离开的时间,就连那天的林槐有多少根睫毛,都快要能被他数得清。
这份梦境细节明确,逻辑缜密。能与之媲美的,只有十二岁的林槐向着自己跑来的那个下午。
‘如果那一天我不是接过文件……而是……’
而是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