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好是周末,秦钟越给自己加了课,让家教老师给他上到了下午。
他这个家教老师姓卫,叫智博,是复旦出来的高材生,年纪有三十出头,经验老道,在他从教的学生之中,有好几名考上了清华北大。
这也是为什么秦钟越这么自信的原因,在他看来,他只是不愿意学而已,一旦愿意学了,那清华北大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不过这些天的学习加测试,让秦钟越有点慌啊。
考清华北大好像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卫智博对他很委婉地说:“降低目标的话,比如从清华北大,到什么普通一本,两个月内还是可以的。”
秦钟越想到看见谢重星做题只能借打球退避三舍的自己,又想到了钟一鸣借着问题目跟谢重星打得火热,不由得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好好学习了。
他那些年干嘛虚度光阴啊,不然一回来就能直接在谢重星面前装逼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半途而废也不是他的风格,在谢重星面前装逼多爽啊,他要坚持下去!
想到此处,秦钟越鼓励道:“卫老师,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你十多年的从业经验,一定能拯救我这名浪子回头的学子。”
卫智博没有再说什么,比秦钟越差的学生他也都教过,不过像秦钟越这样条件优越,还舍得吃苦学习的,倒还是头一个。
为了他这份上进的心,他也得好好教。
一天的家教结束后,秦钟越留他吃晚饭,卫智博拒绝了,他叮嘱道:“你基础差,现在慢慢的去补基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快速地过一遍,用题海战术来弥补这个缺陷,我给你留的那份资料你要好好看看。”
秦钟越自然满口答应,回去后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还是选择了打开电脑,打游戏。
玩几局再学习也一样的,秦钟越很镇定地想。
*
谢重星这次周末,回了家。
家里的很多活是需要他去做的,所以一周至少得回来一次,否则刘秀恐怕要去学校找他。
他从山上砍了被雷劈死的树,扛到家里后,又劈得细细的,一根根木柴垒起来,将外面的墙壁都垒满。
这样一棵树,能让家里用上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又去井边打水,来回得七八次,才能将家里的那口大肚水缸填满。
这些做完,他体力已经所耗无几,手心也被磨得发红,累了一天,家里也不会给他留饭。
连给他一口饭吃,都好像是便宜给外人,防得很紧。
谢重星在这个古镇上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如此苛待孩子的父母。
他打开锅炉的盖子,锅里只剩了一点点的锅巴。
他一看,就知道刘秀做饭甚至都没有做他的份,只下了三个人的米。
回到客厅,他看着刘秀他们泄出一丝电视荧光光线的房间,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书包里还放着他备好的面包,能解决这一时的困窘。
翌日,家里来了两个客人。
谢重星早早起来,被刘秀塞了五十块钱,让他去菜市场买菜。
谢重星微微挑了挑眉,这是刘秀第一次给他钱,虽然只是让他去买菜。
刘秀说:“买一斤猪肉,一条草鱼,一斤毛豆,一把小葱,一斤小白菜,四块白豆腐……”
她细细地说了一遍,眉开眼笑地,问:“你记住了没有?”
谢重星看着她的笑脸,目光往后面看了看,那两个客人正盯着他看,嘴角也是带笑的。
谢重星心里忽然像是被刺扎了一下,有一种冰凉的刺痛感。
他面上沉稳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抬脚就往外走。
没走出多远,他回头看向家里,看见刘秀和谢国旭两人都围着那两个客人笑眯眯的,其中有一个客人很敏锐,似察觉到了谢重星的目光,扭过头来,正好撞上谢重星的目光,他很坦然地对谢重星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虽然他眼角的疤痕让他的眼神略显得凶恶。
谢重星头也不回地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而谢家,刘秀给那两个客人上了一杯茶,说:“你也看见我儿子了,怎么样?很不错吧?”
“是不错。”那个眼角有疤痕的男人说,他便是之前刘秀和谢国旭聊过的老倪,老倪说:“个子高,长得好,很不错。”
刘秀说:“那这个工资?”
老倪问:“成绩怎么样?”
刘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老倪说:“我们这个工作需要聪明人,要是成绩太差,工资就只能是那个数。”
刘秀嘟囔道:“这和成绩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给人当保姆吗?”
老倪说:“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儿子那张脸的确很不错,但要是是个蠢货,一年三万都给你多了。”
刘秀顿时不吭声了,谢国旭递上了一根好烟,低声说:“他成绩不错的,在南阳中学念书,南阳你知道的,要全市前一千二百名才能上,他能上这个学校,脑瓜子当然聪明。”
老倪听到南阳,有些惊讶,笑了,“你儿子上这么好的学校,你还让他出来打工?”
谢国旭尴尬地说:“家里条件困难,他还有个弟弟——”
他话还没说完,谢子安突然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
刘秀板着脸说:“你出来干嘛,还不进屋写你的作业!”
谢子安呼吸急促起来,“你们这是要让谢重星去打工?”
谢国旭和刘秀都没有打算瞒谢子安,于是说:“你哥不去打工,怎么供你读书?”
谢子安眼底的光芒乍亮,脸颊涨红,声音都激动了起来,“你们这是认真的?”
谢国旭看他这幅情态,有些迟疑,“当然认真的,最后两个月,爸爸肯定给你转到南阳,不会影响你高考,放心吧。”
谢子安听了,几步走到老倪面前,语气急促道:“我哥是南阳高中年级第一!他很聪明,你要加钱!”
此话一出,谢国旭和刘秀都惊呆住了。
谢子安扭头对谢国旭他们说:“爸,妈!就是因为他去南阳,成绩才会这么好的,他占尽了学校的便宜!我去南阳,就算只有两个月,我也可以当年级第一!爸!妈!我不比谢重星差!!”
谢国旭脸色难看,“他真的是年级第一?”
谢子安看他脸色,怕他反悔,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是,我上次去他学校,他同学告诉我的,他一直骗我们,骗我们成绩很差,他就是个白眼狼啊!要是他考到了好大学,一定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和他不一样!爸,妈!我要去南阳,我绝对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谢国旭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看向老倪,说:“你听到了,我这个儿子很优秀,得加钱!”
谢子安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快感,谢重星成绩好又怎么样,爸妈在他和他之间,还是选择了他,他才是爸妈最喜欢的孩子!
老倪看着这一家人,有些叹为观止。
老倪说:“我先考察考察,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可以加到五万。”
一年五万!
相当于白赚!
刘秀和谢子安大喜,谢国旭却不见得高兴,他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重星提了满满的菜回到家,看见那个眼角有疤的男人一脸和蔼地和谢子安说着话,谢子安眉飞色舞地跟男人说起了学校的生活,努力地凸显自己的优秀。
刘秀一把接过了他手里的菜,对他笑眯眯的,“去洗洗手,给你倪叔叔削个苹果。”
谢重星应了一声,坐到客厅里,也不说话,低头就握着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老倪一直看他,忽然开口问:“你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谢重星抬眼看他,平静地回答:“一般。”
老倪说:“一般?不可能吧?我感觉你长得就挺灵光。”
谢重星没说话。
他虽然做惯了粗活,但手指依然白皙修长,拿着水果刀手指翻飞,刀片闪过的寒光令人炫目,不出一分钟,他就削好了一个干净的苹果——甚至连苹果皮都没有断。
老倪看着他展露的这手绝活,笑着说:“听说削苹果皮不会断代表左脑发育好,语言、逻辑、判断和推理能力好,抽象思维也不错,一般这样学习成绩不会差。”
谢重星手一顿,抬眼看了老倪一眼。
老倪说:“我没读过书,所以很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
谢重星看了谢子安一眼,刚刚谢子安还和老倪聊的欢快,现在却安安分分地坐在一旁,不争宠,也不闹腾,甚至在他看向他的时候,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谢重星将苹果递给老倪,礼貌地说:“倪叔叔,吃苹果。”
老倪接过了,对他依然笑眯眯的。
谢重星起身,对他说:“您自便,我去写作业。”
老倪说:“你可以在这里做,我想看你写作业。”
谢重星一顿,去了房间一趟,将卷子拿了出来。
他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却半天没有写下一个答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外走。
老倪喊住他,问他:“你做什么去?”
谢重星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去问题。”
老倪说:“我可以借你手机。”
谢重星静静地看着他,几秒之后,“谢谢叔叔。”
他接过老倪的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进去,然后点了拨出。
很快,对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喂!谁啊?”
谢重星垂下眸,平静地说:“我想问问你数学卷子第一道选择题怎么解?当a等于8,f(x)的单调区间这道。”
秦钟越在那边差点翻下床,“啊?数学卷子?”
谢重星说:“你教教我。”
秦钟越:“……”
他在一堆书里翻到了数学卷子,他还没开始做!
他支支吾吾地说:“你等等,我拿笔。”
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露马脚了!他之前可是看一眼题目就能说出答案的!
秦钟越脸色涨红,有些羞赧,然而他还没想出怎么解释,却是听见谢重星在那边自问自答起来,“有几步……是这样吗?ab+8>(1+a)(1+b)……”
秦钟越:“啊?”
谢重星:“所以这道题选A,f(x)<2?”
秦钟越:“……”
谢重星点了点头,“我懂了,我自己再算一遍,谢谢你。”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秦钟越:“……”
谢重星礼貌地归还了老倪的手机,坐回去继续写题目,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老倪问:“又怎么了?”
谢重星说:“问题。”
老倪笑着看着他,“我看你思路挺清晰,没准自己多做一会儿,就能做出来了。”
谢重星平静地回答:“我不会。”
他看向老倪,“叔叔,能借手机吗?”
老倪二话不说,借给了他。
谢重星接通了电话,说:“我想问你第二道大题。”
秦钟越:“……”
谢重星念了题目,似乎怕打扰到客人,一边看着卷子,一边走出了家,等走到了一定的距离,他侧过身子,目光落在卷子上,嘴里喊出了秦钟越的名字。
秦钟越擦擦额头的汗水,看了卫智博一眼,卫智博对他点了点头,秦钟越才压低声音,严肃地问:“我在……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重星这个时候虽然一脸平静,但听见秦钟越的话,他捏着卷子手指微微发起抖来,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眼,环顾四周,看到自己家所在的方向,那个倪叔叔就站在门口,目光幽暗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注视猎物。
谢重星垂下眸,低声道:“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