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张素商都上了,阿列克谢自然要撸袖子跟进。

一米九的小巨人和一米八的大块头一起动手,在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年代,他俩打群架只能说是一路平推,战斗在两分钟内就结束了,两人连皮外伤都没受。

张素商将最后一人摔了出去,阿列克谢走过去,想要搀扶挨揍的人:“你没事吧?”却被一把推开。

张素商这时才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他看起来三十来岁,金棕发,深蓝眼,修长而清瘦,眉眼精致。

他沉郁的看了两个少年一眼,勉强勾起嘴角。

“谢谢。”说完这句话,他便一瘸一拐的要离开,张素商连忙跑到他前面拦着:“你受伤了?要不要找个地方看看?”

男人平静的回道:“我没钱。”

穷人看不起病,这个道理放在二十世纪初也是一样的。

张素商眨眨眼,手往口袋里掏了掏,男人以为他要掏钱施舍自己,心中有点难受,正要拒绝对方的好意,就发现这少年掏出来的是几张带着浓重药味的正方形白色布料。

张素商递过去:“我平时喜欢运动,也会有扭伤的时候,你回去先冷敷,再贴这个,很有效的。”

此乃蒋静湖家传秘制膏药,人家只带到俄罗斯五十贴,张素商一个人就将之用得差不多了,搞得蒋静湖不得不到处找药材,准备重新制些新膏药,还被隔壁宿舍的人以为他在搞巫术。

幸好蒋静湖平时也会给宿舍楼的其他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经那些前病人解释,顺带又吹了一波蒋家中医,才让蒋静湖免去被架上火堆享受顶级桑拿的待遇。

男人接过膏药,深深的看张素商一眼,转头走了。

等人家至少走出去十米远了,张素商才回头搭着阿列克谢的肩嘿嘿的笑:“你认识他啊?”

阿列克谢睨他一眼:“不认识。”接着他又补充道:“但我知道他是谁。”

男人的名字是奥洛夫,曾是佳吉列夫芭蕾舞团的成员,对,就是那个舞蹈之神尼金斯基待过的地方。

而在俄罗斯于1917年获得新生前,很多芭蕾舞者都是权贵的禁脔,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是常态,而且他们也必须攀附富人以获得赞助,才能拿到向上的机会,这是一种潜规则。

比如说命途多舛的尼金斯基,他从舞蹈学校毕业后,先是做了巴威尔.列沃夫王子的情人,这位花心的王子没多久就厌倦了他,后来又被波兰贵族季什契耶维奇伯爵收下,后来又被送到了三十五岁高龄、挺着一肚子脂肪的佳吉列夫床上。

再比如安娜.巴甫洛娃,她曾是沙皇的宠儿。

佳吉列夫是俄罗斯著名的艺术活动家,组织过许多俄罗斯舞者前往欧洲巡演,在1913年成立了佳吉列夫舞蹈团。

在得到尼金斯基后,他欣喜若狂,请来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为他编曲,又请福金为他编舞,卡尔萨文娜为他做舞伴……直到尼金斯基受不了佳吉列夫的控制欲和暴力,和妻子结婚生女,离开了佳吉列夫。

张素商从4岁开始练芭蕾,自然知道这些故事,所以阿列克谢一说奥洛夫以前隶属于佳吉列夫舞蹈团,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曾经神一样的尼金斯基现在已经因精神分裂住进了疗养院,要说他疯了和他的人生经历无关,显然是糊弄人的,而奥洛夫虽然作为舞者没尼金斯基那么有名,也没躲过一些潜规则。

阿列克谢和张素商说:“在1917年后,有部分芭蕾舞者选择逃离那些贵族手里,奥洛夫和他的妻子吉赛尔开了一家芭蕾舞教室,但他太好看了,所以总有一些人会拿他的过去说事。”

而他认识奥洛夫,是因为他有个同学是奥洛夫妻子的弟弟,也是格勒大学物理系的学生,他常说姐姐受姐夫的名声连累,两口子过得不太好,明明他姐姐早年是个很不错的编舞。

听到这里,张素商表示:“那你之前的表述有误,奥洛夫不是喜欢男人,而是曾被男人强迫过,他是受害者,等等……”

张素商眼前一亮:“奥洛夫的舞蹈教室收费是多少?他老婆的编舞收费贵吗?”

阿列克谢懵逼:“啊?”

熊大发现了,自家室友的关注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在奥洛夫的性取向上,他之前动手是看不过别人以多欺少,现在则关心奥洛夫的老婆的编舞收费。

阿列克谢哪里知道这些,张素商急得一跺脚:“哎呀,米沙今年又要去参加世锦赛了,节目还没定好呢!”

米沙说要张素商帮他编舞,可张素商哪会啊?

而且他之前让米沙去报芭蕾舞班,提升肢体美感,可普通芭蕾教室里的老师只能教小孩子,米沙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混进去,据说每一天就羞耻感爆棚,虽然也有一对一的私教课,但套用一句张素商的话:那些老师的水平并不值那个价。

高级的芭蕾学校又要考,米沙压根没那个水准,张素商去考还差不多。

于是米沙的芭蕾现在还是张素商在兼职教,但他平时要上课写书做翻译,能给米沙的时间有限,正愁着呢,天降佳吉列夫舞蹈团毕业的奥洛夫和吉赛尔。

张素商立刻转头追出去:“奥洛夫!等等!你先别走!”

阿列克谢:“秋卡!你的自行车和列巴还在这呢!”

此时奥洛夫才走出去半条街,结果就听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方才帮了他的那个中国少年,中国少年后头还跟着个扛着自行车的小巨人。

奥洛夫差点被他们吓得拔腿就跑。

第二日,米沙被他的好教练召唤到了托马曼街道38号,那里很偏,要不是张素商的体型很给人安全感,他一个人可不敢在这种昏暗的巷子里穿行。

“到了。”

张素商站在一扇破旧的门前,门边上挂着块牌子——吉赛尔舞蹈教室。

米沙忍不住问道:“秋卡,这里看起来很破旧。”

这处居民楼的条件比张素商和阿列克谢住得地方还要差得多,但张素商拍着胸部和米沙保证:“放心,这里面打扫得很干净,练舞的扶栏也很结实,是这里的老师自己敲上去的,他们的教学能力我也考察过了,水平不错。”

奥洛夫和吉赛尔只租得起这样的地方,这间教室是他们工作的地方,也是他们的住所,做饭要靠整栋楼唯一的厨房,厕所也只有一个,无论是卫生还是环境都不好,但要是再招不到学生,他们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所以昨天张素商在和奥洛夫谈完事情以后,顺手将那个五斤的列巴留了一半给他们。

张素商在米沙这里的信誉很高,他敢说这里好,米沙就敢信,他推开摇摇晃晃的大门,地面打扫得很干净。

进门是一个桌子,两把凳子,狭窄的走廊角落里摆了一盆枯黄的植物,奥洛夫坐在那里,背面是一扇门,见他们进来,奥洛夫连忙起身,看起来有些局促:“早上好。”

张素商介绍:“米沙.普拉托夫,我的学生,一个优秀的花样滑冰运动员,米沙,这是奥洛夫,水平很好的舞蹈老师,他的吉赛尔以前也是芭蕾舞者,还会编舞,你先和他们试一节课。”

试课,一个后世许多培训机构都有的招生技巧,学生只需要花很少的钱,甚至是不要钱都能来上一节课,能不能留住生源,则看老师自己的本事了。

张素商交了10个戈比作为试课费,让米沙换好舞鞋进教室热身,正如张素商所说的,这间教室的卫生被打理的很好,墙上的镜子被擦得没有一点灰尘,窗边的钢琴很旧,但保养得很好。

吉赛尔女士是一个黑发蓝眼的美人,说话的声音细细柔柔,很客气的请张素商坐在钢琴凳上,然后毫不客气的和张素商对着米沙的仪态指指点点:“他的脖子前倾,这太丑了,像只乌龟。”

张素商:“这小子懒,除了上冰,其他时间都爱驼着背,我敢说他老了以后肯定会变成个驼背爷爷。”

吉赛尔:“还有圆肩,这和探头、驼背是一体的。”

张素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把他变成一只天鹅。”

吉赛尔:“天鹅就不要指望了,你自己去练还差不多,村口的大白鹅可以指望一下。”

张素商:“那也行。”

这两人毫不客气,张素商敲了敲琴键:“那么,先来一组把上训练,奥洛夫,你带着米沙一起做?”

他坐正,双手放置于琴键上,随着指尖一动,轻柔的钢琴声流泻而出,芭蕾舞者们练习时总会伴随着音乐,这能辅助他们更好地找到乐感和节拍。

米沙惊愕的看着他,之前张素商带他练舞时都是喊口号,或者用手打节拍,没想到教练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伴随着琴声,奥洛夫找回一点在舞台上演出的感觉,他的神情宁静平稳下来。

把上训练,就是扶着舞蹈教室里的栏杆做芭蕾基础动作的练习,比如一位擦地、五位擦地、蹲、小踢腿、大踢腿。

这些动作的练习自然是枯燥的,但每个优秀舞者都是由无数这样的基础训练堆积而成。

由于时代限制,现在的芭蕾动作难度远不如后世,诸多炫技狂魔派舞者连父母辈都没出生,但舞蹈的动作本就是由技巧和身韵、情感组成。

奥洛夫的动作优雅而稳定,哪怕是最基础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身体控制力非常好,基础功扎实得赛过合金钢板。

第一组把上训练,米沙在他的旁边被对比得如同鸭子,第二组训练时,奥洛夫便耐心的为他纠正动作,比起张素商,奥洛夫明显脾气更好,更加细致耐心,让米沙感到如春天般的温暖。

他觉得自己被这位老师的教学风格征服了,当然,如果他上课的时候,旁边没秋卡和吉赛尔两个毒舌人士挑剔会更好。

试课的结果自然是令人满意的,等交钱时,米沙打算上他们的一对一私教课,谁知一问价格,米沙惊了。

“这么便宜!?”

吉赛尔好脾气的回道:“因为我们学生少,目前涨不起价,小伙子,你的教练为你找到了全俄罗斯最物美价廉的芭蕾老师。”

张素商在旁边问:“还能再便宜一点吗?”

吉赛尔瞪他:“你要饿死我们吗?都是无产阶级,你怎么这么精?”

张素商不好意思的:“嗨,小时候老是和家里人出门买菜,习惯买东西的时候讲价了。”

解决米沙这件事,张素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正好他们楼底下又搬来了新住户,老是蹦跶的话,会被一楼住户从门缝里塞恐吓信,有了这儿,他也算多了个练舞的地方。

他还和奥洛夫、吉赛尔提建议:“要招生的话就得主动,你们弄些传单去附近的小学门口蹲着,看到有带小女孩的家长,就过去塞传单,记得告诉他们你们这里有10戈比试课一次的活动。”

吉赛尔认真记下张素商给的提议,但在试课起效之前,这里就迎来了第二个学员。

曾和张素商在人工冰场有一面之缘的卢卡斯不知道从哪打听到这个地方,也找上门来要学芭蕾。

奥洛夫这时候就看明白了:“这个人是来蹭秋卡课的。”

马克西姆教练一边交钱,一边豪爽一笑:“学习先进技巧的事,怎么能说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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