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玉抿了抿唇，依旧没有靠近，静悄悄站在枣树下看着15岁的离湛。
在刚刚的时间溯流中，他见到了很多人。
小小年纪一身血腥杀戮的万人斩，小小年纪扛上巨大压力的尤金，以及生活各有不同的队友们……
他没想到，这一次跨越竟然到了一百九十年前——离湛的曾经。
这是禾玉第一次见到离湛真实的人形模样，与鬼怪小镇的离却很是相似，那个离，果然就是离湛的缩影……
真实的离湛没有鬼怪“离”的那一对龙角，皮肤依旧苍白至极，有种吸血鬼的幽暗苍白，与禾玉的白完全不同。
虽然脸上遍布血污，虽然鼻青脸肿，却依旧能看出他好看的轮廓，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刀削刻骨。
15岁的少年，依旧带着一脸的稚气。
禾玉没靠近，少年却在躺了两个小时后，喝几口水潭的水，踉踉跄跄走来。
他走得非常不稳，走一步晃三下，这么点距离，禾玉一个闪身就能过去，少年却走了足足半个小时，一路上跌倒了三次。
禾玉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跳上树。
当然，他接触不到这里的东西，所谓的跳上树，也不过是在另一个空间立于这个空间树干的位置，隐于浓密的枣叶当中。
树上结着些青涩的枣子，离湛靠近，捡了根树枝，艰难地打下一些青色的枣子，枣树很高很大，他只能打到最下面的那些。
再加上此时他浑身是伤，这一番动作，直接扯烂伤口，鲜血淋漓。
禾玉无声叹口气。
——真弱，这个是时候的离湛真弱啊。
被打成这个样子，却像是已经习惯，捡起地上青色的枣子，靠着大树慢吞吞坐下，大概是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
青色的枣子入口很酸，第一颗枣子大概酸到了他，离湛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但他没舍得吐出来，一口口吃下去。
一连吃了好几颗酸枣，大概在一颗带了点红色的枣子上吃到甜味，离湛一下子笑了起来，少年人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干净美好，离湛尤甚。
眉眼弯成月牙，清澈的水蓝色眼眸中带着笑意，有了几分禾玉认识的蓝眼睛感觉。
禾玉拿着留痕剑，静静在树上看着。
离湛吃完枣，揉了揉肚子，大概是没吃饱，却又找不到其他能吃的，他抬头看向枣树，仰着头，恰好与禾玉视线相对。
禾玉面无表情，没动。
他知道，离湛是看不到他的。
果然，离湛什么都没看到，移开视线，他的眼神在寻摸枣子，确定这颗大枣树上的枣子凭借他现在的伤势爬不上、摘不到，只能委委屈屈收回视线。
他舔了舔嘴唇，突然开口：“大树，你要是能听懂人话就好了，也能陪阿离说说话。”
禾玉垂眸看他。
“干嘛都欺负我？我也没招惹他们啊，我都尽量避着他们了。”
“大树，你说我能变得很强大吗？”
“应该是不能，我自小就比别人弱，根本打不过他们。”
禾玉动了动，“靠”在树上，继续安静听着。
离湛小时候的经历与记忆中还是有些出入，在“鬼怪小镇”，他知道鬼怪离年少时常常被人欺负，却没想到，这家伙比同龄人弱很多。
谁能猜到，面前这个又弱又菜的少年，未来会成为联邦第四大神，成为所有普通星的荣耀，成为联邦无数人的偶像与目标？
“大树大树，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好想出去看看。”
“可是，我从未离开过我们这个小镇，我听村里人说，外面很大很大，有无数个村子那么大……”
“那得多大呀。”
少年阿离的眼中只有小镇，他想象不到比小镇大很多很多，究竟是多大？
超越想象，水蓝色的眼眸中却带着憧憬。
禾玉再次叹口气。
——这个时候的离湛，不仅弱，还很话痨。
真吵。
他站在树上，听着树下少年絮絮叨叨，对方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听不到……
他睡着了。
禾玉从树上飞下来，安静地打量着离湛。
从他的视线中，他能看到周围的能量缓缓流向离湛，因为缺乏疏导，无数能量堆积在他的身边，却只能吸收一小部分。
随着他的呼吸，能量慢慢涌入，修复他的身体，缓慢提高他的战斗力。
得天独厚！
禾玉想到这四个字，随即深吸一口气，缓缓移开视线。
拥有得天独厚的身体，天然便能吸收能量，这如果是在蓝星修仙小说，他一定会是非常不一般的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成为所谓的天命之人。
但不是的，似乎老天给了多少东西，就要收回多少东西。
离湛这一生，可算不得幸福-
第二天。
少年阿离醒来时，禾玉正“坐”在树上闭着眼睛假寐，他还没找到离开的办法，但并不着急，想来应该与蓝眼睛离湛有关系，他便安静等待。
而且，他发现不仅没办法离开，还没办法快进。
就像是之前他只是观摩别人的世界，宛如看电影一般，而现在，他进入了这个世界，可诡异的是，他依旧不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人与物。
现如今他已经是联邦传统意义上的“神”，竟还是什么都没发现，这所谓的“时间溯流”副本，远比禾玉想象的更加深奥。
闭着眼睛，禾玉微微蹙眉。
树下离湛睁开眼睛，经过一晚上的“调养”，他的身体好了很多，手撑在树上爬起来，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下意识仰头看向枣树，咽了咽口水。
这周围最高最大的树便是这颗枣树，离湛在小时候就经常吃这颗树上的枣，这里是独属于他的世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的成长，枣树疯狂暴长，成为这个村庄最高大的一棵树，还有村民时不时前来祭拜。
离湛很是郁闷，“小时候就吃不到树顶的红色枣子，现在还是吃不到，而且，连其他枣子都快吃不到了……”
树上，禾玉手放在脑后，眼睛都不睁，声音淡淡：“因为你总是往这里跑，除了你吸收的能量，剩下大部分能量都被枣树吸收，它能长得不好吗？”
——所以，吃不到枣子，完全是离湛自己干的。
可惜，离湛听不到。
他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去找了些其他野菜野草吃，又喝了冷水，大概是无事可做，或者是还惦记着枣树……
吃过东西的离湛扛着他能找到的、最长的树枝，过来打枣子。
举着细长的棍子，他一边跳跃，一边打着枣，偶尔被他打下几颗青色的，捡起来也不嫌弃，直接吃了。
若是其中有一颗带点红色，离湛就会很高兴，眉眼弯弯，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是月牙，清澈见底，里面带着笑意，干净澄澈。
两个小时后，他累得气喘吁吁，举着棍子，也没敲下一颗彻底成熟的。
离湛泄气，带着淤青的脸上满是失望。
——这小子真是弱到爆。
禾玉从未见过蓝眼睛如此弱小的时候，哪怕是作为NPC，哪怕是作为一只猫、一棵藤、一颗汤圆，他都是强大无比。
实在是看不下去，禾玉没忍住举起长剑，敲向最近的几颗红色枣子。
敲了个空。
禾玉微微一顿，好吧，他其实还在另一个空间，只能爱莫能助。
他正准备继续躺下假寐，刚刚他敲过的枣子中，有一颗直直掉了下去。
禾玉坐直，眉头微皱。
巧合？
是巧合吗？
他立刻又试了几下，却全都扑了空，再没有掉落任何一颗。
禾玉深深看着枣子，眼神深不见底。
而地上，离湛都已经失望了，头上却突然掉落枣子。
“砰——”
直直砸在他的额头，离湛下意识抓住。
掌心，一颗通红的枣子静悄悄躺着，又大又红。
霎时间，离湛眉眼弯弯，他立刻丢进嘴里咬一口，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水蓝色眼眸如两颗璀璨的星星。
“好甜！”
“谢谢大树，大树，是你送给我的吗？”
树上，禾玉面无表情躺下，寒冰兽外套垂下一个角，完全融入枣树，美不胜收。
——这个时期的离湛，果然又弱又菜还傻气-
自从吃到一颗枣子后，离湛整天都待在枣树下，他似乎觉得枣树有灵，每天絮絮叨叨和枣树说话。
天南海北，他都未曾去过，充满想象。
在他的口中，时而外面世界是魔鬼，时而外面世界很美好……
他有时候还会讲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那些在禾玉听来蠢爆且毫无常识的内容，这家伙深以为然，相当信服。
想想这个年纪的万人斩、镇星、成昭、尤金、格带、锻于晨、元泽、斩特、琼与西雅……他们各有世界，各有未来与憧憬。
而离湛只有一颗枣树。
这颗结满青色果子的枣树，便是他所能见到的世界。
他是个孤儿，没人教他学习提升战斗力，也没人送他去上学，更没人带着他讨生活……15岁的阿离虽然人人可欺，却没染上一点不好的恶习。
他拥有全部的时间，与一颗枣树度过他漫长的成长岁月。
于旁人而言痛苦至极的成长过程，于他而言，却总有甘甜，比如那颗突然掉落的枣子，带给了他好几天的好心情。
他拥有的太少、世界太小，一点点惊喜，便是他整个世界的幸福。
这样的离湛让禾玉不习惯，却又总让他想起蓝眼睛。
一晃时间过去一个月，禾玉每天都在枣树上，他偶尔会想想“时间溯流”这个副本的目的，也会想想机器人格带面临的难题，时间过得很快。
此时，树上枣子大面积成熟。
离湛进入幸福时期，每天都似能笑成一个傻子，用甜甜的枣子填满整个肚子。
大概是吸收了很多能量，这颗枣树上的枣子确实十分不错，隐隐带着能量，如果第四区的人来看，这些枣子大概能作为药剂原材料。
吃多了枣子的离湛吸收能量速度变得更快，禾玉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摸索出运用能量的方法，他只要能运用能量，他就踏上了成为“湛神”的路。
禾玉安静看着。
离湛依旧每天絮叨，有说不完的话——
“大树，枣子真好吃，你要是永远都有枣子多好，我就再也不会饿肚子。”
“等吃完枣子，大雪就会来临。”
他打了个哆嗦，手抱着手臂：“那时候好冷，还没有食物。”
禾玉仰躺在树干上，闭眼假寐。
“大树，你会不会冷啊？”
“大树大树……”
……
禾玉听着这样的叨叨，安静假寐，一开始他觉得很烦，听了一个月的絮叨，也就没有那么烦躁。
只是依旧有些不习惯。
少年的离湛，真是……太超乎想象。
他以为离湛都如记忆中“兰尔斯”一样，哪怕只是在旁人身体里面的一抹意识，也自带霸气与可靠气息。
而现在……
禾玉摇摇头。
离湛的时间就这么不急不缓过着，禾玉以为会一直这样，至少短时间会这样。
没想到三天后，离湛又被人堵着了。
这样的一颗大枣树成熟，自然会吸引整个村子的人，今年枣树成熟有些早，村里人还没发现。
但当初欺负离湛的那些半大少年却发现了。
此时离湛正在晒他收集的红色枣子，这家伙虽然单纯，却也有自己的生活经验，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尽早囤积枣子，等村里人发现，他就一颗都得不到。
——多少年的血泪经验让他这样做。
所以这几天，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捡枣子、晒枣子，忙得不亦乐乎，眉开眼笑。
那群小孩悄然靠近的时候，禾玉便坐了起来，离湛也在他们靠近的瞬间发现，瞳孔一缩，带着枣子便准备逃走。
禾玉微微白眼，抬手推了推眼镜，唇瓣轻启：“蠢吗？这种时候竟然还管地上的枣子？”
离湛不是愚笨，他是担心这些人将枣子踩烂，这都是他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
而且常年饥饿的人，总是格外珍惜食物。
果然，离湛被抓到了，又是一顿暴打，与当初禾玉初见他时一模一样。这小子好像被打习惯了，从来不知道反抗，便是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孩揍他，他也不知道反抗。
很快，离湛奄奄一息。
禾玉有点克制不住的气恼，这无关其他，单纯不高兴。
他想用一颗枣子去砸他，手没抓到枣子，摸了个空，但却有一颗枣子飞向了离湛，打在他趴在地上的后脑勺。
“砰。”
轻轻一声响，离湛却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般。
那一群脏兮兮的半大孩童洗劫了离湛囤积的枣子，他们还嫌不够，贪婪地看着树上的枣子，离湛没打到，他们自然也打不到。
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坏主意。
“我父亲传给我一件装备，我一定可以用这件装备将枣树砍掉。”其中最大的那个年轻人如此说道。
他看起来有20岁，提到装备，一脸高傲，分明是十分得意，而其他人则满脸艳羡。
有人迟疑：“可是村里有人很崇敬这棵枣树的……”
“对，而且明年还能接续结出枣子。”
也有人嗤之以鼻：“结出来我们能吃到多少？都被村长他们给分了。就只是一颗长得好的枣树而已，也许我们吃掉，我们能变得更强，成为联邦战士呢。”
“对，吃了枣子，我们能成为联邦战士！”
大概“联邦战士”这四个字戳中他们的内心，这群少年决定——砍掉枣树，吃光枣子。
于是，那个拿着装备的少年开始攻击枣树，装备是有战斗力的，枣树只是一棵树，一下子攻击过去，枣树便破了点皮。
“这东西还挺硬，继续来！”那拿着装备的年轻人越发亢奋，操控着装备不断攻击枣树。
——砍掉大树？
离湛伸出手，摸到了刚刚砸他的那颗枣子，他将枣子握紧，缓缓支起脑袋，声音沙哑：“你们……不能砍掉大树……”
“咦？这小子在说话？”
“他竟然还没死！”
“哈哈哈，你说不砍就不砍，你是谁啊？”
……
几个少年回头，仰头大笑。
离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声音坚定：“不能砍掉枣树，绝对不能……”
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回去，一脚踹到离湛身上，噗嗤一笑，“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这家伙真是命硬，竟然还能活着。”
“砰！”
“砰砰！”
拿着装备的年轻人还在砍枣树，一下又一下，离湛水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泪珠，看着枣树摇摇晃晃，他缓缓站起来，身形踉跄两下。
十几岁的那个少年又踹了他一脚，凶巴巴道：“你竟然还能站起来？兄弟们，上！把这个丧门星再打一顿！”
“哈哈哈，打他！”
几个少年围上来，一拳一脚，全都招呼在离湛身上。
他们很恨离湛吗？
不是，欺负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尤其是一个他们从小欺负到大的人。
离湛手握紧成拳，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砍伐枣树的人，盯着那颗枣树，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目眦欲裂，指甲将掌心掐出血迹……
他的声音沙哑：“我说，不许砍！”
禾玉站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离湛，漆黑的双眸中倒影着他的身影。
“砰——”
离湛的身体周围能量旋转，他迸发出一股极大的能量，将围堵他的小孩全部撞飞，他冲向那个手拿装备的年轻人，狠狠将人撞飞。
他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死死抓着那个年轻人，一手接过装备，手上用力，直接将装备捏废！
他又将年轻人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鲜血喷溅，他嘶哑着声音：“不许，砍大树。”
那人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他这才站起来。
那一刻，禾玉在他身上看到了未来的离湛的影子，熟悉的气场，熟悉的感觉。
开天辟地，强大无敌。
离湛扫过躺在地上的众人，面无表情：“不许，砍树，滚！”
那些人立刻爬起来，将奄奄一息的少年抗走，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局面完全发生了颠倒。
禾玉眼神欣赏。
然而，在禾玉欣赏的眼神中，离湛笔挺挺倒地。
禾玉：“……”-
将欺负离湛的人打走，并非是崛起的开始，相反，那是灾难的开始。
禾玉就算不知道离湛的人生经历，也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一个在小村庄能拥有一件装备的年轻人，他被打得奄奄一息，花了很多药剂才救回，而打他的人，又是村里人人可欺的丧门星。
这种情况下，能无人报仇？
果然，两天后，年轻人的父亲带着两个人找来，不是离湛不想躲起来，而是上次出手之后，这家伙晕了两天，今天刚醒。
——直接撞上。
禾玉坐在树干上，摇摇头：“真是倒霉。”
他倒也不怎么担心离湛，他知道这家伙能活得下去，未来还是“成神”的存在。
“就是他！”中年男人阴沉着脸，极为不善地看着离湛。
离湛抿唇，身体往后缩，背靠着枣树。
其中一个男人不高兴道：“就这么一个弱到离谱的小孩，你竟然还要让我们都来帮你？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
另一个女人点点头。
中年男人一脸严肃，眼神阴毒，“这小子有古怪，没有一件装备，从未经过训练，也没喝过药剂，竟然一拳将我儿与装备击飞，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能徒手捏碎装备！这些我都问得清清楚楚。”
“噢？这么神奇吗？”
那男人兴奋地扑向离湛，使用装备重重劈下。
这要是劈实了，凭离湛没有任何防御力的身体，绝对会当场毙命！
另外两人都没拦着，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