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福利院位于教堂东侧的一栋两层小楼里。里奥和李碧青走进一楼楼道时,看见穿着黑裙的修女丰腴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从其中一间寝室里出来。
在抬头发现他们的那一刻,她的圆脸上掠过一抹震惊与惶然之色,强自镇定地说:“先生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个时间段教堂不对外开放,请你们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爱玛修女?”里奥一脸严肃地问。
“是……”修女不自觉地回答。
里奥掏出证件在她面前一晃,“FBI。有一件连环凶杀案,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关于这间福利院里的孩子——”
他话没说完,爱玛如同被陷阱的尖刺扎到的野兽,倏地窜起来,慌不择路地顶开身后的房门闪进去,迅速关门上锁。
房内传来玻璃碎裂与硬物落地声。
里奥立刻用力猛撞两下房门,没有撞开,随即用套了消音器的格洛克,在门锁边沿连开两枪。
门被一脚踹开,屋里已杳无一人,一扇玻璃窗连同木条窗棱被砸得粉碎,看来这位身材健壮的修女刚刚破窗而逃。
李碧青伸手一摸窗边儿童床上的被单,急道:“还有余温,她带走了这个孩子!”
“快追!”联邦探员跟着跳出窗子。
他们追着不远处模糊的影子跑过整个后园,修女凭借对环境的极其熟稔逐渐拉大了追逃双方的距离。随着陡然响起的汽车发动机声,一辆灰色佳美碾过中庭广场,冲开关闭的铁栅大门,轰鸣着向教堂外驰去。
里奥和李毕青飞奔出大门,立刻发动停在墙外的雪弗兰,争分夺秒地追去。
显然这辆政府配备的SUV的动能,要远超一辆使用了七八年快要退役的老式小轿车,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追上了它,看见它正慌里慌张地朝镇外小路逃窜——这条小路从森林的边缘地带穿过,通往相邻的郡县。
里奥边开车,边给州警伊登打电话,让对方通知县警,组织人员围捕。当他挂断通话时,那辆灰色佳美已进入手枪射程之内。
“帮我把着方向盘!”他对副驾驶座上的李毕青说,然后把头和胳膊整个伸出车窗,举枪瞄准前车的后轮胎。
他开了三枪,有两枪命中目标,瞬间瘪掉的轮胎让汽车垂死挣扎了几十米,而后冲出路基,歪歪扭扭地停在了稀疏的林木间。
联邦探员推开车门跳下来,举着枪喊:“下车!慢慢打开车门,一个人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爱玛打开驾驶座的门下了车,但不是一个人。她结实的左臂从一个孩子的腋下穿过,把她勒在胸前,右手握着一柄裁纸刀,锋利的刀刃顶住小人质的脖颈。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棉睡裙,浅金色的长卷发乱蓬蓬地像一大丛海藻,在突然的钳制下惊慌害怕地挣扎哭喊。
——黛碧!
里奥举枪的手臂僵在夜风中。
眼前的这一幕……是时光倒流回到了五年前,还是含恨的冤魂终于重现人间?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肌肉僵硬得像一座拙劣的雕塑,为了控制不自由主颤抖起来的唇角,他死死咬紧牙关,绷直的下颌线条冷硬如金属。
“放下枪!不然我杀了她!”爱玛紧张地盯着他,暗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惊恐与凶暴交织的光,“别以为这只是个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丢掉枪,后退,后退!”
里奥知道,按常规自己必须表示出一些软化的姿态,来暂时缓和凶犯失控的情绪,避免刺激对方不顾一切地下杀手,但他动不了——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的思维在头颅中飞旋,但躯体却僵硬如石,仿佛有一道闸门将它们之间的神经联系彻底切断!
他以为在坦白一切过往的阴暗后,终于可以走出那个迷宫般循环反复的噩梦,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但没有!他仍身处噩梦,之前的如释重负只是一个可笑的愚弄。他听到塔铎的嘲笑声,疯狂而得意洋洋地回荡:“开枪啊!让我们再玩一次这游戏,就像之前~之前~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射穿她的脖子,让血柱漂亮地喷出来……快点开枪,我都等不及了!”
——不!醒来!里奥,快点醒来!他的灵魂在被禁锢的躯壳里呐喊,但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到……
面对联邦探员毫不妥协的枪口,爱玛眼中的惊恐仿佛过了那个极限的点,开始被涌出的狠厉与狂烈取代。她将刀刃向下压了压,一缕鲜血出现在女孩细白的脖颈,新孵出的幼蛇般蜿蜒游动。
“Sister,放松点,其实你并不想这么做,对吧。”仿佛清风徐来,一个声音柔和地说道,“看看小黛碧,她多可爱,我敢打赌她是福利院里最懂事的孩子,她会自己吃饭、穿衣,乖乖的不惹麻烦,临睡前还会亲你的脸颊,用甜甜的声音说‘晚安’,你还记得吗?”
似乎被华裔男孩的话语勾起想象,爱玛修女的眼神不知不觉缓和下来,压在女孩颈上的刀刃微微松动了,“我不想杀她,你们别逼我……放下枪、放下枪!”
李毕青一手抱住里奥的腰身,一手握着他的手腕,慢慢地、轻柔地压下来,让枪口垂向地面,“里奥,听我说,松开手指,把枪交给我……里奥,相信我。”
联邦探员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他的精神闸门已经关闭,但并没有彻底封死,这个男孩是唯一的通风口。
李毕青拿到了枪,弯腰将它放在泥地上。“好了,你看,我们很有诚意地想跟你聊聊,先放开那个可怜的孩子好吗?”
“不!”修女生硬地拒绝道,“我不会放开她,除非你们把车给我,然后彻底离开我的视线。”
“没必要那么激烈的反应,Sister,我们只是调查一下案子,询问个证人……”
“别骗我——”爱玛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一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不会束手就擒,我知道被抓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那又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是受人尊敬的神职者,我相信当你在上帝面前发下誓言时,心中一定充满了光明与博爱,就像柏亦思神父一样,不是吗。”李毕青用难过而同情的神色望向她。
他的眼神刺痛了她。而他说出的那个名字,仿佛烙铁在她心头烫过,她疼痛得浑身震颤了一下。“上帝!全能仁爱的上帝!是的,我曾经打心眼里发誓,要终生虔诚地侍奉主,为主奉献全部身心,在我还是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时候。而我也这么做了十几年!”仿佛檑木在她胸膛滚过,爱玛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忍受的钝痛,“我已经二十九了,至今还是个处女!你们一个个都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我却必须终生守贞。‘你嫁给了上帝’,有人这么对我说,但我不明白,如果上帝真是我丈夫,他怎么从来就没操过我?”
李毕青望着这个在欲望与信仰中痛苦挣扎的修女,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怜悯。
生物的天性与本能一旦被束缚,就像压在石板下的草一样,想要找条缝挤出来,如果连缝隙都被堵死,总有一天它会爆发出强大而畸形的力量,把石板硬生生顶裂——这就是欲望的力量。
“你可以选择脱下修女服,爱玛,回到真正适合你的生活中去。上帝不会因为你结婚生子就觉得自己带了顶绿帽子。”
“太迟了!”修女满脸绝望之色,“如果有人能早一些对我这么说……在我杀了一个人之前……在我爱上柏亦思神父之前……”
这个可能性在李毕青意料之中,“神父,他知道吗?”他问。
“不,我一直掩藏着,因为不想被他厌恶疏远。”她凄然地冷笑了一下,“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的身心全部奉献给了上帝,没有丝毫碎屑可以分与旁人。”
“所以你只能用另一种方式爱他。神父深信那个‘启示’,并把自己的信念付诸行动,关于地下室的一切你应该都知道吧?”
“是的,许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为他打下手,帮他清理留下的痕迹,”爱玛梦呓般喃喃,“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除了上帝之外,我是最接近他的人……”
“这就像一个只属于你们的秘密,对吗?你享受这种感觉。”李毕青冷静地分析道:“可能刚开始的一两个孩子确实死于疾病或意外,但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风平浪静,你开始觉得空虚、焦躁、不满,祈祷上帝早点再回收掉一个仆人,可这个期待迟迟没有实现。终于有一天,你再也无法抑制欲望的驱使,为了延续你与神父之间独特的关系,开始人为制造一起又一起的死亡……你觉得愧疚过吗,哪怕只有一次?”
“也许吧,但我一点也不后悔。”修女很干脆地坦白了,或许是在寻求他人的认同,“当你下定决心可以为一个人做任何事时,就算杀人也不是那么难以下手,有时反而是种快感——我不知道跟做爱的快感比起来,哪个更强烈些,我无从比较,你能告诉我吗?”
显然,这已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爱。某种力量支配了爱玛,使她在石板下无数次的扭曲生长后,终于找到了突破点——杀戮。杀戮的欲望令她彻底脱柙而出。
李毕青摇头道:“不,我也无从比较……还有一点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单单将蕾妮沉尸湖底?”
“因为她存在只会玷污神父的信仰。打架、偷窃、撒谎成性,一身恶习,完全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爱玛冷酷地回答,“她不配成为神父的天使。”她低头看了看胸前不停哭闹踢打的小女孩,烦躁地皱起眉头,“而你呢,你再长大一点,也会变成你姐姐那样吗,黛碧?”
“——她不会,她是个好孩子。”仿佛从深沉的梦魇中挣扎着醒来,黑发探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显得有些嘶哑与艰涩,“放她走,爱玛,只要你放了她,我绝不会开枪,车也留给你,怎么样?”
修女在黑色头巾下露出一个漠然地哂笑,“不。现在我不想跑了,就算躲过你这一关,你以为我会天真地以为,被一群警车和直升机追着还能逃出生天吗?”
“至少你能挽救一条生命,你从未这么做过,对吧?试试看,我发誓这比摧毁一条生命更能让你感觉愉快。”里奥小心地诱导着她。
“我的感觉不重要了,愉快,还是糟糕,我已经不在乎。”爱玛的脸上浮现一种反常的、懒洋洋的平静,仿佛冰天雪地中的人忽然感觉燥热,即使脱光衣服也无法降温,那是即将冻死的征兆。“我会一辈子蹲在监狱里,即使允许探监,知道真相后的神父也不会愿意再见我一面——这样的结局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我干嘛不送给神父一个最后的礼物呢?”她低头亲了亲黛碧发顶的旋涡,低声说:“把我的心情传递给他,小天使。”然后她抬起手腕,朝着小女孩天鹅般细白的脖颈用力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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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探员敏锐地捕捉到修女脸上反常的无谓之色,职业锤炼出的危机感在他脑中敲响了警钟。他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向后腰,握住了备用手枪的枪柄。在爱玛低头亲吻黛碧的金发时,他拔出了枪,瞄准对方。
刀刃在车灯中反射出亮光,他知道必须当机立断,但人质哭泣的脸强烈冲击着他的神经,阻碍肢体接收理智的指令,那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与血淋淋的记忆重合,紧张、焦虑和恐惧感汹涌而来。就像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他甚至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更无法驱动它扣下扳机……他滞殆了要命的一秒钟!
刀刃即将落下时,爱玛陡然发出一声尖叫。
谁也没料到,她怀中的小姑娘因为意识到哭闹无效而气急,拿出了平时对付母亲与姐姐的绝招——她低头咬住挟持者的手臂,细小而尖锐的乳牙狠狠嵌入血肉,抢食幼狼似的死不撒口。
被突如其来的疼痛猛抽了一鞭,爱玛立刻用力拉扯小袭击者,本能地想要抢回自己的胳膊。
李毕青松开手指,让枪落地——没人发现他什么时候拾起了搁在地面上的那把手枪——这个小小的意外打消了他出手的念头,他在转瞬间做了另一个决定。
他闪到联邦探员的侧后方,右手稳稳托着对方轻颤的手肘,左手握住了僵硬的肩膀肌肉。如同一名耐心指导初学者的射击教练,他的胸膛温热而有力地贴紧对方的后背,在耳畔低声下令:“开枪,里奥!”
黑发探员混乱茫然的瞳孔猛一收缩,梦境中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
开枪,里奥。
开枪。这一次你不会失手,因为我在你身后。
那个连环杀手说,借助我的力量吧,里奥,让我们一起,终结这个该死的循环。
这声音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精神上的闸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了他的手指——
修女的右臂上蓬出一团血花,她惨叫着捂住伤口,被冲击力向后推倒在地。桡骨与尺骨被子弹打得粉碎,使得手臂呈现出一种扭曲诡异的弯度,剧痛填满神经,她把身体紧紧蜷成一团大声地呻吟,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肉体上的痛楚。
里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武器,灼热的火药味还在鼻端萦绕。即使火光喷吐、枪声响起,他仍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开了这一枪!
那些长久困扰着他的精神噩梦、难以穿越的心理障碍,裹挟撕扯着他的情绪漩涡,仿佛同时被这颗子弹击了个粉碎!
他曾以为要摆脱那些东西会是个极为漫长、痛苦的过程——实际上他对此已近乎绝望,所以用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吞下越来越多的药片,用繁忙高强度的工作强迫自己没时间去思考。
直到此时此刻,这一颗子弹扭转了整整五年时光,终于将曾经偏离的弹道成功地拉了回来!
这一次,他没有失手——之后,也绝不会再失手。
摔落在地面上的黛碧有些发懵。她看着满身血迹的修女,惊恐交加地跑开,但周围浓重的黑暗又阻拦了她的脚步。深夜的林野一片漆黑,唯有车灯照亮一小块光明之地,她望着逆光中黑发男人高大的身影,忽然想起来:他是警察。
要相信警察,大人们总是这样说。她伸出幼小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温暖安全的庇护所,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
里奥丢下枪,膝盖跪在落满枯叶的泥地上,紧紧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女孩儿,把脸埋进对方蓬乱的浅金色长卷发中。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黑发探员用哽咽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仿佛要将累积了五年的内疚、自责与愧歉倾泻而出,“黛碧,对不起……”
小女孩儿并不能理解他话中深意,只是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用学会的礼仪用语回答:“That's all right。”
“她已经原谅你了。”李毕青在他身旁轻声说,“里奥,你相信轮回吗?”
“……轮回?”
“是的。五年前,一个生命死去,另一个生命诞生。现在,她用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处境又回到你的面前,而你,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结局——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你以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她的原谅。”
里奥惊异地抬头,端详着小女孩儿的脸,怀疑而又隐含期待地问:“是这样吗,黛碧?”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想起老师教过她,得到别人的帮助后应该道谢,于是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
联邦探员再一次拥抱了她,含泪说道:“不,黛碧,是我该感谢你……”
呼啸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大批州警县警赶到,接管了现场。控制嫌犯、安抚人质、拍照取证……所有善后工作井井有条地进行。
里奥离开人群,走到一个稍微远些的幽暗角落。他需要些时间来冷静心情、梳理思绪。
之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中电影胶片似的卷过,很快的,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你会用枪?”他问身边的男孩。
华裔男孩笑了笑,“怎么会,我们国家可不允许私人持枪。不过,野战射击俱乐部什么的倒是有参加过。”
“你刚才扶着我的胳膊的姿势很专业。”探员墨蓝色的眼睛探究地盯着他。
“那是因为你的胳膊抖得就像个从没拿过枪的人,相比之下,还是我比较有经验。”李毕青神色自若地吐槽。
里奥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想起那个与现实惊人吻合的梦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提起。他要怎么表达?问他“你的话语和动作怎么跟我梦中的杀人嫌疑犯那么相似”吗?不,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他还没有神经病到这种地步,拿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来怀疑对方。
尽管他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这只是一些游丝浮絮般的闪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仿佛在这个温和而干净的男孩身后,藏着一个模模糊糊的、无法触碰到的黑影……
见鬼!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他深爱着这个男孩——这一点他非常确定,而这些毫无真凭实据的疑窦,活像是对爱情的亵渎。
当他决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疑惑抛诸脑后时,口袋中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里奥接通后,没说几句就挂断了,遗憾地对李毕青说:“抱歉,我的休假又要泡汤了。”
“怎么?”
“总部紧急通知,叫我马上回华盛顿D.C。”
李毕青担忧地问:“大半夜的,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里没有细说,只是叫我和罗布先回去。”里奥不太放心地看着另一个人,“这一趟我可能不太方便带上你,你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度假,或者回纽约,我把公寓的钥匙给你……你怎么打算?”
“……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男孩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吧,我们先回旅馆,扫尾工作就交给这些州警县警。”
李毕青跟着他走了几步,又问:“爱玛修女的谋杀罪没跑了,柏亦思神父呢?他会被判刑吗?”
“难说,涉及到宗教事务,处理起来会有点麻烦,而且他的行为有旧例可循——百年前,还有不少信教者以自身干尸被摆放在教堂的地下墓穴里为荣呢。”探员耸了耸肩,“如果教会介入这个案子的话,神父可能会脱罪吧——也只是可能。不过这个地方他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说不定会解除职位丢到哪个教会陵园里去守墓。”
“那样也好,我觉得神父会喜欢这个新工作的。”李毕青说。
黑发探员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另一件事……那家伙这次居然没有插手!有点奇怪,要知道这一年来,我们追捕的连环杀人犯,十个有八个都被他捷足先登,搞得上头都怀疑我们内部是不是有他的内线了。没想到,这次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得不说,爱玛修女很幸运,还能活着上法庭。”
“——你说的是,杀青?”
“就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家伙。整整消停一个月了,没有他兴风作浪的消息,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说不定他也在度假,”李毕青哂笑着,带着微微的嘲弄,“跟女朋友一起。他总得享受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也许是跟男朋友。”黑发探员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你是说他……”另一个人吃惊道。
“不不,”探员立刻改口,“我只是开个玩笑。”
李毕青看了他一眼,复杂难解的神色一闪而过。
回到水峡镇的旅馆后,天色已经微亮。两人都没什么睡意,随便吃了点面包咖啡当早餐。
刚用完早餐,李毕青兜里的手机也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里奥笑了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茉莉的电话?噢,你不用每次都背着我接,”他女朋友的弟弟努力打起精神,打趣道,“我不会偷听你们的私房话和电话性爱过程。”
男孩飞快地逃出去时,里奥眼尖地看见他的脸红了。
他微笑着,一口喝干杯底已经冷掉的苦咖啡。
对方不久后回来,脸上带着急切兴奋之色,看起来相当开心:“知道吗里奥,茉莉要回来了,就在下个月!”
“下个月?”里奥有些愕然,“不是说年底才回来吗?”
“工作进行得比预计中顺利,她准备给自己放个假,回来待半个一个月的。”
“哦,很好啊,”里奥半是高兴半是遗憾地说,心情复杂得如同一杯掺和了十七八种调料的鸡尾酒,乱糟糟不知是什么味道。“你们可以好好聚一聚了。”
“她说打算跟我商量一下订婚的事宜。”李毕青不动声色地关注他,仿佛正透过脸上的细微表情,剖析对方心底的真实情绪,“订婚啊!在我们国家,那意味着离结婚的日子不远了——你们这边也是这样吗?”
“……哦,应该是吧。”里奥魂不守舍地回答。
李毕青笑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快感追问:“那么,这边订婚需要伴郎吗?我希望你下个月工作不太忙。”
里奥在心底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极力摆出“乐意之至”的表情,“看情况吧,如果我那时有空的话。”
他起身回到房间,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对李毕青打了个招呼:“我刚才订了机票,要去赶飞机,你可以自己回纽约吗?”
“没问题,放心去吧。”华裔男孩朝他愉快的挥手,“一路顺风——哦不,你是坐飞机,一路逆风!”
联邦探员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剩下李毕青一个人,在窗台眺望他远去的背影。“下个月吗……”他喃喃自语,“那可真要抓紧时间了。”
(天使的房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