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怔楞过后,忙狠声问,“是谁告诉你的?“
阎澄哪怕之前还有所怀疑的,此刻见到外婆苍白的面色也知道这事假不了了。
外婆又追问了一遍,“谁说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怒意,显然非常生气。
阎澄不语,外婆思绪一转,差不多猜出来了,这事儿不算秘密,阎家也就这点人,除了阎澄,当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过真正了解内情的却只有他们自己人,而这里头会嚼舌根又嚼得乱七八糟的也就只有她了。
没想到瞒了这么些年到底没瞒住。
阎澄表情沉郁,看着外婆道,“您还不打算对我说吗?“
外婆叹了口气,孩子大了,的确有权利知道些真相了。
“我们回你屋吧。”
进了阎澄的房间,外婆关上门,找了个沙发坐下,阎澄却直挺挺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外婆说,“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阎澄想起他二伯母跟他说的那些话,眉峰皱得极深。
二伯母那碎嘴的话被阎澄抓个正着,她一开始是怎么都不愿意说的,但是阎澄拿她那宝贝侄子的事情逼了她一把,如果她不说,这事儿就铁定没门,当然,说了也不一定就有门路。
二伯母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阎鸿佐不松口,这里就没人敢帮他,如果阎澄愿意替他们向老太爷求求情,也算是唯一的出路了,而且这事儿本来就是真的,她也不算胡编乱造,真秋后算账,还能把他们怎么样么。
思来想去一番,二伯母开了口。
“你爸妈的关系一直不好,想必你也知道了。当然,起先必定是好的,要不然你妈也不会为了你爸和家里闹成这样,但是后来结了婚,这情况可就不同了。你妈妈的性格你一定比我清楚,随便处处她都能给你几刀子让你浑身都不好受,更别提长年累月的生活在一起了,我是阎家人我才心疼你爸爸,你妈妈是真不知道伺候人,特别是有了你之后,那脾气简直一日三变,根本没人吃得消,你爸爸连这家都呆不住,光我就瞧见好几次你妈妈把房间东西摔得没留一样好的,你说这婚姻能维持的下去才怪啊。”
听着她一句句的数落谈莺,哪怕这个母亲在阎澄心里从来不那么称职阎澄也听不得了,他直接打断她说,“所以呢?!”
“所以么,就你爸爸这个条件,你说呢?你妈妈看不住人,结果自然会出事,不知道是说她清高还是过分自信,明明平日看着那么精明的人,但自己老公偏了心她都没提前发觉,总之人家后来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了,你妈妈才知道后悔已经晚了。”
阎澄的脸色铁青。
二伯母斜了他一眼,斟酌着道,“对方家世听说也是不错的,不过最后还是被弄走了,连带着那个孩子一起被送去了国外,你妈连一眼都没给你爸爸看到,最后也就再没回来过,听说还是个弟弟呢。不过,你爸爸也够狠心的,以后一句都没再提这事儿,怎么说这读书人就是厉害,你妈妈还是有一套的,这个你二伯母我说实话也是打心眼里佩服她。”
瞅见阎澄拳头握得死紧,二伯母又火上浇了把油,“从此以后这两人的关系就没再好过,我看就是这事儿有了心结,搞得你妈妈对你也喜爱不起来了,小时候还差点……”
“差点什么?”阎澄声音极冷。
二伯母咽了口口水,“差点……差点把你掐死。我、我这可不是瞎说,医院里的医生都能证明的,当年你喉咙口一圈乌青我还亲眼看见了呢。”
……
阎澄说完,看向外婆,轻声地问,“这些是不是真的?”
弟弟什么的阎澄并不是真的在乎,后面这一句才是他心结所在,他的亲生母亲,真的曾经那么狠心?
外婆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青白到后来的憋红,最后反而慢慢恢复了镇定,嘴角甚至带了丝讽刺的笑容。
她凉凉地盯着阎澄,“一个外人的话,比起生养你十八年的亲妈,你自己问问,你信谁?”
阎澄一愣。
外婆看着他脸上闪过的怀疑,一时真是百感交集,悲伤涌入眼中,她语声哀戚道,“这事儿怪不得你,但也一定怪不得你妈妈,阎澄,你记住,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
这句话阎澄听过好多次了,他嘴唇微张,似想反驳,但见到外婆那尖利如箭般的视线,又硬生生地闭了嘴。
外婆摇摇头,慢慢说起了过去的事。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吧,大部分的孩子啊,永远比大人要狠心呐,这句话适用于现在的你,也适用于当年你的母亲。”
谈莺当年为了和阎鸿佐在一起所花的功夫真的无法一一赘述,外婆也不忍再仔细回忆,只能说当他俩回到a市的时候,谈莺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起先,阎鸿佐事务繁忙,两夫妻聚少离多,加之要休养身体,已是高龄产妇的谈莺可谓是费尽一切心力最后才怀上的阎澄,只是在生产的时候仍然是吃尽了苦头。
一个月里阎鸿佐在家的时间还不满十分之一,根本指望不上他来照顾,好在谈莺自小独立,只是性格却冷淡静谧,平时话就非常的少,和母亲的关系也不似寻常人家那样黏糊,还是因为外孙出生,外婆去a市小住了一段时间,渐渐才发现到她有些不对劲的。
在那个年代“产后忧郁”还属于一个比较新的名词,但是外婆和谈莺都是搞生物医药的,对此并不陌生,谈莺觉得自己情况还好,外婆却比较担心。
果然,虽然进行了一系列的治疗和药物干预,谈莺的情况却并没有太大的好转,这和她的性格和近些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她心思重,很多话从来不说,哪怕是对阎鸿佐也一样,经年累月始终埋在心里便总有爆发的时候。
平时越是克制的人,当接近崩溃的时候反弹得也越发严重,她没有人可以发泄,除了对父母,也就只能对阎鸿佐了。阎鸿佐不会和谈莺吵,但他也不是能忍受脾气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他便选择回避,他觉得不和谈莺起冲突就算是为她好了,却不知这样只会加重病情的发展。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忍受不了这样喜怒无常的妻子,还是因为感情淡了,又或者是身居高位难免要随大流做些表面功夫,总之,事情还是向着不好的方向而去了。
“在那女人找上门之前,你妈妈的病其实已经开始缓解了,可是夫妻到底是夫妻,你觉得连外人都人知道的事,你妈妈这样心细如发的人会完全察觉不到?阎鸿佐这样人的会防不住吗?虽然他之后的言辞是一时不慎,一ye露水而已,但是,现在说给你听,你会信吗?”
阎澄呆愕之下要问,“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分开?“外婆哼笑,”是啊,你妈妈这样的脾气,怎么会不分开?那还不是要问你的好爷爷。“
不需外婆多解释,阎澄其实自己一想也明白了,阎鸿佐当时的情况还不稳定,在那时候如果真的离了闹大了,对他的风评是很有影响的,他是整个阎家的依仗,就算不为了感情,阎老太爷也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最后还能牺牲谁呢?
只有谈莺了。
也许以前的谈莺必定是不会答应的,她高傲自立,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可是这一切都是在生阎澄以前了,生了阎澄后,作为一个母亲,她要考虑的更多,自己的离开,会为儿子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会否负面,会否伤害?
阎家若是发生不测,阎澄又能有什么好处,这些都是谈莺的考量,所以,她没有别的选择。
谈莺当年拉了阎鸿佐一把,才有了在a市顺风顺水的他,那时如果她放手,不能说一定没有今天的阎鸿佐,但必定路途会充满各种坎坷和曲折,这也是阎老太爷如今对她如此客气礼遇的原因,她为阎家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可是,哪怕做了决定,但心理上的痛苦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的,特别是谈莺还处在那样一个不稳定的状态下,她的压力,她的悲愤注定会带来惨痛的后果。
“她并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可是她还是尽其所能对抗住了那种毁灭的情绪,第一时间把你送去了医院,她很难过,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到她自责过,没有人会怪他,可是我把你抱给她的时候,她却不敢再伸手接了……”
外婆边说,眼中边涌出了泪水,“你不会明白这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意味着什么,哪怕她治好了病,却治不好这块心结了,对你的疏远,只是她的自我惩罚而已,她没办法原谅自己犯下过如此的过错,而当她想要弥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
谈莺不是没有为了儿子妥协过,在万分后悔反复道歉的阎鸿佐面前,谈莺退让了,她的婚姻已经毁了,不能再让儿子没有家庭,所以她把那不受欢迎的孩子送去了国外,你可以怪她狠心,因为相比于亲骨肉之下,其他的一切真的不算什么。她也努力和阎鸿佐继续下去,没有爱情,但生活还是照过,可是试了几年,到底还是失败了。
随着阎鸿佐一起调动去u市是谈莺最后的一次努力,她也不想让阎澄觉得她冷漠,觉得她不近人情,但是没办法,实在没办法,耗尽了感情的丈夫,对自己冷淡的儿子,这样的家,让谈莺的本就脆弱的神经时时处在极限的边缘。
“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也许就要有个疯子母亲了。”
外婆说得讥诮,一时让阎澄巨震之下,竟有些无地自容。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到妈妈的异常?只知道她从不关心自己,从不和他亲近,生了病也不会多哄他两句。
可是妈妈病了这么多年,自己却从来都不知道?又或是其实知道,而不愿意去搞明白,或者故意忽略了。
“我总觉得你还小,所以外婆从来不会怪你,但你现在既然有了主张,有些事也该知道了。你妈妈为什么回了u市还是不离开阎家,为什么从来对你只字不提,阎澄,你要明白啊……”
阎澄明白了,现在都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