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戴着这面具……你会不会觉得你在上你自己啊?”
桃树边, 温泉里。
氤氲的水雾中,明月一手举起面具遮住自己的脸,一手放在水下挑衅余钦, 再望着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隔着一张面具, 余钦看不清他说这话的表情,干脆也就不看了。
他把水杯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一把按住明月的后颈,带着他翻了个身, 再从他身后贴近。
明月身体下伏, 手掌往前推,玻璃杯应声而碎, 温水洒了一地。
然而此刻谁都没有精力在意那只水杯。
碰撞声伴随着水声一下又一下, 响得格外密集。
明月手里的面具不知何时已因拿不住而落在了地, 滚了一下,再落进水里。
余钦瞥了一眼那面具,却没有将它捡起来。
一巴掌拍向明月的屁股,他再在他耳边道:“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这一巴掌大概是把明月惹到了。
余钦很快就被他抬手推了开来。
转过身狠狠剜了余钦一眼, 明月拎起岸边石头上的浴袍裹起来, 离开温泉走人了。
温泉的热气,缺氧的感觉, 再加上长时间的情事,他的脸显得格外红, 身体也不是特别有力, 以至于步子快的时候,牵动大腿内侧的疼痛, 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被及时赶来的余钦揽住了。
潮湿的、泛着热度还冒着白气的浴袍下摆被捞起来。
明月被抵在了旁边的树上。
树皮的粗糙滑过后背, 明月一下子皱了眉。
见状, 余钦手上的动作稍微放轻了一些,端着明月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往树上按的时候,没忘将另一只手的手掌垫在了他的后脑勺与树干之间。
绯色桃花般簌簌落下,明月眼角的红却似比桃花还要艳丽。
余钦抵着他的额头问他:“又生气了?”
明月:“……”
余钦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沉。“我以为你喜欢那样。”
明月问他:“哪样?”
沉默了一下,余钦做了个手势。“上次这样的时候,你里面——”
明月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于是余钦不再言语,用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眸盯了明月半晌,然后默不作声、而又不容拒绝地抬起了他一条腿。
额头、后背、锁骨、肩膀,全都出了细密的汗水。
明月一张脸变得更红。
身体已处在极度欢愉的状态。
可他连碰一下余钦都不肯,只是抬起双臂后反手抓住了树干,手指几乎陷入树皮,因为太过用力,手指上青筋都浮了起来。
快到极致的时候,余钦又问了他一句:“真不喜欢?”
明月给了他一记眼梢。
紧接着余钦放缓动作,在他耳边问:“我这样做,你也不喜欢?
“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他在威胁我。
明月读到了他的意思——
怎么,自己不给他满意的回答?他就不做了?
快要释放的时候忽然停下,不上不下的感觉异常磨人。
可明月绝不肯如余钦的意。
他不仅不顺着余钦的话回答,还笑着问了他一句:“你跟你其他床伴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问这些废话?
“哦不对,你没有其他床伴。为什么呢宋帝王?
“你怎么不找其他人?按你的权势地位,多的是人想爬上你的床。
“对了,你们地狱是一夫一妻制吗?你怎么不娶——”
明月话还没有说完。体内一空。
那是因为宋帝王余钦沉着一张脸放开他走人了。
于是这一场就真还没做完。
明明感觉他也憋得不行了,怎么说走人就……
明月瞥一眼他的背影,半晌后抬起手,将手背搁在了额头上,抬头穿过那绯色的桃红,望向漆黑的天幕。
那是地狱天空永恒的颜色。
锦宁市,迷藏客栈,时踪睁开眼醒了过来。
天光已经大亮。
这一夜他做了非常多的梦。
最后一场就是那场旖旎的、却又无疾而终的春梦。
此刻他的脸色跟梦里一样潮红。
这是因为他又发低烧了。
这次登出游戏后,他直接昏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清醒。
“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贺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看来他又守了自己一夜。
时踪坐起来,侧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贺真握着水杯递过来的手。
这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温泉里,余钦递来的那杯水。
那杯水他没能喝,这会儿倒是接过贺真手里的水杯,很干脆地把水喝干净了。
“我没事儿。”
时踪把水杯递给贺真,“大学生不回宿舍住,整天跟我这儿混什么?下楼,吃早饭,回学校。我先去洗个澡。”
起床后时踪也不料自己会腿软。幸好贺真及时把他扶住了。
他没忍住腹诽曾经的自己——
没事玩什么灵魂分裂?现在他这具身体差极了,不过是副本里多待了两天,回到现实身体竟虚弱至斯。
“谢谢。没事儿了。就是躺太久没动才会这样。”时踪淡淡道。
贺真不肯松手,要扶着他去浴室,路上再问他:“你梦到什么了?”
想到那场梦,再看一眼身边近在咫尺的、与那宋帝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大不相同的贺真,时踪难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贺真:“可我看见你在笑。”
时踪:“……”
贺真:“那笑容跟你平时装出来的笑不一样。虽然很短暂——”
时踪:“谢谢你。下次我会让左三丘锁门的。”
贺真:“……”
在时踪进浴室之前,贺真又叫住他问:“对了,离开游戏之前……那个国王对你说什么了?当时我感觉你那里不对劲,想走过去,但系统强制让我登出了游戏——”
“谁准你抬头看我了?”
时踪仿佛回到了祥云殿前,被国王按着脖子强迫性跪下的一幕。
他能感觉到国王的手掌很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死人一样。
在那之后,国王对他说了第二句话——
“我感觉到了,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马上就会死。”
他的语气冰冷、笃定、斩钉截铁而又毫不留情,像是在时踪下某种宣判。
国王是谁?
为什么触碰到他的手,自己能看到明月的记忆?
不,那记忆里的画面不止明月,还有宋帝王。
国王是宋帝王?
毕竟那按自己后脖子的手法实在太让人熟悉……
可如果国王是宋帝王,贺真又是谁?
不知道答案,时踪干脆暂时不去想了。
他打算找祝霜桥再好好聊一聊。
国王也提到了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和祝霜桥上次的话对上了。
时踪想看看,获得了新的骑士勋章的祝霜桥,能不能从自己身上看到点别的东西。
暂时没有对贺真多说什么,时踪进浴室洗澡了。
出来之后,他倒是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看到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土豆泥,还有一杯牛奶。
牛奶旁还放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插了满天星。
瓶子下则压了一张纸条。
是贺真写给他的——
“你忘了要送给我什么花,那就我换送给你好了。”
时踪不觉莞尔,倒也默默吃起了早餐。
尽管他依然尝不出味道。
吃完早餐下楼的时候,时踪听见左三丘和贺真在前台聊天。
“学弟,你这次去的哪个副本?哎哟你不知道,我们这次可惊险了!差点都回不来了!这死亡风险越来越高,你也不容易吧!”
时踪:“……”
贺真:“……”
只见左三丘用鼠标在电脑前点来点去,过了一会儿又说:“收到了下周二的预约。这个客人的姓好特别啊,居然姓‘明’。”
闻言,时踪立刻走到前台看向左三丘。“你说什么?那个人叫什么?”
“你下来啦?”
左三丘像是不知道时踪为什么对这个客人这么感兴趣。
他看向时踪,诧异地挠挠头,然后道:“他叫明天。天空的天。”
第79章 兄友弟恭
周一上午, 左三丘上课去了,送走几个客人后,时踪坐在了小沙发上打开平板, 看他托周律发来的有关于那个叫明天的人的资料。
明天, 25岁,他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国内就读的,大学则去了康奈尔,学的是生物物理。
回国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转了专业, 目前研究所在读, 读的是IT方向。
他的父亲叫明浩然,是洪木资本的大股东;母亲叫李茹, 洪木资本的二股东, 目前主攻人工智能。
看这些资料的时候, 时踪将那枚玉石握在了手里。
记忆像雪花般纷至沓来。
然后他发现,这些人的人生中,似乎并没有自己存在的痕迹。
尽管他想了起来——
自己也是明浩然和李茹的儿子。
按理,明天是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
在时踪的记忆里, 他八岁那年, 父母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几轮沙盘游戏、几项测试做下来,心理医生断定他有很严重的问题, 甚至有反社会倾向。
于是他那追求完美的、想将自己优秀基因传下去的父母,背着他重新生了一个儿子, 那就是明天的来历。
心念一动, 想到什么之后,时踪打开电脑搜索框, 输入了“The Moon”这个关键词。
然而他未能得到任何结果。
盯着电脑界面, 他修长的十指放在键盘上, 轻轻阖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胸口的玉石、骑士勋章、还是别的什么起了作用。
他终于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于是他进入暗网,试图搜寻跟The Moon有关的消息,更尝试进入相关后台。
可他仍旧一无所获。
作为明月,他没有享受过父母一天的关爱。
父亲几乎不着家,倒是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他把更多的憎恶放到了把自己当做物品、工具、或者一张人生成绩单来对待的母亲身上。
明月想在IT领域打败母亲,制造一个梦魇给她。
这是他走上IT之路,创造黑客组织The Moon的起因。
他在母亲的压迫下长大,终其一生都想逃离她的掌控。
于是他在暗网播下了一颗种子,任由其野蛮生长,而没有对其施加任何干预。
不仅如此,他还乐于用The Moon挑战各国政府的防火墙。
母亲李茹曾受政府邀请为对抗The Moon的进攻提供技术支持。
位于南非的明月靠着一台电脑打败母亲的时候,他感到了由衷的快意。
然而后来这个种子演变成了犯罪者的天堂。
明月将他的代码做了开源,无偿分享给所有人。
他们便利用他的技术杀人,做各种大额的、涉及跨国犯罪的可怕交易,他们更称自己是他的信徒,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他一个人头上,让他上了红色通缉令,受国际刑警的追捕。
亲手播下的种子,对于明月来说也成了一种束缚。
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索取。
于是他想离开组织。
也不知道是为了威胁明月,抑或是察觉到他想离开,而组织需要一个新的领袖符号,那些人绑架了他的弟弟明天。
组织需要一个精神领袖,也需要一个承担所有人注目与罪责的人。
当明月这个符号消失,那么他们还可以把明天推上“神坛”。
后来明天抓住一个机会逃离了组织。
明月则在被国际刑警追捕时,先将所有人玩弄了一通,随后就完成了一场壮丽的行为艺术——
从纽约某酒店的天台上跳了下去,彻底结束了这段人生。
死后,明月在地狱受罚一千年。
等终于惩罚结束,通过考核后,他留在了地狱为宋帝王办事,成了他手下的朱雀门尊。
其后,人世间过去了五年,地狱却已过了无数个日月。
时逢七殿阎王泰山府君董宣试图利用数千亡灵的精神之力,开启虫洞,逃亡新宇宙。
得知这个计划后,明月背叛了宋帝王余钦,去到了董宣那里为他办事。
然而在董宣的阴谋即将败露后,他又主动找到余钦,与他展开合作,暗地对付起董宣,并设计为那些被困住的亡灵们找到一条生路。
明月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良心、或者善意,他只是为了逃离地狱。
最后泰山府君被打入无间地狱,逃亡新世界的就只有明月一个。
新宇宙的坐标,是一个叫尸胡的人给的。
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
据他所说,新宇宙鸿蒙未启,还没有迎来文明。
时踪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月去往新坐标后,会来到这里,成为迷藏客栈的老板。
与此同时,逐步有了往昔记忆的他,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明月”存在的痕迹。
没有明月,没有The Moon,明天履历完善,完全没有被绑架以至于辍学的经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明月合上了笔记本,侧头看向窗外小道上的一棵梧桐。
深秋时令,梧桐叶纷纷落下。
没有任何树叶的脉络是相同的。命运一词,大概从来都是这么玄妙。
周二下午四点。
时踪坐在客栈的小沙发上,借看书的动作遮住了自己的脸。
那个叫明天的人已经来了。
他坐在休息区敲着一个平板。
身材高挑,一双眼睛格外漂亮,左眼眼角还有一颗黑色泪痣。
不过在窗户边一坐,他吸引了不少经过的姑娘拿手机偷拍。
左三丘没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路过时踪的时候,轻声对他说了句:“嘶……这个人和你长得还挺像。真的很像。越看越像。
“你不是失忆了吗?他该不会是你兄弟吧?”
时踪头也不抬:“照我说的做。”
“诶好,我马上就去!”
左三丘应下,跑到明天打探消息了。
“那个,我看你订了好多房,是要搞什么活动吗?需要我们客栈这边提供什么服务与支持吗?”左三丘问他。
“多谢。其实也没什么。”
明天抬头看向左三丘。
他眉眼冷峻,面无一丝表情,看起来对人对事很冷淡。
“我就职的公司会在古镇这边搞团建活动,听人事的人说……类似跑男一类的,以整个古镇为地图做任务。”
左三丘点点头。“明白了。昨天晚上有人找我,递给了我一些道具呢。原来就是你们公司的。是那什么……鼎易科技是吧?那是一家IT公司?”
“嗯。”
明天不再看他,转而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喂?段总?你要到了?嗯,好,我已经在了。”
段总?
时踪想起来了。
明天是有过一个恋人,是叫……对了,叫段易。
两个人好像爱得要死要活的。
一方面,明月时期的他利用了这两个人对彼此的爱慕来成事。
另一方面,他又不免觉得,冷血怪物明家居然出了一个明天这么一个懂感情的异类,实属不寻常。
不过他刚称呼段易什么?段总?
这个世界的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也是。既然这个世界的明月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他配合董宣设计的那场游戏就不存在。
少了游戏这个催化因素,明天和段易暂时也就没有走到一起。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很快就会死。”
这两句话像是不会褪色的字幕,时不时就会在时踪脑里闪烁一下。
——所以,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时踪眼里滑过些许凌厉。
在明天放下手机打完电话后,他放下书,恢复到平时的表情,一步步走到了明天面前。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介意吗?”
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等明天反应,时踪直接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明天对面。
看见时踪的脸的那一瞬,明天眼里似乎滑过了些许诧异。
但也就只有些许而已。
他眉眼锋利,而又面无表情,很快就重新低头点他的平板了,应该是在处理工作。
时踪倒是主动开了口:“在这个世界里,你喜欢那个‘段总’吗?”
明天微微蹙了眉,抬头对上时踪的目光。“你说什么?”
“学物理的你转了IT,还加入了他的公司,是因为你暗恋他吗?”
时踪话说得直白,“别介意,我并不是在探听你的隐私,我只是在思考这个世界的走向,以及……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你们的人生际遇,会否与之前有所不同。”
闻言,明天的目光愈发冷冽。
他盯着时踪道:“这位是……客栈的老板?
“首先,我认为你需要看医生。其次,你在调查我?如果我发现你采用了非法的调查手段,我会立刻报警。”
时踪眉毛一抬,还欲说什么,门帘上流苏摆动的声响起。
那是又有客人来了。
回头一看,他看到了一个头发理得很短,有着一双好看的内双眼,气质开朗爽快的人走来。
正是段易。
段易很快找了过来,目光在时踪和明天身上走了好几个来回。
然后他对明天道:“明天,这个人和你长得很像啊。”
“嗯。”
明天淡淡一点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也算是对他刚才那话做了回应。
似乎习惯了他这不咸不淡的反应,段易也没在意,侧头朝时踪打了个招呼。“这位是——”
“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名叫时踪。”
时踪看向他道,“你是叫……Hela段易对吗?”
“对。”段易笑了笑,“怎么,你认识我?”
时踪想到什么,试探道:“我认识你哥哥。你有一个表哥吧。他叫……顾良?”
“对。我表哥是叫顾良。你和他——”段易道。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时踪浅浅一笑,故意用一个和顾良十分熟稔的口吻开口道,“不过我对他的红烧自来水记忆犹新。”
“卧槽。”
听到这话,段易看时踪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另一个受害者,话语间立有了点感同身受的味道。
“你也被我哥的厨艺摧残过?他这人……挺独的,好像没什么朋友,居然给你做吃的?看来你们从前关系还不错。”
“是还不错。”
时踪站起来,面露些许沉重,像是遇到了难解的事,“其实有些事,我想找你聊聊。”
段易问他:“什么事儿?”
时踪道:“跟你表哥有关,其实也跟你有关。当然,关于你的公司,其实我也有些想法。”
话到这里,时踪又说了几句鼎易科技的技术困境,倒还真都说到了段易心里去,让他对时踪居然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见时机差不多了,时踪道:“附近有个不错的酒吧,我请段总喝杯酒?”
“没问题啊,走吧。”
段易随意把西装外套往肩膀一甩,走人了。
在他身后,明天用既沉、而又显凌厉的目光注视了时踪一瞬,再看向段易的时候,倒已迅速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
他试图叫住段易:“段总,活动就要开始了——”
“你们年轻小孩儿玩的那些东西,我不乐意玩。你们团建吧,我看个热闹就行。”
段易头也不回地朝明天摆摆手,走了。
想到关于段易喜欢男人的某些传言,明天:“…………”
时踪也起身走了。
临走前他笑着朝明天挥挥手,目光几乎有些挑衅。
随即他对明天做了个口型。“不暗恋他的话,就别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