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旧日情事

“如果我戴着这面具……你会不会觉得你在上你自己啊?”

桃树边, 温泉里。

氤氲的水雾中,明月一手举起面具遮住自己的脸,一手放在水下挑衅余钦, 再望着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隔着一张面具, 余钦看不清他说这话的表情,干脆也就不看了。

他把水杯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一把按住明月的后颈,带着他翻了个身, 再从他身后贴近。

明月身体下伏, 手掌往前推,玻璃杯应声而碎, 温水洒了一地。

然而此刻谁都没有精力在意那只水杯。

碰撞声伴随着水声一下又一下, 响得格外密集。

明月手里的面具不知何时已因拿不住而落在了地, 滚了一下,再落进水里。

余钦瞥了一眼那面具,却没有将它捡起来。

一巴掌拍向明月的屁股,他再在他耳边道:“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这一巴掌大概是把明月惹到了。

余钦很快就被他抬手推了开来。

转过身狠狠剜了余钦一眼, 明月拎起岸边石头上的浴袍裹起来, 离开温泉走人了。

温泉的热气,缺氧的感觉, 再加上长时间的情事,他的脸显得格外红, 身体也不是特别有力, 以至于步子快的时候,牵动大腿内侧的疼痛, 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被及时赶来的余钦揽住了。

潮湿的、泛着热度还冒着白气的浴袍下摆被捞起来。

明月被抵在了旁边的树上。

树皮的粗糙滑过后背, 明月一下子皱了眉。

见状, 余钦手上的动作稍微放轻了一些,端着明月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往树上按的时候,没忘将另一只手的手掌垫在了他的后脑勺与树干之间。

绯色桃花般簌簌落下,明月眼角的红却似比桃花还要艳丽。

余钦抵着他的额头问他:“又生气了?”

明月:“……”

余钦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沉。“我以为你喜欢那样。”

明月问他:“哪样?”

沉默了一下,余钦做了个手势。“上次这样的时候,你里面——”

明月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于是余钦不再言语,用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眸盯了明月半晌,然后默不作声、而又不容拒绝地抬起了他一条腿。

额头、后背、锁骨、肩膀,全都出了细密的汗水。

明月一张脸变得更红。

身体已处在极度欢愉的状态。

可他连碰一下余钦都不肯,只是抬起双臂后反手抓住了树干,手指几乎陷入树皮,因为太过用力,手指上青筋都浮了起来。

快到极致的时候,余钦又问了他一句:“真不喜欢?”

明月给了他一记眼梢。

紧接着余钦放缓动作,在他耳边问:“我这样做,你也不喜欢?

“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他在威胁我。

明月读到了他的意思——

怎么,自己不给他满意的回答?他就不做了?

快要释放的时候忽然停下,不上不下的感觉异常磨人。

可明月绝不肯如余钦的意。

他不仅不顺着余钦的话回答,还笑着问了他一句:“你跟你其他床伴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问这些废话?

“哦不对,你没有其他床伴。为什么呢宋帝王?

“你怎么不找其他人?按你的权势地位,多的是人想爬上你的床。

“对了,你们地狱是一夫一妻制吗?你怎么不娶——”

明月话还没有说完。体内一空。

那是因为宋帝王余钦沉着一张脸放开他走人了。

于是这一场就真还没做完。

明明感觉他也憋得不行了,怎么说走人就……

明月瞥一眼他的背影,半晌后抬起手,将手背搁在了额头上,抬头穿过那绯色的桃红,望向漆黑的天幕。

那是地狱天空永恒的颜色。

锦宁市,迷藏客栈,时踪睁开眼醒了过来。

天光已经大亮。

这一夜他做了非常多的梦。

最后一场就是那场旖旎的、却又无疾而终的春梦。

此刻他的脸色跟梦里一样潮红。

这是因为他又发低烧了。

这次登出游戏后,他直接昏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清醒。

“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贺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看来他又守了自己一夜。

时踪坐起来,侧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贺真握着水杯递过来的手。

这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温泉里,余钦递来的那杯水。

那杯水他没能喝,这会儿倒是接过贺真手里的水杯,很干脆地把水喝干净了。

“我没事儿。”

时踪把水杯递给贺真,“大学生不回宿舍住,整天跟我这儿混什么?下楼,吃早饭,回学校。我先去洗个澡。”

起床后时踪也不料自己会腿软。幸好贺真及时把他扶住了。

他没忍住腹诽曾经的自己——

没事玩什么灵魂分裂?现在他这具身体差极了,不过是副本里多待了两天,回到现实身体竟虚弱至斯。

“谢谢。没事儿了。就是躺太久没动才会这样。”时踪淡淡道。

贺真不肯松手,要扶着他去浴室,路上再问他:“你梦到什么了?”

想到那场梦,再看一眼身边近在咫尺的、与那宋帝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大不相同的贺真,时踪难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贺真:“可我看见你在笑。”

时踪:“……”

贺真:“那笑容跟你平时装出来的笑不一样。虽然很短暂——”

时踪:“谢谢你。下次我会让左三丘锁门的。”

贺真:“……”

在时踪进浴室之前,贺真又叫住他问:“对了,离开游戏之前……那个国王对你说什么了?当时我感觉你那里不对劲,想走过去,但系统强制让我登出了游戏——”

“谁准你抬头看我了?”

时踪仿佛回到了祥云殿前,被国王按着脖子强迫性跪下的一幕。

他能感觉到国王的手掌很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死人一样。

在那之后,国王对他说了第二句话——

“我感觉到了,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马上就会死。”

他的语气冰冷、笃定、斩钉截铁而又毫不留情,像是在时踪下某种宣判。

国王是谁?

为什么触碰到他的手,自己能看到明月的记忆?

不,那记忆里的画面不止明月,还有宋帝王。

国王是宋帝王?

毕竟那按自己后脖子的手法实在太让人熟悉……

可如果国王是宋帝王,贺真又是谁?

不知道答案,时踪干脆暂时不去想了。

他打算找祝霜桥再好好聊一聊。

国王也提到了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和祝霜桥上次的话对上了。

时踪想看看,获得了新的骑士勋章的祝霜桥,能不能从自己身上看到点别的东西。

暂时没有对贺真多说什么,时踪进浴室洗澡了。

出来之后,他倒是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看到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土豆泥,还有一杯牛奶。

牛奶旁还放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插了满天星。

瓶子下则压了一张纸条。

是贺真写给他的——

“你忘了要送给我什么花,那就我换送给你好了。”

时踪不觉莞尔,倒也默默吃起了早餐。

尽管他依然尝不出味道。

吃完早餐下楼的时候,时踪听见左三丘和贺真在前台聊天。

“学弟,你这次去的哪个副本?哎哟你不知道,我们这次可惊险了!差点都回不来了!这死亡风险越来越高,你也不容易吧!”

时踪:“……”

贺真:“……”

只见左三丘用鼠标在电脑前点来点去,过了一会儿又说:“收到了下周二的预约。这个客人的姓好特别啊,居然姓‘明’。”

闻言,时踪立刻走到前台看向左三丘。“你说什么?那个人叫什么?”

“你下来啦?”

左三丘像是不知道时踪为什么对这个客人这么感兴趣。

他看向时踪,诧异地挠挠头,然后道:“他叫明天。天空的天。”

第79章 兄友弟恭

周一上午, 左三丘上课去了,送走几个客人后,时踪坐在了小沙发上打开平板, 看他托周律发来的有关于那个叫明天的人的资料。

明天, 25岁,他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国内就读的,大学则去了康奈尔,学的是生物物理。

回国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转了专业, 目前研究所在读, 读的是IT方向。

他的父亲叫明浩然,是洪木资本的大股东;母亲叫李茹, 洪木资本的二股东, 目前主攻人工智能。

看这些资料的时候, 时踪将那枚玉石握在了手里。

记忆像雪花般纷至沓来。

然后他发现,这些人的人生中,似乎并没有自己存在的痕迹。

尽管他想了起来——

自己也是明浩然和李茹的儿子。

按理,明天是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

在时踪的记忆里, 他八岁那年, 父母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几轮沙盘游戏、几项测试做下来,心理医生断定他有很严重的问题, 甚至有反社会倾向。

于是他那追求完美的、想将自己优秀基因传下去的父母,背着他重新生了一个儿子, 那就是明天的来历。

心念一动, 想到什么之后,时踪打开电脑搜索框, 输入了“The Moon”这个关键词。

然而他未能得到任何结果。

盯着电脑界面, 他修长的十指放在键盘上, 轻轻阖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胸口的玉石、骑士勋章、还是别的什么起了作用。

他终于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于是他进入暗网,试图搜寻跟The Moon有关的消息,更尝试进入相关后台。

可他仍旧一无所获。

作为明月,他没有享受过父母一天的关爱。

父亲几乎不着家,倒是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他把更多的憎恶放到了把自己当做物品、工具、或者一张人生成绩单来对待的母亲身上。

明月想在IT领域打败母亲,制造一个梦魇给她。

这是他走上IT之路,创造黑客组织The Moon的起因。

他在母亲的压迫下长大,终其一生都想逃离她的掌控。

于是他在暗网播下了一颗种子,任由其野蛮生长,而没有对其施加任何干预。

不仅如此,他还乐于用The Moon挑战各国政府的防火墙。

母亲李茹曾受政府邀请为对抗The Moon的进攻提供技术支持。

位于南非的明月靠着一台电脑打败母亲的时候,他感到了由衷的快意。

然而后来这个种子演变成了犯罪者的天堂。

明月将他的代码做了开源,无偿分享给所有人。

他们便利用他的技术杀人,做各种大额的、涉及跨国犯罪的可怕交易,他们更称自己是他的信徒,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他一个人头上,让他上了红色通缉令,受国际刑警的追捕。

亲手播下的种子,对于明月来说也成了一种束缚。

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索取。

于是他想离开组织。

也不知道是为了威胁明月,抑或是察觉到他想离开,而组织需要一个新的领袖符号,那些人绑架了他的弟弟明天。

组织需要一个精神领袖,也需要一个承担所有人注目与罪责的人。

当明月这个符号消失,那么他们还可以把明天推上“神坛”。

后来明天抓住一个机会逃离了组织。

明月则在被国际刑警追捕时,先将所有人玩弄了一通,随后就完成了一场壮丽的行为艺术——

从纽约某酒店的天台上跳了下去,彻底结束了这段人生。

死后,明月在地狱受罚一千年。

等终于惩罚结束,通过考核后,他留在了地狱为宋帝王办事,成了他手下的朱雀门尊。

其后,人世间过去了五年,地狱却已过了无数个日月。

时逢七殿阎王泰山府君董宣试图利用数千亡灵的精神之力,开启虫洞,逃亡新宇宙。

得知这个计划后,明月背叛了宋帝王余钦,去到了董宣那里为他办事。

然而在董宣的阴谋即将败露后,他又主动找到余钦,与他展开合作,暗地对付起董宣,并设计为那些被困住的亡灵们找到一条生路。

明月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良心、或者善意,他只是为了逃离地狱。

最后泰山府君被打入无间地狱,逃亡新世界的就只有明月一个。

新宇宙的坐标,是一个叫尸胡的人给的。

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

据他所说,新宇宙鸿蒙未启,还没有迎来文明。

时踪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月去往新坐标后,会来到这里,成为迷藏客栈的老板。

与此同时,逐步有了往昔记忆的他,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明月”存在的痕迹。

没有明月,没有The Moon,明天履历完善,完全没有被绑架以至于辍学的经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明月合上了笔记本,侧头看向窗外小道上的一棵梧桐。

深秋时令,梧桐叶纷纷落下。

没有任何树叶的脉络是相同的。命运一词,大概从来都是这么玄妙。

周二下午四点。

时踪坐在客栈的小沙发上,借看书的动作遮住了自己的脸。

那个叫明天的人已经来了。

他坐在休息区敲着一个平板。

身材高挑,一双眼睛格外漂亮,左眼眼角还有一颗黑色泪痣。

不过在窗户边一坐,他吸引了不少经过的姑娘拿手机偷拍。

左三丘没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路过时踪的时候,轻声对他说了句:“嘶……这个人和你长得还挺像。真的很像。越看越像。

“你不是失忆了吗?他该不会是你兄弟吧?”

时踪头也不抬:“照我说的做。”

“诶好,我马上就去!”

左三丘应下,跑到明天打探消息了。

“那个,我看你订了好多房,是要搞什么活动吗?需要我们客栈这边提供什么服务与支持吗?”左三丘问他。

“多谢。其实也没什么。”

明天抬头看向左三丘。

他眉眼冷峻,面无一丝表情,看起来对人对事很冷淡。

“我就职的公司会在古镇这边搞团建活动,听人事的人说……类似跑男一类的,以整个古镇为地图做任务。”

左三丘点点头。“明白了。昨天晚上有人找我,递给了我一些道具呢。原来就是你们公司的。是那什么……鼎易科技是吧?那是一家IT公司?”

“嗯。”

明天不再看他,转而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喂?段总?你要到了?嗯,好,我已经在了。”

段总?

时踪想起来了。

明天是有过一个恋人,是叫……对了,叫段易。

两个人好像爱得要死要活的。

一方面,明月时期的他利用了这两个人对彼此的爱慕来成事。

另一方面,他又不免觉得,冷血怪物明家居然出了一个明天这么一个懂感情的异类,实属不寻常。

不过他刚称呼段易什么?段总?

这个世界的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也是。既然这个世界的明月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他配合董宣设计的那场游戏就不存在。

少了游戏这个催化因素,明天和段易暂时也就没有走到一起。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很快就会死。”

这两句话像是不会褪色的字幕,时不时就会在时踪脑里闪烁一下。

——所以,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时踪眼里滑过些许凌厉。

在明天放下手机打完电话后,他放下书,恢复到平时的表情,一步步走到了明天面前。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介意吗?”

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等明天反应,时踪直接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明天对面。

看见时踪的脸的那一瞬,明天眼里似乎滑过了些许诧异。

但也就只有些许而已。

他眉眼锋利,而又面无表情,很快就重新低头点他的平板了,应该是在处理工作。

时踪倒是主动开了口:“在这个世界里,你喜欢那个‘段总’吗?”

明天微微蹙了眉,抬头对上时踪的目光。“你说什么?”

“学物理的你转了IT,还加入了他的公司,是因为你暗恋他吗?”

时踪话说得直白,“别介意,我并不是在探听你的隐私,我只是在思考这个世界的走向,以及……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你们的人生际遇,会否与之前有所不同。”

闻言,明天的目光愈发冷冽。

他盯着时踪道:“这位是……客栈的老板?

“首先,我认为你需要看医生。其次,你在调查我?如果我发现你采用了非法的调查手段,我会立刻报警。”

时踪眉毛一抬,还欲说什么,门帘上流苏摆动的声响起。

那是又有客人来了。

回头一看,他看到了一个头发理得很短,有着一双好看的内双眼,气质开朗爽快的人走来。

正是段易。

段易很快找了过来,目光在时踪和明天身上走了好几个来回。

然后他对明天道:“明天,这个人和你长得很像啊。”

“嗯。”

明天淡淡一点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也算是对他刚才那话做了回应。

似乎习惯了他这不咸不淡的反应,段易也没在意,侧头朝时踪打了个招呼。“这位是——”

“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名叫时踪。”

时踪看向他道,“你是叫……Hela段易对吗?”

“对。”段易笑了笑,“怎么,你认识我?”

时踪想到什么,试探道:“我认识你哥哥。你有一个表哥吧。他叫……顾良?”

“对。我表哥是叫顾良。你和他——”段易道。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时踪浅浅一笑,故意用一个和顾良十分熟稔的口吻开口道,“不过我对他的红烧自来水记忆犹新。”

“卧槽。”

听到这话,段易看时踪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另一个受害者,话语间立有了点感同身受的味道。

“你也被我哥的厨艺摧残过?他这人……挺独的,好像没什么朋友,居然给你做吃的?看来你们从前关系还不错。”

“是还不错。”

时踪站起来,面露些许沉重,像是遇到了难解的事,“其实有些事,我想找你聊聊。”

段易问他:“什么事儿?”

时踪道:“跟你表哥有关,其实也跟你有关。当然,关于你的公司,其实我也有些想法。”

话到这里,时踪又说了几句鼎易科技的技术困境,倒还真都说到了段易心里去,让他对时踪居然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见时机差不多了,时踪道:“附近有个不错的酒吧,我请段总喝杯酒?”

“没问题啊,走吧。”

段易随意把西装外套往肩膀一甩,走人了。

在他身后,明天用既沉、而又显凌厉的目光注视了时踪一瞬,再看向段易的时候,倒已迅速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

他试图叫住段易:“段总,活动就要开始了——”

“你们年轻小孩儿玩的那些东西,我不乐意玩。你们团建吧,我看个热闹就行。”

段易头也不回地朝明天摆摆手,走了。

想到关于段易喜欢男人的某些传言,明天:“…………”

时踪也起身走了。

临走前他笑着朝明天挥挥手,目光几乎有些挑衅。

随即他对明天做了个口型。“不暗恋他的话,就别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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