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前一天,护士长难得没有满层楼地找塞林格,这次轮到我找不到人了。
提着午饭回来,面对着空空的VIP病房,护士长经过我身后,说:“也轮到你找不到他了啊?”我见她手里拿着药袋,颇为神清气爽地往护士站走,心想看来是不会告诉我了,正打算认命地下楼去找,又听见护士长扔下一句,“在楼下听鬼故事呢~~”
我忙道了谢,在楼下骨科的楼层找了一圈,果然在一间病房外看见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靠在门边的背影,我走过去,塞林格回头朝我点点头。病房里聚着不少人,有隔壁病房的,还有隔壁的隔壁病房的,甚至有别的科室楼层来的,坐在中央的大姐正声情并茂口若悬河讲着惊悚故事,然而站在病房门口,我压根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顶楼有间病房,晚上经常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塞林格开口道,“住在那间病房的病人隔天就问护士,说那么晚了为什么还有人在天台走,护士说你听错了吧,楼上天台的门一直是锁着的,没人上得去。”
大姐边说,塞林格就边为我转述着:
“那个病人起初也以为大概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依然能听见高跟鞋声,他询问了隔壁病房的病友,对方却说没听见任何声音,第三天晚上他用手机录下了声音,等到早上拿给所有人听,那声音非常清晰,的的确确就是女人穿着高跟鞋在楼上走的声音,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五十。病友们正听得毛骨悚然的时候,有个长期住院的老太太告诉他们,原来一年前这家医院发生过一起女病患在天台跳楼自杀的事件,而且据说那个女病人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双红色高跟鞋,死亡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一点五十五分,那个女病人住的就是那间能听见高跟鞋声的病房。”
病房里的听众个个听得倒吸凉气,只有塞林格耸了耸肩:“也不是很吓人啊。”转身要走,又停下来看着我,“怎么了?吓到了?你怕鬼?”
并没有,故事我只听了个皮毛,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一句句为我转述。
吓我一跳的是这个。
还有之前我都没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还朝我回头,你都不觉得很神奇吗林赛哥?
塞林格依然以一种“作为一个摇滚人你怎么能怕鬼呢”的表情看着我。
——
回病房的路上我问他:“林赛哥,刚刚我都没叫你,你怎么会回头?”
“不知道,就觉得你好像来了。”塞林格双手架在胸前,手插在互相的袖子里,边慢悠悠上着楼边说。
真的假的?!这可有点严重了我跟你说……
他停在楼梯上,回头看我:“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我一直是制造这种巧合的专家。”
那笑容里有一秒带着少年般的引以为傲。
这样说来好像也是,虽然也说过不是每一次都能赌对,但在我眼里这已然是屡战屡胜如开挂般的存在了。
在走廊老远就看见一名年轻女护士从VIP病房的方向出来,经过我们时低着头步履匆匆,塞林格扭头以联邦探员的锐利目光一直盯着人走远,女护士半路又偷偷回了下头,正好撞上塞林格迷眸审视的视线,登时像干了坏事般脚步如风地逃了。
走到病房门口塞林格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撇撇嘴,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床头柜上堆着高高一摞CD,全是要签名的,趁他没出院前。
他手指卡了卡那叠CD,直起身来:“得有五十张,我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呢。”说着低头看看右手背,又冷不丁看向我。
“我啊?”
“你都懂了啊,那就不用我多说。”他笑了一笑。
——
“这儿要连成一笔,不要想着塞字怎么写,照我画就是了。”
“助理还要做这些啊?”
“你又写错了。”
这天阴霾的天空终于放了晴,病房里的阳光像雨水一样充沛,除了我始终学不像他的签名,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在我一笔一划地学写时,那光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逃逸着,拉长了地板上塞林格的影子。
一个下午,过去得那么快啊……
“发什么呆?”塞林格问。
我停下来看了看自己写得四不像的一大堆签名:“林赛哥你放过我吧……”让我模仿你弹贝斯一百个小时,一千个小时都成,但我真不是仿造签名的料啊……
塞林格拢着深蓝色的长羊毛衫坐在床边,盯着杂志背后被我写上的那些不伦不类的签名,像在思考什么,最后兀自摇了摇头,站起来从床头柜拿了一片CD走到我旁边坐下。
“我教你。”
倏忽靠近的声音就像莎草刮在我耳朵上,右手被他握住,在CD的歌词本上快而用力地写下了几乎抽象的塞林格三个字。
我不记得被一口气带着签了多少张,十张有吧,笔划在光滑的纸张上发出令人毛孔张合的唰唰声响,因为他足够专注,我仿佛也跟着足够认真起来。字还没写完,他忽然松了手,手背上的压力冷不丁撤去,我愣了一下,像是被他抛出去的纸飞机,又沿着他铺设的轨道完成了这段滑行。
CD上最终落下一个很像他的签名。
签好的CD盒被他拿过去“咔哒”一声合上:“还要我放过你吗?”
我开玩笑地说,以后有这个技能,我就不会饿死了。
“你怎么会饿死?除非我先饿死。”
那张CD被放在了他右手边,已经签好那叠CD的最上面。
我知道这只是明星与助理之间所能发生的最俏皮幽默,最温暖动人的对话,与其他无关,但还是有难以言喻的亲近和满足。
——
终于获准出院了,再不出院LOTUS在跨年晚会上可能要面临阵容不齐整的尴尬了。塞林格住院这段时间,网上的风言风语都悉数偃旗息鼓,反倒是每天都能收到粉丝歌迷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礼物,想兴风作浪的狗仔记者和娱乐八卦号也不是没有,但是就在塞林格车祸当天,为他祈福的留言以霸屏的方式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和论坛的每个角落,也许就是在那一天,那份即将失去他的紧张感让所有热爱音乐热爱摇滚的人意识到,比起失去这样一位音乐天才,接受包容他那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绯闻,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许章哥向外界封锁了塞林格住院期间的所有消息,只说他有机会出现在跨年的晚会上,出院的消息也没有走漏。这天办完出院手续,我回VIP病房收拾粉丝的礼物,离开时忽然听见走廊另一头某间病房传来一阵骚动,像是一把椅子被猛摔在地上,紧接着两名医护人员从病房里逃也似地冲出来,我看见了总是追着塞林格量体温的护士长,她头发都被抓乱了,追在她后面穿病号服的男人面目狰狞,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护士长惊恐地朝这边跑来,我身后就是医生的办公室,条件反射地我就上前帮她挡了一下,可是那门却不知为何从里面锁着,她扭了扭打不开,“啊”地尖叫一声,缩在我背后。
我感觉背上就是她抵着的头,和揪着我衣服的手,无论如何没法让开了,刀子朝着我们挥下来的一刻,只想着孤注一掷夺下那把刀,却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塞林格牢牢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持刀的病人痛苦地大喊一声,握刀的右手突然发力挣脱了塞林格,可也就在下一秒,塞林格又迅速地重新握紧了——他握住了那把刀。
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时他推开了行凶的病人,其他医务人员这时才一拥而上将人扑倒在护士台上。
——
医生在办公室亲自给塞林格包扎了伤口,并一再向我强调没有伤到神经的可能。
“确定吗?他是乐手,手就是他的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LOTUS的贝斯手嘛,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医生好吗?这伤口不到三公分,你要不要拿卷尺给他量一下啊?而且就只是划伤了表皮啊,伤口比留置针进得还浅,再说你说的那种神经也不是长在皮上的好吗?哎大明星你怎么都不说句话啊?”
“说什么?”塞林格像是回过神来。
“你这手状况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了,你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顶用。”
“林赛哥,你手真没事吗?”我不觉得他会在这种事上马虎,但又担心他为了不让我有愧疚感言不由衷,“这不能开玩笑的。”
塞林格低头看着包了浅浅一层绷带的手,伸展了一下手指,忽然皱眉嘶了一声。
我忙看向医生,医生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你们玩摇滚的是不是都这么鬼畜啊?”
塞林格抬眸睨他一眼,眼神凉凉的:“是真痛。”
“行行行,”医生摇摇头,又对我说,“你呢,就好好盯着他的手吧,他不是说痛吗,十天之内不能碰水,否则感染了就等着截肢吧,哦对了也不能用力,开车啊我看也免了,去超市买东西也免了,一提重物说不定手指直接就掉地上了,吃饭也不要拿筷子勺子了,用左手吃吧,左手吃不了就喂他吧,啧啧啧,这可是顶尖贝斯手的手啊……”
我也知道这是调侃,纯属医生的口头报复,但塞林格看着我,我便如骑士起誓般对他点点头。
——
提着粉丝的礼物下楼时正好遇到警方来调看监控视频,监控室就在一楼,我实在有点在意,就绕过去隔着人群看了一眼。
犯人朝我们举起刀的一刹那,旁边的电梯门正好打开。
“天哪这人动作好快,多亏他呀!”小警察啧啧惊叹道。
“长挺帅的,看着有点眼熟啊。”他年长的搭档凑近去看了看。
护士们立刻七嘴八舌激动地说是塞林格啊!
“我的妈你们全是迷妹啊~~”小警察笑得乐不可支。
趁没人注意,我提着东西离开了。
车库的电梯门在“叮”一声后打开,我看着滑开的电梯门,其实电梯门自动打开的速度不算慢了,但是在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塞林格就冲了出来,我想不出那得有多快的反应速度。
他撑开电梯门狂奔而出的样子烙印在我视网膜上,就算在不够清晰的监控镜头下方,那些色块闪电般涌动的燥感也看得人要心率过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