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旧案

晚膳时,岁晏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碗汤, 实在没忍住, 问一旁布菜的宫人:“殿下呢?”

宫人帮他夹了一筷子药膳里仅有一片的肉, 恭敬道:“殿下说是在五殿下那吃过了,就不来陪小侯爷了。”

岁晏险些将手中的筷子给捏断。

他心道:呵男人。

岁晏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又被宫人劝着哄着喝了半碗药,闷声回了偏殿。

岁晏坐在榻上愣了半日,闷闷不乐地将衣襟解开,打算上床睡觉, 不过在将衣服放下时, 被他塞怀里的香囊无意中掉了出来。

岁晏愣了一下, 半晌才反应过来端明崇到底为什么突然冷落他了。

想通了所有的点,岁晏消沉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飞扬起来。

东宫寝殿中,端明崇散着发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着一本书低眸看着,豆粒大的烛火笼罩着他周身,俊美的侧脸越发显得温柔。

岁晏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瞧见端明崇这幅温润如玉的模样,喉结艰难动了动。

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才怯怯道:“殿下?”

端明崇一愣, 抬头朝门旁看来, 瞥见岁晏像是受惊小动物的警惕模样, 眸子沉了沉。

“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岁晏这才哆嗦着进来了, 他一袭薄衣, 竟然还赤着脚,嘴唇都被冻的青紫。

端明崇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将一整夜都没翻一页的书仍在书案上,起身快步走来。

“你怎么不穿厚衣服就过来了?不冷吗?!”端明崇走上前一把把他拽到房里来,沉着脸将人推到了榻上。

岁晏本就是苦肉计,因为料定端明崇肯定会吃他这一套。

他曲起腿,两只冰凉的脚相互踩了踩,小声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事情要找殿下说清楚,就跑过来了。”

端明崇蹙眉道:“有什么要事不能明天说吗?”

岁晏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紫色香囊,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穗子上的两根流苏线,朝着端明崇递了递,小声道:“这个。”

端明崇眸子一动,道:“你想同我说这个送你香囊的姑娘?”

岁晏咽了咽口水。

端明崇笑了笑:“人家送你香囊自然是对你有意,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做主便好,同我说什么?”

端明崇说完,放在袖子中的手猛地握紧,将锦衣抓出几道褶皱,心中也有些不知名的酸涩。

“他这么大了,该好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端明崇有些黯然地心想,“既然要议亲,那他也不能再在东宫留太久了。”

端明崇正要开口说要他回侯府的事,就看到岁晏低头将香囊解开,露出里面吃剩下的几颗松子。

端明崇:“……”

岁晏讨好地笑了笑:“今天白天在宫里偶遇了江恩和,他强行塞给我的,我怕殿下担心这东西来路不明不干净,就没敢让你知道。”

端明崇盯着香囊中几颗松子,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眸子全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岁晏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将香囊拎着晃了晃往床下一扔,笑嘻嘻道:“我我扔掉了,你看你看,扔了,扔的远远的。我以后再也不吃了,殿下开开恩,不要再怪我了。”

端明崇被他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的有些无奈,他揉了揉眉心,道:“我没有怪你,日后你若是再想吃这种东西,我让御厨帮你做,外面的东西……”

岁晏接口道:“……不干净,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吃了。”

端明崇无奈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岁晏终于看到端明崇平日温和如初的笑容,知道把事情说开了,也勾唇笑了。

端明崇道:“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你就先……”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岁晏正掀着被子往里面爬。

端明崇:“……”

端明崇艰难道:“阿晏,你在做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岁晏就像是游蛇一样拱到了被子里,此时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和两只如同琉璃的眼睛,他两只手抓着被沿,朝他眨眨眼:“我冷。”

端明崇无奈:“那我送你回偏殿睡觉。”

岁晏嬉皮笑脸:“殿下,看在我这回主动认错的份上,就让我在这儿睡一夜吧,我一个人睡不太习惯,昨晚还做了一整夜噩梦呢。”

端明崇有些为难。

岁晏狠狠心:“我睡不着,可能要到处找香。”

端明崇:“……”

端明崇被他彻底打败了,无奈点头:“好,我让人搬个炭盆过来,睡吧。”

岁晏顿时眉开眼笑,拱着身子往床里缩了缩,在被子里拍了拍:“殿下快来!”

端明崇笑道:“我还有事,要晚一些。”

岁晏都蹭上了床,也不怕端明崇半路跑,便乖乖点点头。

端明崇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他一转头,脸上笑容变得有些清冷,眉头紧皱地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香囊随意看了看。

岁晏正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端明崇看了拱起的锦被一眼,眸子一暗,飞快地将香囊扔在了一旁的炭盆里。

炭火飞快被香囊吞没,不一会便烧成一团灰烬。

端明崇垂眸看着炭盆中被火舌烧毁的香囊,琥珀色的眸子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他轻声喃喃道:“江、恩、和。”

岁晏靠着自己的厚脸皮,成功入住端明崇的寝殿——虽然太子殿下依然君子的不肯碰他一下,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挪到床沿去睡。

就这么悠哉悠哉过了半个月,草长莺飞,乱花琳琅。

岁晏的身体被端明崇养的大好,脸蛋也长了些肉,看着红润了许多,只是大概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每晚双腿的筋骨都在发疯地痉挛,岁晏夜夜都被痛得鬼哭狼嚎,顺便暗搓搓地往小殿下怀里乱扑腾,占足了便宜。

这一日端明崇去内阁议事,昨晚双腿抽了一夜筋的岁晏打着颤打算去御花园赏花,伺候的宫人看他步履蹒跚还在坚持往御花园跑,跟在后面小声劝着。

岁晏摆摆手:“没事,不用管我,我走一走就行了。”

小侯爷身残志坚,艰难一步步挪到了御花园,左右看了看,将跟着他的宫人挥退,自己一人坐在了池塘旁的凉亭里。

不一会,幽静小道匆匆跑来一个人影。

岁晏一眼瞧见,忙道:“这儿呢!”

那人飞快跑来,走到近处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蛋,正是江恩和。

岁晏一看,吓了一跳:“嚯喔!江大人,今儿怎么是这么一副尊容?”

江恩和几步踏上台阶,怒气冲冲道:“我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坑我吗?再说你都收了我的贿赂了,怎么还给太子殿下告状呢?”

岁晏:“……”

岁晏无辜眨了眨眼睛:“什么?”

江恩和怒气不减:“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翰林院待得好好的,前几日太子殿下突然来找我,让我负责一件旧案!呸了我!这件事旁人没人敢接,怎么平白无故落我头上了?难道不是你在太子殿下那吹枕边风,我才这么倒霉的吗?”

岁晏被骂得一脸懵然,不过看在那句枕边风让他听得很舒服,也难得没有和江恩和计较,他耐着性子道:“怎么?你不接手这个案子,太子还打你不成?”

江恩和有些赧然,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小声嘀咕道:“我这是在闹市街上追一个偷我钱的熊崽子追的,那个臭丫头,别让我抓到她,要不然我要她好看!”

岁晏还是头一回发现江恩和这人还是挺有趣的,他挑挑眉:“所以,你就把我叫出来,是想要让我替你推掉这件案子?”

江恩和屈辱地点头。

岁晏道:“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案子让你想烫手山芋一样想要往外扔?”

江恩和想了想,才凑到岁晏耳畔小声道:“是之前尹令枫贪污的案子,殿下好像要重查。”

岁晏眸子一颤。

岁晏道:“他为什么突然查这个?”

江恩和几乎要尖叫了:“我也很想知道啊啊啊!”

岁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冷静一些,多大点事儿啊,既然太子殿下要你查,你就放手查去呗,担心什么。”

江恩和撇撇嘴:“你说的倒是容易,当年尹令枫一案,朝中多少大臣为他求情喊冤,皇上不依然还是为了保全五殿下而直接下罪。我要接手了这个案子,不是自找死路吗?”

岁晏想起现在端熹晨的情况,勾唇笑了笑:“那可未必,说不定现在正是翻案的好时机。”

江恩和被吓坏了,脑子不转筋,茫然道:“什么?”

岁晏正待说话,一旁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得极近的两人迅速分开,偏头往旁边看去。

端熹晨一袭黑袍,带着几个侍从从一旁小道上出来,似乎也是来赏花。

岁晏一看到端熹晨的脸,身体本能一僵,内心深处的恐惧潮水般泛上来,不过很快便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端熹晨似乎瞧见了岁晏,沉着脸朝他走来。

他大病了一场,身形孱弱不知是不是那药香的缘故,整个人气质大变,阴森深沉,眼神满是阴鸷之色。

岁晏和江恩和站起身,朝他行礼。

“见过五殿下。”

端熹晨快步走上前,冷冷看着双腿打颤险些站不稳的岁晏,半晌才道:“起。”

两人这才站起来。

端熹晨冷眼看着岁晏,皮笑肉不笑,道:“小侯爷,许久不见,你依旧这般美艳。”

在一旁的江恩和脸色一沉,他似乎没料到端熹晨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岁晏这么不尊重,语气几乎将岁晏当成风尘之人对待。

岁晏面不改色,淡淡道:“五殿下也许久不见,依然像市井之人那般无理粗鄙。”

端熹晨:“……”

江恩和:“……”

似乎更没料到岁晏敢当众嘲讽他,端熹晨愣了一瞬。

岁晏突然“啊”了一声,偏头毫无诚意地告罪道:“真是对不住啊五殿下,我这病了好几日,现在还没好全,脑子有点不好使,太子殿下总是让我不要乱跑,唯恐胡言乱语得罪了人,还希望您原谅我的口无遮拦,不要同太子告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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