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长命

岁晏神色恍惚地跟着岁珣进了府, 进屋刚坐下就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哥, 听说昨夜府中进了刺客?”

岁珣蹙眉道:“谁告诉你的?”

“江恩和。”

岁珣见瞒不过去,便如实说了,只是隐去了刺客供出来是端明崇指使前来刺杀的细节。

岁晏道:“朝着我来的?”

岁珣点点头。

岁晏又道:“太子殿下也早就知道,所以才会突然来侯府带我去相国寺避避风头?”

岁珣迟疑了一下,他根本看不透端明崇到底在想什么, 也不好妄加猜测, 只好含糊道:“大概吧。”

岁晏揉了揉眉心,没坐一会就起身打算回去。

岁珣看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忙拉住他:“你到底怎么了?太子应当不会真的欺负你吧。”

岁晏累得要死,他勉强一笑,道:“没有,是我自己的缘故, 今日太累了, 我先回去睡觉了,兄长夜安。”

岁珣看了看才刚暗下去的天色,皱眉道:“那你还用晚饭吗?”

岁晏头也不回:“不了。”

说着, 推门走了出去。

海棠正在偏院给他收拾东西, 瞧见他回来忙迎上去。

岁晏随意看了看:“君景行呢?”

海棠道:“君神医说家中有事, 明日再过来。”

岁晏将肩上披风解下递给海棠,正要走进房间, 突然止步, 偏头道:“上次君景行酿的酒是不是还有半坛?给我拿来。”

海棠吓了一跳:“少爷, 您不是不喝酒的吗?”

岁晏心中有些郁结,但是却不至于到犯病的地步,他不想和旁人在插科打诨,就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轻声道:“没事,去拿吧,乖。”

海棠还没见过自家少爷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多劝,忙跑出去拿酒了。

不一会,海棠拿着酒跑了回来,岁晏也没让他进屋,直接将酒接过,便砰的关上了门。

海棠被关在门外,有些茫然地拍了拍门:“少爷,您身子骨弱,现在可不能喝酒啊。”

岁晏的声音闷闷传来:“我心里有数,去吧,别来打扰我。”

海棠还想在说什么,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海棠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待了半天,里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唯恐岁晏出了什么好歹,忙去寻岁珣。

岁珣听到消息后,皱着眉来到了偏院。

他拍了拍门:“忘归?”

房中安静了一会,岁晏闷闷的声音传来:“兄长,何事?”

岁珣蹙眉道:“你在里面做什么?”

岁晏道:“在睡觉。”

岁珣隐约嗅到了一股酒味,他重重拍门,冷声道:“胡说八道,你在里面一个人喝酒?快把门给我打开,别逼我直接撞门!”

房中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岁晏轻嘶了一声,半天才道:“真没事,我已经脱衣裳睡觉了,兄长你也早些安歇吧。”

岁珣还是不信,正要蛮力撞开被反锁的门,岁晏就幽幽道:“我从相国寺给江宁求了一个平安符,本是想交给你让你做个顺水人情送给江宁的,你若是撞了我的门,平安符我可就烧了。”

岁珣:“……”

岁珣犹豫了一下,半天才做出了抉择:“你真的没事?”

岁晏道:“真的,我若真有事,只会让旁人难受,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憋屈一丁点的。”

岁珣:“……”

岁珣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便十分心大地随意叮嘱几句,在海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既然岁珣都不管了,海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岁晏将自己缩在房里一夜又半天都没有出来,海棠都唯恐他晕倒在里面。

直到小年下午的时候,君景行冒着风雪走进偏院,正将伞收起来,海棠便眼泪汪汪地迎了上来。

“君神医,您总算是回来了!”

君景行还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重要了,诧异道:“怎么了?侯爷又出什么事了吗?”

海棠将昨天岁晏的情况同君景行说了一遍,担忧道:“少爷把门反锁着不让任何人进,二少爷来了也不开,而且还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君景行越听越觉得奇怪,他皱着眉快步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侯爷?”

里面没有声音,残留的酒香似乎还未散。

君景行缩回手,沉声道:“把门撞开。”

海棠:“啊?”

君景行道:“撞开,出事算我的。”

海棠自来没什么主见,瞧见君景行这般笃定决绝,忙找人来撞门。

岁晏的住所处处都是精致,就连门都是让宫中的艺人给精雕细琢的,不过那雕花虽然精美,但是却不怎么结实,海棠率着人撞了两三下,门就哐的一声破了个大洞。

君景行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见状道:“好了,都下去吧。”

他现在窝着一肚子的气,但是也知道岁晏的身份,不想当着下人的面骂他。

将人打发走了之后,君景行才冷着脸从那破口处探进去手,将门闩一拨,门应声而开。

房中没开窗户,也没放炭盆,清冷中夹杂着丝丝酒香。

君景行压着怒气,道:“岁晏。”

他朝着内室走了两步,便踩到了一片破碎的瓷片,君景行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酒坛的碎片。

此时,内室中恍惚传来细微的声响。

君景行被惊住,忙快步撩开珠帘闯了进去。

“岁晏!”

只是当他看清楚房中的场景时,立刻面有菜色。

——岁晏正卷着被子缩在床榻最里边睡觉,大概是比较冷,他整个身子都缩在被中,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头,此时正睡眼惺忪地蹭枕头。

而在床头的小案上,正摆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灯,满屋子的酒味都是从灯油凹槽里传来的。

君景行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先看了看岁晏,发现他正睡得正香没什么大碍时,才转去看那不伦不类的灯。

那灯许是岁晏自己将房中那盏银灯改造的,底端还是原来的形状,上半部分却被强行凹成了蜿蜒曲折的模样,他将酒倒在盛灯油的地方,棉芯浸入酒中,正燃着幽蓝色的烛火。

君景行头疼得按住了眉心。

岁晏又睡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幽幽转醒,他打着哈欠刚刚睁开眼睛,便瞧见坐在自己床边如同幽魂一样的君景行。

岁晏:“啊——”

岁晏直接惨叫了一声,被吓得几乎要升天,拥着被子往角落里躲,满脸骇然。

君景行坐了半天终于等到他醒,面无表情地质问道:“你昨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了,拿了酒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整天都不开门,你多大了,还学小孩子这一套?”

岁晏的胸口还在砰砰乱跳,他按着心口终于缓过神来,怒道:“你才受了什么刺激,一大清早就像是鬼一样坐在人家床边,要是换个胆小的,早就被你吓死了,你还恶人先告状质问起我来了!”

君景行依然黑着脸,道:“说你错了。”

岁晏险些被吓死,现在又差点被气死,怒气冲冲道:“你疯了?我错哪里了?我在自己房间待着,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君景行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怎么回事,还敢这么肆意败坏?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岁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正要咆哮,却突然倒霉地被口水呛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像是得了肺痨,饶是君景行再生气,也不好再朝他发火。

岁晏:“咳咳咳……你……你滚!”

君景行皱着眉给他拍后背,道:“少说话,专心咳。”

岁晏:“……”

岁晏几乎把自己脑浆给咳浑了,半天后才气若游丝地靠在枕头上,眼睛却还十分不服气带着凶光瞪着君景行。

君景行让人给他重新弄来几个炭盆,很快整个房间便暖了起来。

他不顾岁晏的挣扎,把岁晏纤瘦的手腕给抓住,冷着脸探起脉来。

岁晏咳得嗓子里都是血腥味,他不想再说话,恹恹闭上眼,不想去管君景行了。

君景行探脉后,招来海棠让他去煎药。

海棠刚好从前院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但是二少爷说要去宫里参加宫宴了,正在催少爷呢。”

君景行道:“去和岁将军说,侯爷有恙,今日就不去了。”

岁晏听了个正着,张开眼睛正要说话,但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将话咽了回去,继续躺在了床上。

海棠还在犹豫,但是看到岁晏没有拒绝,便飞快跑走了。

君景行亲力亲为地煎好了药端过来,看着岁晏小口小口地喝下,才面无表情地塞了一颗糖到他嘴里。

岁晏含着糖,怒气消了一大半,他哼唧一声:“算你识相,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君景行道:“太子又同你说什么了吗?”

岁晏又差点被呛住,他含着糖,一边的脸鼓起一小块来,看着像是吃食的金丝熊,可爱极了。

君景行冷漠无情地看着他,手却违背意愿地伸出去,轻轻戳了戳岁晏的脸。

岁晏被他戳得差点把糖吐出来,怒目而视:“放尊重点!你怎么知道太子又同我说什么了?”

君景行从善如流将手收回,心情稍好了些,他淡淡道:“你一犯病,事情铁定和太子有关,这还要我猜吗?”

岁晏:“……”

岁晏幽幽地看着他,哼了一声没否认,算是承认了。

君景行道:“他拒绝你了?”

岁晏道:“什么啊,我都没有同他说。”

君景行:“那你昨天犯什么病?”

岁晏欲言又止。

君景行道:“快点说,别吞吞吐吐的,就因为你总是这样万事都要别人猜,太子才一直没察觉到你的心意。”

岁晏揉了揉眉心,半天才将昨日同端明崇说的话和君景行说了,末了闷闷不乐道:“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我对他不够好,便想着也投桃报李地送他个长命灯得了,但是相国寺太远了我不想去,只好自己做。”

君景行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案上那四不像的灯:“这是……长命灯?”

岁晏别扭地哼他:“嗯呢。”

君景行抱拳,甘拜下风:“这灯看着不像长命灯,倒像是催命的鬼灯,烛火颜色都很像鬼火。看来你是爱极生恨了,竟然要诅咒当朝太子。”

岁晏:“……”

太和殿外,端明崇站在石阶上一直在往宫门口瞧,似乎在等什么人。

片刻后,侯府的车轿终于到了,他脸上顿时浮现笑容,快走几步从台阶上走下,也不打伞,站在寒风落雪中等着车来。

很快,车驾停下,岁珣撩开帘子从车上下来,朝着端明崇行礼:“见过殿下。”

端明崇让他起身,视线有些不自觉地朝马车上看去,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厉昭竟然直接将车轿牵走了。

端明崇顿时懵了,他试探着问岁珣:“岁将军,阿晏今日没来吗?”

岁珣道:“忘归今日身体有恙,怕是不能过来了。”

端明崇忙追问道:“他生病了?”

岁珣看着端明崇有些紧张的神色,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些古怪,但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蹙眉道:“没什么大碍,小风寒罢了,很快就好。”

端明崇这才松了一口气,而脸上的欢喜也缓缓落了下去,他有些失落地点头:“那明日孤去瞧瞧他。”

岁珣眉头越皱越紧,听到端明崇这样说本能地想要拒绝:“不必了。”

端明崇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岁珣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干咳一声,道:“忘归可能会将病气过给殿下,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去探望了,等忘归好些了,我自会让他来东宫同殿下说一声。”

端明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了嘴,闷闷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进去了太和殿,此时殿中已有了不少王亲国戚,岁珣面冷心更冷,其他大臣往往不怎么待见他,瞧见他来忙凑到角落里窃窃私语去了。

岁珣也没在意其他人,他面无表情落了座,正好一旁坐着的便是端明崇和江恩和。

江恩和还是有些害怕岁珣,但是相比较之前倒是好了不少,他讷讷行礼:“岁将军。”

岁珣立刻瞪了他一眼。

江恩和立刻改口:“二哥。”

岁珣这才满意了。

江恩和有些害怕地往旁边撤,还没挪两下,岁珣却一掌按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冷厉的眼神漠然看着他。

江恩和开始抖了:“二、二哥,怎么了?”

岁珣蹙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要给忘归说门亲事,但是我久不在京中,对京中的什么王侯大臣都不太清楚,你回去找阿宁,问问她京中闺秀哪个能同侯府门当户对,我看看能不能在年前把事情给定下来。”

江恩和:“啊?”

而在一旁拿着酒盏的端明崇脸色苍白,细长的手指一抖,半杯酒都洒在了衣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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