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戈修嘶哑地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冰冷而苍白的天花板,金属表面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冷汗淋漓地躺在地面上,胸口随着喘息剧烈地起伏着,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戈修用胳膊撑着地面,缓缓地直起身来,将自己汗湿的脊背靠在金属的墙壁上。
他抬手扶住额头,手腕上闪烁着蓝光的电子镣铐晃动着。
长而黑的睫毛微垂,遮掩住深藏于眼底的全部信息。
就在这时,只听滴的一声电子音从头顶响起。
紧接着,典狱长没有感情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这次你的惩罚世界结束之时,研究所方向出现了大规模的紧急断电时间。”
戈修将扶在额头上的手放了下来。
他眼睫微动,缓缓地抬起眼眸,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珠内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只有沉而冷的幽暗深郁。
他看向24小时无时无刻运转着的监视器,视线仿佛能够穿透厚厚的金属层和无穷无尽的线路。
典狱长的声音一刻不停:
“你究竟有多少被捕之前的记忆?
戈修早已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
他的唇角挑起一丝隐约的弧度,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知道多少关于潘多拉计划的事?”
扩音器内传出一声刺耳的电子声。
紧接着,声音全无,对面陷入了完全的沉默和寂静当中。
戈修唇角的笑意加深。
看来他猜对了。
他将后脑勺轻轻地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地闭上双眼,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似的,静静地闭目养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单人封闭牢房里响起喀拉一声,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的备用灯管亮起,将窄小的空间内照的一片惨白。
戈修不动声色地睁开双眼,抬眸看向监控摄像头的位置。
他能够感觉到,摄像头关闭了。
紧接着,监牢的金属墙壁上缓缓地浮凸起浅浅的轮廓,紧接着,长方形的单向窗口出现在面前——这是使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墙壁,专门为审讯犯人所设计,犯人只能看到审讯者想展示出来的东西,而犯人则是毫无躲藏的地方,在对方的视线下一览无余。
窗口内,一个男人的剪影浮现出来。
审判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戈修的耳中,而没有因扩音器的作用而微微失真,而是切切实实地传入房间内:
“你对潘多拉计划有多少了解?”
他的声音冷而沉,几乎透露不出任何明显的信息。
——但是已经足够多了。
戈修闲适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角,眯着双眼注视着窗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唔……摄像头关闭了啊,看来你是希望来一场记录之外的谈话了,怎么?难道是发现了点意料之外的东西?”
“而且,我注意到你关闭的是监狱的内部供电,而不是直接掐断摄像头。”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啧。”
戈修颇有趣味地审视着眼前的窗口,继续说道:
“是你太多谨慎呢?还是担心自己也处于其他人的监视之中呢?”
审判长感到隐隐心惊。
他没想到啊,对方能够仅凭自己的举动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东西,而且不过短短几句话,就顺利地把握了话语的主导权。
如此的娴熟而精准。
但是,虽然感到挫败,审判长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一点没错。
尤其是是关于意料之外的发现那部分。
自从他对戈修这件案子产生疑虑,他就对所有戈修被控诉的罪名展开了全面而细致的调查,而调查的结果令他心惊。
在官方的记录中,戈修是煽动者,反叛者,抢劫犯和杀人犯,他策划了针对数个星球的爆炸袭击,是多起大型集体屠杀事件的幕后黑手,是罪无可赦,血债累累的恶徒。
每一件罪行都清晰而具体,有记录有证据。
但是每当他试图继续向下查时,线索总会在某些地方断掉,目击证人和幸存者虽然有着具体详尽的个人信息和真实无误的社保号码,但是却无一能够被联系到,所有的物证被列为最高机密,即使是他也无法染指。
每一个查不下去的原因都符合情理。
但是巧合实在太多了。
审判长并不准备因为这些模糊的证据就武断地认为戈修是无辜的,但是这些巧合足够让他心怀疑虑。
尤其……还有在这件事中,无处不在的保密局。
他们向来神出鬼没,很少出现在公共视野之中,除非威胁到了国家安全,他们才会露面。
再加上,还跟随进研究院的机器,传回来的那个最后的画面。
所有的事情加起来,构成一个巨大的谜团,令审判长不由得心烦意乱,不得不借助于唯一这个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中心人物,试图窥视被层层掩饰在迷雾之后的真相。
他没有直接回答戈修的问题,而是加重声音重复道:
“潘多拉计划,有多少了解。”
戈修摇摇头,叹了口气:“一物换一物,审判长阁下。等价交换的道理我相信您还是明白的吧?”
对面陷入了沉默。
“你要什么?”
戈修露出一个微笑:“只是情报分享罢了——你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地决定来和我这个重刑犯来谈条件?发生了什么?”
黯淡的灯光下,青年波澜不惊的面孔显得越发惊人的优越,犹如深渊般的美貌诱惑而危险,令审判长都不由得微微晃神。
他定了定神,越发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犯人,审视斟酌着其中的利弊。
空气陷入了沉寂,仿佛时间都因此而定格。
审判长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站起身来,向着窗口走了过来,身前金属材质的窗口缓缓浮现出一块透明的区域。
下一秒,一张纸质的照片被贴到了上面。
在这个电子覆盖普及的年代着实不多见。
戈修眯了眯双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向着那面墙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张模糊的照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审判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是从负责运行潘多拉计划的实验室内传来的画面。”
戈修愣怔地注视着那张照片。
它似乎是从信号不强的远端传来的,画面十分模糊,但却仍然能足够让观者分辨出来其中包含的信息。
在淡蓝色的巨大水箱内,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静静地漂浮于其中,他身材高大,比例匀称,肌理轮廓清晰完美,犹如经上帝之手打造的雕塑。白色的气泡从他的身旁缓缓地向上飘去,漆黑的长发犹如被撕裂的旗帜般四散悬浮,挡住了他的面容。
无数细细的管道从他的身上延申出来,犹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他在蓝色的营养液中安眠,姿态沉默而平静。
审判长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个人是谁?和潘多拉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戈修仿佛被惊醒了似的,猛地将视线从那张照片中收回来。
他有些神思不属。
几秒之后,戈修再次抬眼,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着,他说道:“我的确没有丝毫被捕前的记忆,停留在我的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那个寸草不生的荒星,而我站在已经坠毁的舰船旁,你们的几十艘警卫舰悬浮在空中,用探照灯对着我。”
审判长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点隐约压抑的怒火: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戈修的视线再一次落到那张紧贴在玻璃上的照片,神色恍惚了一瞬。
他突然开口问道:
“在现实世界里,有没有精神力的存在?”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没头没脑,简直是毫无缘由。
审判长一愣,最终还是决定回答这个听上去无伤大雅,并不算得上秘密的问题:“当然。”
“我的精神力数值是多少?”
“B级。”
既不算高,也不算低,普普通通,毫不出彩的水平。
戈修点点头。
他抬眸看向窗口后审判长模糊的身形,缓慢地说道:
“如果你想继续查下去的话,往精神力研究方面考虑。”
审判长的声音极为不解:“精神力?怎么可能?潘多拉计划是大型国家安全计划,和精神力研究有什么关系?”
戈修不再回答。
他转身走回原来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回到了刚才的姿势。
垂落至眼前的黑发挡住了他紧闭的双眼,阴影遮盖住了他的面容,犹如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雕塑,静静地坐在监牢的一角。
·
研究所内。
所长注视着眼前光屏上显示的数据,脸上阴云密布。
潘多拉的波动数值重降至史上新低。
这样的情况实在非常不乐观。
倘若这种倾向再继续发展下去,最多五年,潘多拉计划就会被迫中止。
而这种情况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其中一个研究员走了上来,将一份新的报告递给了所长:“上个虚拟世界中,犯人的痛苦值已经出来了。”
所长匆匆地扫了一眼,脸上的神情越发阴郁。
随着次数的增加,对方似乎也在飞快地适应他们设定和施加的残酷环境,反应回来的报告一次比一次不乐观,而由于对方对肉体折磨承受度的阈值增加,倘若这次还是延续之前的策略,所长甚至能够想象到,在下一个世界结束之后,传达回来的数值甚至可能会出现前所未见的0。
这位是唯一能够和潘多拉匹配值高达99.97%的人类。
倘若他在虚拟世界中都无法产生较大波动值,那潘多拉的活性只会逐步走低。
就在这时,站在所长身边的研究员观察着他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发话了:
“所长……我有个想法。”
“说。”所长烦躁地丢开报告。
研究员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犯人对肉体折磨和外界高压环境的抗性增加,那……我们不如试试精神施压?”
所长来了兴趣:“怎么讲?”
“我研究了一下前两个世界的数值,似乎犯人在持续受到糟糕的精神状态的折磨,而这种折磨带来的痛苦值是唯一缓慢上升的,所以我觉得,从精神方面打压和控制,或许能够取得不一样的效果?”
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
“但是……”研究员犹豫了一下,有些挫败地继续说道:“但是犯人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实在很强,之前我们给他设定的命运轨迹,他没有一次跟着进度走下去过,每一次都在中途偏离,而且一次比一次偏离的离谱,导致我们后期为他制定的计划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在虚拟世界建成之后,我们又没有办法进行干预,所以只好提前将他抽出……”
这种情况几乎次次发生。
这个犯人就像是天生不愿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行走一样,每次都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导致他的命运轨迹脱离主线——他的这个特性实在是让虚拟世界构建者们头大。
所长微微眯起眼眸:
“那这次,我们就迫使他跟着路线走。”
他抬起头:“上线电击功能。”
“是。”
·
戈修睁开双眼。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在看到自己身处何处之时,他还是愣了半晌。
这是一个嘈杂的公众场合,巨大刺耳的音乐在身周震荡,远处是随着音乐扭动着的无数男女剪影,在黯淡而闪烁的灯光中显得疯狂而无序。
面前的玻璃桌面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酒水,盛放在透明的酒杯中,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
那浓浓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令戈修有些头晕。
就在这时,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大腿,并且缓缓地向上蜿蜒:
“怎么,还不喝吗?”
粘稠而粗噶的声音穿透鼓噪的音乐声传来,带着浓浓的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戈修:你完了。
老攻:你完了。
作者:的确,你绝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