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驱车先来的顾家,顾芳菲今日恰巧不在,袁野留了封短信,但是从司机和丫鬟的嘴里记下了昨日的一些事情,的确和许杭说的不差。
随后便是东来巷子,孙氏手艺铺。
孙师傅本名孙西畔,早年间在边郊一带,走街串巷摆流动摊子,修理首饰是一绝。
他人不高,瘦得精神头极好,十只手指像是细柴一样,脖子上挂着一副眼镜,头发理得很短。他的铺子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以及不少贵妇们拿来修理的贵重首饰。袁野进门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块磕破边角的金镂空镯子细细打量。
“先生修点什么啊?”孙师傅以为他是客人。
袁野不想摆出办案的姿态,于是拿出自己的一支钢笔:“这个能修吗?”
孙师傅忙摆手:“诶诶诶,术业有专攻,我只看得懂洋人的首饰,可修不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袁野笑道:“这银做的外壳,用的年头久了,有些花纹细处磨损严重,您给翻下新就成。”
孙师傅笑笑:“这行,您坐下,立刻就好!”
他接过钢笔就伏案忙乎起来,袁野在他对面一张小椅子上坐下,先是四处看了看,然后状似不经意问:“您这儿最近生意可还行啊?”
“我这生意啊,永远不会热闹,也永远不会冷清。”
“您这手艺是专修洋人的首饰还是专修咱自个儿的首饰?”
“瞧您说的,天下间的首饰啊它变来变去,不就是那些玩意?宝石玉器、金银铜铁、珍珠琉璃…哎呀都一样都一样!”
袁野换了一个坐姿:“哈哈,是么,看来是我真不懂门道。不知道您最近可有修过什么贵重首饰?”
“哎呀这个可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孙师傅正给钢笔抛光,停了一下,又说:“昨晚还刚修了一个洋首饰呢!现在这些个洋人,卖的东西一点也比不上咱老手艺人亲手做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可袁野已经问出重点了:“昨夜?谁大半夜还来修首饰?”
“就后面那条街,鹤鸣药堂的许大夫!”孙师傅也是个爱说闲话的,一开了话匣子,不用袁野问,也能滔滔不绝:“这许大夫的风骨着实不错啊,昨夜他来我这儿坐下以后,一直就坐在这儿等我,陪着我修完了才走。我呢是个慢性子,本以为他一定会等不耐烦,谁知道啊,他竟一句抱怨也无。喏,就坐你现在这位置。”
“那,他是何时来何时走的?”
孙师傅有点犯难:“来的时候只记得天黑了,我倒是没注意,走的时候是二更天吧。”
二更天,也就是九点半左右。也就是说,许杭离开的时候,都督尸体都凉了,自然不会是他。
袁野逼近一分:“从他坐下来,就没离开过?哪怕出去透个气?解个手?”
孙师傅头也不抬:“没呢,人家一看就是个性子定的,我还怕他闷得慌,直说让他回去,我会隔天送到他府上,他还非是不肯让我麻烦呢,硬是耐心等着!”他说了一通,才觉着不对劲:“诶,先生您怎么关心这么多?”
袁野收敛了一下神色:“哦,这许少爷是我朋友,昨日想请他喝酒,他说自己有事不来,所以今儿听你提起,我就问问,看看他是不是诓我来着。”
“这样啊……来,好嘞,您看看满意不?”
翻新的钢笔闪着银色的光泽,孙师傅的招牌果然名不虚传。袁野收了笔,很快就回了小铜关。
今日的这一出,总算还是在管家心不甘情不愿中结束了。
许杭前脚回到金燕堂,段烨霖后脚也就到了。
他进门边脱外套边问:“你今天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
蝉衣在门外端着茶本想进来,许杭对她摆了摆手,她见氛围有些不对,担忧了一下,只能端着茶又下去。
“解释什么,该说的都说了,还是说你觉得袁野查得不仔细,想自己亲自查一查?”
段烨霖端着凳子坐在许杭面前:“我不是在怀疑你,你别一说话就夹枪带棒的。”
许杭就不吭声了。
段烨霖给他扳回来:“你救了阮老汉,这我是信的,可我不明白,一向不屑于解释的你,今日为何主动来小铜关?”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阮小蝶要杀汪荣火么?”
“我想不知道也难,”许杭轻笑一下,“我日日给她把脉,她那双眼睛里,全是仇恨。不过话说回来,她是夫人,我是大夫,她想要什么,都督吩咐什么,我便给什么,何必要给我自己添烦恼?”
段烨霖的手放在许杭身上:“也就是说,你早知阮小蝶的居心?”
“我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一回事。都督嘛,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明哲保身,这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段烨霖听出来的意思是,许杭一定打心眼里瞧不起汪荣火,所以即便一早就看出阮小蝶用朱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会拆穿她的。
“那他们父女潜逃何处,你可有消息?”
许杭讥讽他:“若是你明儿要去杀人,难道今日会扯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去说,给自己留祸患?”
听到许杭这么说,段烨霖松了一口气:“算了,这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记着,就连方才那些话,你知我知,不可再和旁人说,免得被人做了文章泼脏水。”
许杭微微点了点头,段烨霖心定多了。
不是他关心则乱,而是汪荣火的死,已经惊动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个贺州城会怎么样,他现在还预测不得,至少,他要护住他想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