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见到黒宫惠子就破口大骂:“不识货的日本人!老子这个可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你们哪里请来的假专家,竟然说我这个不值钱?!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他的嗓门粗糙而大,像破锣一样,听得人耳朵难受,领事馆里顿时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盯着男人看。
几名卫兵见势不妙,正要上来把人拉走,就见黒宫惠子敛了笑容,摆出一点高傲的姿态,摆了摆手,问道:“先生请问贵姓?”
“免贵姓庞!”
黒宫惠子款款往前走:“庞先生,中国有句话叫做‘以礼相待’。可是以您这样的礼数,即便您的东西多么贵重,我都可以让人撵你出去。可是既然你不服气,现在大家都在,你不妨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如果真的是鉴定有误……”
她打了个响指,一个侍者拿了一瓶酒上来,“我就干了这瓶酒给您赔罪。”
庞先生其实是个大老粗,一听人家一女的都这么说,自己也底气十足的:“成!一言为定!我要是错了,你就把这酒浇在老子头上!”
话既出,庞先生马上就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将里头的宝贝呈在手上,端给大家看,那是一个青瓷枕头,上面画‘寒山拾得子’图和一首狂草诗。 他还在那儿显摆起来:“看看啊,都开开眼!这可是慈禧老佛爷下葬的时候枕的枕头,东陵大盗之后才流落出来。这可是上好的青瓷,虽然年头近,可这御赐之物再加上它所用之人,算不算得上是无价之宝?”
他说得煞有其事,不少人带着点怀疑之心交头接耳。东陵大盗之事震惊国内,慈禧老佛爷棺内之丰富也实在是令人震惊,不过那些珍宝的去处已经无人知晓,若此物当真,那就实在是名贵无比。
谁知黒宫惠子噗嗤一下,笑得很不客气。
庞先生自觉受辱,怒道:“笑什么,你可是不信?”
黒宫惠子走上前来,一把夺过庞先生手中的枕头,放在手里,边把玩便说:“若是说青瓷,先生这件东西的确算得上还不错,应该是个好窑子里出的。但是前清朝的宫里头,哪怕是娘娘们用的,也该是青玉做的,更何况你说的老佛爷?”
她围着庞先生转了一圈,嘴角满满都是讥讽:“再有,你便是要编故事也要编的像一点,没看过大太监李莲英所做的笔录么?老佛爷下葬,头上首为翠荷叶,脚下置粉红碧玺莲花,你这枕头,谁知道是哪个孤魂野鬼用的?”
庞先生被她说得支支吾吾,他知道的这些都是从卖给他东西的古董商人那里听来的,他一个没文化的老粗人,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能恼羞成怒:“你你你,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黒宫惠子单手托着枕头,一反手那枕头就会落地,“看得懂上面的诗么?‘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这是欧阳修的‘咏枕儿’,说的是他与名妓云雨之时,金钗与瓷枕碰撞发出声响,你说,哪个不要脸的人会把这带着淫词艳语的枕头放进棺椁里陪葬?庞先生,对不住啊,你这玩意儿,顶多也就是从前哪个达官显贵偷情送给情人的,实在恕我们要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嘲笑声。
一席话说完,黒宫惠子手一抖,那瓷枕砸到地上,瞬间裂成碎片。她佯装惊慌地一掩嘴,然后转身说:“啊呀,不好意思我失手了,健次,快从库房里把那一个我不要了的粉瓷孩儿枕送给庞先生吧,那个名贵多了,庞先生大概也看得上。”
这侮辱的功夫十分到家,庞先生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赶出去,索性也就豁出去了,大骂:“你不过就是个日本娘们!你懂个屁!大家别听她信口雌黄!”
黒宫惠子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听他这话,背脊绷得紧紧的,一抬眸,那虎视鹰眼之相竟然生生把庞先生这个大男人看吓着了。
她立起一根指头,左右摇了摇:“那我就再纠正先生最后一个错误吧。黒宫惠子是我到日本之后改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做文惠,而姓氏嘛——”
如同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脖子拉长,像不容人侵犯的女神一般,她端起那瓶酒,走到庞先生面前,从头顶把那瓶酒浇下去,一滴不剩,最后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我乃爱新觉罗氏。”
庞先生彻底闭嘴了,被人拖出去的时候还张大着嘴巴。
一场闹剧不过平添雅兴,很快现场被清理,花蝴蝶继续四处授粉般逡巡。
许杭也被她最后那句话给惊着,原来她不是日本人,而是前清的满族贵族女。
爱新觉罗氏,那可真是个贵姓呢,就连末代皇帝都是日本人的傀儡,她一个王公贵族的子女,投靠日本人,也不算奇怪了。
音乐声换了个节奏,场灯暗了一下再度亮起,随即拍卖会开始。
段烨霖本意带许杭来是想让他看那件犀牛角,若是他喜欢,他便买下来,可是他没想到,自打拍卖会开始,许杭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看着黒宫惠子,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迷人之处一般。
看得段烨霖怒火中烧,醋瓶打翻。
他长手一揽,摁住许杭的肩膀:“看什么这么专心?”
许杭把脸转回来:“没什么。”敷衍无比的回答。
台上的司仪这时候为了布置悬念,每件藏品展示之前都会按掉全场的灯,十秒之后才会亮起,继而再展示下一件。
就在又一次灯灭之后,段烨霖对着许杭的腰往上一提,许杭轻呼出声,然后就被一个堵上来的唇消音。
这里左右都是人,这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许杭全身都是警备,暗暗用力推他,反而段烨霖显得兴奋无比,磨得许杭的嘴角有些疼,他似乎就是要让许杭感受一下他的醋意。
时间越走许杭越慌,段烨霖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依旧严丝合缝地缠着他的舌头,来回舔舐。
场灯蹭的一下亮起来,而段烨霖就在亮起前一瞬与许杭骤然分开,规矩站好。
许杭低着头擦自己嘴上的水迹,段烨霖心满意足,压低声音说:“别那样看着别人,我会……”
“砰”!
一声枪响击中段烨霖边上的地板。
“啊啊啊!”现场之人吓得心脏砰砰跳。
段烨霖眼疾手快抱着许杭往边上一闪!
又是一声“砰”!这回击中了吊灯,整个会场陷入黑暗之中!
“杀人了!救命啊!”
“快逃啊!门在哪里?!”
现场开始混乱,人挤人,人撞人,听得一片酒瓶碎裂,脚步凌乱,桌椅翻倒的声音。
段烨霖像只警犬一样精神起来,眼睛霎时一凶,在黑暗中抱着许杭往东躲西藏,出声叫道:“乔松!”
乔松在黑暗中闻声摸索而来:“司令!我在这!”
“你跟着他,保护好他,带他去安全的地方躲着!我去抓杀手!”
段烨霖交代好,拔出腰间的枪就冲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