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之后,贺州城热得特别快。
顾芳菲换上一身新的蚕丝的连体裤,很干练漂亮,头一次去金燕堂做客。
许杭正在替段烨霖画贺州新的军备仓库分布和下水道渠道图,一看顾芳菲来才停下笔。
“这是今夏最时兴的男装,我看你从来不穿这种衣服,一定也没有,所以送你一件,总有用得着的时候。”顾芳菲递上伴手礼。
不过许杭眼尖地发现,顾芳菲是带了两个礼盒来的,便问:“看来一会儿你还要去另一处拜访?”
说到这儿顾芳菲难得红了一下脸:“是啊,嗯…想去看看袁野。”
袁野?竟然都以姓名相呼了,再加上那一脸如夏日花朵般的面颊,许杭明白了:“没想到,你们……”
“没有没有,许先生不要乱说,我们还只是朋友…”顾芳菲摆摆手,越发不好意思,她一向是个很识大体的闺秀,做出这种忸怩的姿态,可知是动心了。
许杭轻轻笑了一下:“你衣服上头口袋里插的那支笔,好像是袁野最喜欢的那支?”
顾芳菲连忙一捂,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杭又说:“他很好,你也很好,若是真的顺风顺水一线牵,是件好事。”
顾芳菲索性就不害臊了:“那我便承先生吉言了。”
说话间隙,蝉衣点了檀香,前几日大雨,她想去去湿气。
顾芳菲一闻这檀香,鼻翼一收,觉得分外熟悉:“这香,好像法喜寺的。”
“不愧是专做化妆品的人,这是长陵大师送我的。”许杭回答。
“长陵大师啊……”不知是不是许杭的错觉,说到这四个字,顾芳菲的眼神涣散了一下,嘴唇微微一颤,好似欲言又止。
他把蝉衣遣下去,试探道: “你也认识长陵大师?”
顾芳菲其实昨日刚去法喜寺上过香,现在被许杭这么一问,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内心挣扎一下还是开口:“其实我昨日好像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嘘……”许杭先止住她,再把门关上,“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
“你可知道黒宫惠子?就是那个本姓爱新觉罗,后来与日本人勾结的女人。”
“知道。”许杭不止知道,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顾芳菲表情很严肃:“我是在报纸上见过她的脸,又听父亲说起过她不少事情。昨日我去寺院,结果…结果路过长陵大师的禅房,我竟然看见,她、她、她抱着长陵大师!”
许杭的表情也陡然变得和顾芳菲一样震惊,顾芳菲深深呼吸一下接着说:“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不过我仔细看了看,长陵大师倒是不动如山,她抱了会儿,不知又说了什么,我隔着远没听清,后来就见她怏怏地放手。我怕被发现,赶紧就跑了。”
说到这儿她都觉得像做梦一般。
“她喜欢长陵。”许杭直截了当地下结论。
顾芳菲没有许杭这么大胆说这种话,只能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若是真的,这可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佛家清净地,不论是非如何,只要扯上俗事,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正如唐朝时的高阳公主和辩机,最后刑于腰斩,可知便是在民风开放的时代,这也是不容于世的。
“想来这应该是她一厢情愿吧,长陵自出生就是六根清净,如今佛法修身,不会动凡念的。”许杭替长陵开脱,“这事儿说出去实在不雅,我们都是事外之人,不知细节还是别乱嚼舌根的好。”
顾芳菲很懂许杭的意思:“我明白,出了这门,不会再有下一个人知道了。”
要么说顾芳菲送的这件礼物实在是太合适了,军统袁森对外宣布,说因为自己监督不善给贺州的募捐商人添麻烦,因此想在自家府上设宴款待,聊表歉意。
有趣的是,他没有给段烨霖送请帖,反而是给许杭送了一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杭当即就猜到军统必然是查到自己与段烨霖的关系,此行或是鸿门宴或是收买宴,总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干脆就换了衣裳去探一探,正面面对,总比背后提防要好。
军统家里摆的这个小宴会并不十分出格,只请了二三十人,略摆了三四桌,倒是挺低调的。袁野也被他父亲叫回来,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他老远就看到了许杭,只是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看了老半天才大为惊喜,跑上前去:“许杭?真的是你?哈哈,我差点没认出来!嗯……这样穿也好看,活像个刚留洋回来的。”
许杭回应道:“这还得多谢你。”
“谢我?”
“是啊,谢你找了个眼光独到的顾小姐。”许杭故意言语上反逗回去。
袁野果然招架不住,轻咳两下,换了话题:“哎呀……咳咳!来来来,里面坐、里面坐。”
进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管家身影的老人在张罗着布置厅堂,许杭看见以后竟驻足凝视了一会儿。袁野凑上来问道:“怎么了?”
“这个人…有些眼熟。”许杭指了指。
袁野定睛一看,说道:“老杨头,我们家的管家,这次同我父亲一起来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杨头以前也是蜀城人,说不定你们以前还见过呢!一会儿宴会结束,你们还可以聊聊。”
他这番话透露出的消息太多,许杭一下子接受无能,反应了好一会儿。
“你…你们家?”
“对啊。”
许杭脸色如刷过的墙一样白了一下,嘴唇的颜色也褪下去,抖声说:“你是……军统的儿子?”
“诶,原来你不知道吗?”袁野显得更无辜,一看许杭脸色不济,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许杭垂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抬起来,不过比方才僵得多:“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我竟然交了个军统大人的儿子当朋友。”
不知是不是袁野的错觉,许杭这番话说得格外讽刺,总听得人不大舒服。
就在许杭侧身进屋的时候,老杨头正好转过身来,瞥见了许杭一闪而过的身影,一时看愣了,以至于后头搬梯子的下人撞着他的他才回神。
“哎呦,杨叔,您搁这儿睁眼睡觉呢?!”
“活儿不利索,嘴巴贼利索!快下去!”老杨头骂了两句,再想看看刚才那人却已经看不见了。
他挠挠头想,大概是看走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