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袁野走的时候,谁都没有说,悄悄带着一家上了船,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的国度。

连顾芳菲,他也没说。

顾家长辈早就把退婚帖交到袁野手里,袁野没得选择,也甘心签字了。只是顾芳菲同家里大吵了一架,随后搬出顾家,自己买了栋房子住。

贺州城就好像没有发生过这场喜事一般。

段战舟领了调配的任务,就要离开贺州城,离别的车站里,他一根一根抽着烟:“贺州城,安静了很多啊。”

“在的时候总想着谁把谁弄死,真的都走了,又觉得怪冷清的。”

“哥,这是我最后提醒你。”他吐出一个烟圈,把烟头熄灭,“你想保护的那个人,未必需要你保护。”

段烨霖看着段战舟因为抽烟酗酒而弄得面色憔悴,老了很多岁一般,便道:“我也最后提醒你一句,珍惜点自己的身子。”

段战舟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爱听。一个人,什么情绪都能压得住,沉得住气,受辱不恼怒,受屈不抱怨,对情谊说割舍便能割舍,这样的心智,你我都不一定能做的到。”他叹了口气,“当然也有可能是性格天成,只是许杭,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不像个人。”

他说完却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是白说,你把他捧在心尖上,哪怕有一天他真要杀你,你也不会眨眼的。”

就像…如果丛林要活过来,杀了他,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段烨霖比起担心自己,倒是更担心段战舟,他现在整个人都没有了活着的光彩,对所有事情都是兴致寡淡。

火车进站了,该是启程之时了。

“对了,”段战舟一脚踏上车,半个身子却又折回来,“贺州接连两人倒台,如今是你一人做大,参谋长对你忌惮得很,必定要有所动静了。我听说,他家那对儿女,受了黑宫惠子的邀约,可能不日就要来了。”

段烨霖丝毫不放在心上:“来就来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顾芳菲病了,风寒入体,拖着很久很久都没好。

要不是照顾她的小丫鬟看着实在是不好了,也不会去鹤鸣药堂请许杭。

她就坐在窗户边的藤椅上,窗台上放着一盆玫瑰花,多日不见,她清瘦了很多,许杭把脉之后发觉并没有大碍,只是微微有点体虚。

她一定在怪自己,怪自己明知段烨霖去抄家却不告诉她,所以不去他那儿看病。

许杭写了药方子,让丫鬟去药堂里抓药,丫鬟刚接过方子,顾芳菲就开口说:“记得带上些钱,别冒冒失失的,拿了人家的东西还不给钱。”

小丫鬟愣了一下,看了许杭一眼,转身拿了钱袋子出去了。

许杭给顾芳菲看病都是不收钱的,自然顾芳菲与他也不谈那么俗的东西,一向你来我往,很有默契。

今天,却是生分了。

许杭轻声说:“你心里委屈,又没地方哭诉,若是把我当做一个埋怨的对象会让你舒服点,那也是可以的。”

顾芳菲脸色白白的,唇也白白的,抬起头来,眼底一线暗红。

许杭又说:“他走了,你更要照顾好自己。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他,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他会…所以我等着,”顾芳菲坚定无比的语气显得很有毅力,“他不愿我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我没有追他而去。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回来,需要一月我就等一月,需要一年我就等一年,直到他回来。”

就像窗台的花一样,今天谢了,来年还有再开的时候。

顾芳菲摸了摸掉落的花瓣叶子,问道:“究竟那个金钗杀手是什么人物?小铜关也查不出来么?”

许杭从她的神情中虽然看不出异样,但是莫名担心她会做什么不好的打算,便说:“那些危险的事,你不要再想了,袁野也不希望你卷进去。”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是谁让我陷入如今这种局面而已,我又能做什么呢?”顾芳菲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

看着她颓累的模样,许杭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她的发,手悬在那里,良久又缩了回来。

他手上沾着鲜血,摸不得太干净的人事。

“你再忍一忍,好吗?”许杭轻柔地像哄一个孩子,“很快、很快就会结束的……”

拖得越久越有人受伤,他该快一些了。

因为夏日之后就是秋凉,秋凉之后就是隆冬,再过了隆冬便是又一年清明了。

蜀城焚城便是在清明,他不想再过清明了。

过了黄昏,鹤鸣药堂里的客人渐渐少了,到了该点灯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

虽然没有雷,但是雨声很大,许杭点起了檀香去去湿气,在灯下看医书,索性段烨霖最近忙着袁森遗留的事情,也没空来金燕堂。

胡大夫拿着雨伞从门外走进来,抖了抖伞上的水,搁在墙根处。

许杭见他半身湿透便问:“胡大夫你拿了药堂里最大的伞,怎么还淋了一身,可是外面风大?”

“不是不是,”胡大夫抓起一条手帕擦擦脸,“刚才我看门外一个瞎了眼的乞丐摔倒了,我想请他进来避避雨,不知他是不是有些神志不清,吓得躲我……”

乞丐?这又是风有是雨的,即便是在夏夜,也有可能冷坏人的。

“我去看看。”许杭放下医书往外走,胡大夫替他打伞。

药堂门边果然蹲着一个蜷缩成小团的人,浑身淋湿了,头发耷拉在脸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那人身穿着白色衬衫,只是被弄得十分肮脏,还有好几处破损,他蹲在墙角,显得很害怕的样子,眼神无光,谁要是走近,他就抖个不停。

“你别怕…”许杭放低声音,试图走近。

那人听到声音,猛得想跑,可是因为看不见东西,脚一崴,跌在地方。

水花溅起来,甚至泼了许杭一脸的脏水。

“小心,”许杭不顾自己的脸,先忙把他扶起来,“你别怕,我只是个大夫,你倒在我的门前,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听到这话,那人似乎冷静了一点点,可是肩膀还是一颤一颤的。

许杭想把他带进药堂里,谁知刚摸到那人的手,他就如触电一般甩开,又蹲下去抱着自己很恐惧地说:“不要关我!我…我要回去…我要回贺州……”

胡大夫在一旁跟着劝:“我们不是坏人,不是要关你,再说,这里就是贺州啊!”

那人耳朵一竖,不可思议一般出声:“贺州…贺州……这里是贺州?”

“是。”胡大夫回了他,又贴在许杭耳朵后窃窃私语,“当家的,我看这乞儿多半是疯了,再要么指不定是犯了事逃出来的。”

许杭低着头,只是看。

他觉得这人说话声音有几分耳熟,总像哪里听过,于是偏着头打量那张脸,努力在脏污之下看清他的面容,许久之后,他才微微有些惊讶地重新蹲下去。

不顾那人的挣扎,摁住他的肩膀,拨开他脸上的头发,这才终于看清了。

“……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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