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鸣说完，石毅那边愣了一下。
一段沉默之后，才听见他很低的哦了一声，一时间，气氛有点僵。
说到底，他们都不可能用要跟对方回家过年这样的理由而错过家里的年夜饭，朋友这样的身份，很多事，是越不过去那道切实的边界的。
石毅心底有点烦躁，爬了下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他知道英鸣家住在南城那边，并不是随便几十分钟就到的事。
“应该是除夕晚上，你呢？”
“我差不多吧，你要是跟我一块，可能年初我就回来。”
英鸣很轻的皱了下眉：“其实，你不用……”
不过，这话他没说完，石毅也跟没听见一样，两个人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因为临近年关本来也没几天了，无论是石毅还是英鸣都很忙，只不过石毅是忙在一些应酬打点，英鸣是忙在剧组里一个劲的赶进度，所以，一直到两个人各自回家，都没能碰上面。
本来英鸣是要回去取点东西的，偏偏那天石毅等了一上午，临到中午才被欧扬叫去参加一个非去不可的宴会，就这么错过了两个人碰面的机会。
晚上石毅收到英鸣短信的时候，人都已经坐在酒席上了。
看着他过一会儿就看看手机，他旁边的小舅舅不怀好意的扯了他一下：“到了家还这么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石毅抬头看他一眼：“你今年还不把瑞瑞接过来？”
瑞瑞是他的表弟，才几岁大，当时他舅舅离婚，孩子判给了他却因为不懂怎么照顾小孩而让自己儿子常年跟自己妈妈在一起过，这件事都不知道被家里人念叨过多少次，尤其是石毅的老妈，就差没上手打了。
石毅这时候提到瑞瑞明显是有专题话题的嫌疑，但是招式老套却好使，果然，他舅舅横了他一眼就不吱声了，正好对桌有人敬酒，这边他们几个站起来一排挨个喝。
这么多年过下来，年夜饭在石毅的概念里，就是酒桌上的胡侃和通宵的扑克麻将。
熟人来回还是那么多的熟人，就连话都说的差不太多，一样的台词，一样的表情，去年延续到今年活像连续剧，石毅看着一桌人你拍我我拍你互相夸赞，有点无聊的扯了下嘴角。
“说起来石毅也差不多该成家了吧？”
一点都不新鲜的话题又被扯了出来，石毅扬眉就看到他舅舅幸灾乐祸的表情，成为了一桌人注意的焦点，他从善如流的笑笑：“事业为重，我还不着急。”
“事业跟你成家并不冲突。”很意外的插话的竟然是石公子的爹，他扫了旁边的主角一眼：“你这个年纪了还稀里糊涂的就是因为没有一点责任感，成天在外面玩，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石毅滞了滞没吭声，倒是他妈在旁边打了句圆场：“唉，成家也是大事，怎么也得他自己看着合适啊，哪有那么容易。”
这一句说完，饭桌上三三两两的有人识趣跟着劝，石毅感受到父母转移到身上的视线，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头。
话题继续转到了谁谁谁的儿子又调到了什么部门，谁谁谁的女儿又被表彰了，反正万变不离其宗，上一代能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火力就集中在下一代。石毅跟这一批二代子弟是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的，王乐如果没走的话，也算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一起长大的却未必都谈得来，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圈子，石毅因为并没有走上从政这条路，本来和他们的话题也没太多的交叉点，虽然不少人冲着他爸的面子喜欢套近乎，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太过知根知底，终究谁都拉不下来面子，久而久之，也就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反而是有利益牵扯的时候，会显得热络一点。
这么想着，石毅不觉又想起英鸣。他下意识的掏出烟，旁边立刻有人打了火，他只是笑笑，也没道谢。
——这种年，过的可真无聊啊……
对比石毅这边，英鸣家里过年就跟扎堆进了闹市区差不多。
身边永远少不了人，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七大姑八大姨的全都扎堆在不算小的房间里，看电视的，玩电脑的小孩恨不得爬了一桌子，搞的英鸣这位正主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他表妹凑过来永远就是那句：“表哥，签名！”
英鸣咬着烟懒洋洋的找了个地方垫着写自己的名字，做为一个明星，他在家里真是体会不到半分所谓的关注和成就感。
等一叠签完了，刚才还粘着他叫表哥的表妹立刻找不到人了。
觉得客厅再待下去他就要疯了，英鸣在下一波疲劳轰炸之前缩进厨房，相比起外头的闹腾，那里简直就是一方净土。
他妈看见他皱着眉缩进来，立刻露出耻笑的表情：“你说你白长这么大个子，就这么几个人就应付不了。”
从小到大英鸣都最怕这种时候，他做演员之前，也是白天就跑的没影晚上吃饭才肯着家露个脸。
英鸣苦笑着摇摇头：“我的抵抗力赶不上他们的升级进化，没办法。”
三个女人凑一起他家房子就离散架不远了，何况这外头远远不止三个。
家里的房子是英鸣给买的，当时劝了他父母很久搬家到市区里头，离他近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但是他父母不肯，非说过不惯市区里的闹，所以他就给在他家原本房子的附近给买了个独立小院，老两口至今没肯在家养老，虽然父亲到了退休的年龄但是因为技术工种被返聘了，他妈就是闲不下来的人，成天忙忙叨叨的反正哪儿的事都管管，也挺充实。
英鸣叼着烟帮他妈削土豆皮，没一会儿后背就被捏了一把：“我说，电视上说你跟那个挺漂亮的女明星有绯闻，是真的假的？”
老妈的眼里透着算计的精光，英鸣挑了下眉：“你早就打听清楚了何必装着不熟呢，去年不还指着刘莉说漂亮？”
这是他妈的一个习惯。
但凡电视上哪个女演员长得不错，就得明里暗里的熏陶他一番，别的台词也没有，永远就是：这要是儿媳妇，她就满足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家里倒是也没太催他，毕竟，感情这事，得自己掂量。
英鸣以不变应万变的继续削皮，等都弄的差不多了，捞出来递给他妈，虽然不能掌勺但是打下手足够了，母子里在厨房里一边聊天一边干活。饭菜都好了的时候，才有人趴在厨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拍一下英鸣的肩膀：“英鸣就是孝顺，还知道帮你妈干活，哪像我家那个……”
话说到一半，一转头咆哮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也就闪了，英鸣可有可无的耸耸肩，帮着端菜。
其实，他也搞不懂何必每年过年都招呼这么一大帮子来自己家里祸害。
活也不干就等着吃，还搞得乌烟瘴气的。
不过，按照他爸的说法就是，过年就图个热闹，乱不怕，人气足才红火，也是给他来年求个好兆头。
当然，这些东西也就是说说，英鸣自己是不信的。
一顿饭吃的头晕脑胀，英鸣在层出不穷的问题当中有点狼狈的选择用饭后散步的借口溜出了家门，这群亲戚真是应该去做狗仔队，问题的犀利程度完全不逊色于那些八卦周刊的记者。
尤其还都是他父母最关心的问题，无形的压力真是搞得人头疼。
下意识的点了烟一边抽一边慢悠悠的在路边晃荡，这个时间的街道冷清的不真实，除了昏黄的路灯没有任何生气的感觉，英鸣走了一会儿觉得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来，里头果然是石毅的短信。
问他吃过饭没有。
回了简单的一个嗯字做为回答，英鸣感觉手机幽蓝的光映在自己的眼镜上，笼出模糊的轮廓。他把身子往大衣里缩了缩，靠在边上，反问了一条石毅在干吗。
没过多久，电话就打过来了。
石毅似乎永远懒得发太多的短信，只要字超过二十个就要用电话解决。
英鸣接起来的时候，觉得对方的环境很安静。
“你现在在哪儿？”
“外头吃饭呢，跟群无聊的人。”
“在外头怎么这么安静？”似乎比他在大街上还要悄无声息，又或者，是因为石毅的声音太过清晰了，就像在他身边一样，这种落差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石毅笑了一下：“我当然是躲出来打的电话，现在在他们员工通道。”
从他这个角度，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夜空，星星今天晚上还挺亮的，难得的晴天。
石毅往窗边走了两步，远处有人在放鞭炮，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他皱了下眉：“英鸣，你那边有星星么？”
“废话。”英鸣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在另一个半球，当然看得到。”
“今天晚上的星空真漂亮。”
石毅的语气里带着感慨，结果英鸣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你今天说话真像被附身了。”
这种文艺腔果断的不适合石毅这种人，对话流泪望月吟诗，真要说的话，可能也就王乐做的出来这种事。想起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一次的“友人”，英鸣敛了下视线，眼底神色复杂。
就在这时候，耳边听到一句很清楚的：“新年快乐。”他下意识的看向手机的时间，刚好落在新年的节点。
勾起一抹笑意，英鸣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新年快乐……”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傻兮兮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拿着一个手机不停的傻笑。石毅听出他的笑意就追问他在笑什么，英鸣却到最后也没给他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