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早上八点, 陈真朝弟弟说。
陈朗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小块面包，陈真做了个手势，陈朗便点点头, 回了个动作, 意思是路上注意安全。
真羡慕不用打卡的同事……陈真心想。他离开家门, 下停车场开车, 出小区，堵在进三环的高架上, 听听今天的新闻，接几个电话，龟速挪动到高架出口, 进二环，驰上前往灵境胡同的道路，拐进一个居民区后面。
倒车, 从绿化带一侧两棵树中间穿过去，路边景色刷然改变，犹如高斯模糊般朝后化作细线退去，进入前往驱委的辅路，蓝天、白云与伫立在冬季阳光下、贴满玻璃立面的闪闪发光的总部大楼迎面而来。
陈真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又开始接电话, 今天有电话视频会议，要听取一个简短的报告；还有各部门领导的第四季度工作总结；苍穹大学上半年实习的安排表要看一眼, 虽然以陈真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亲自过目了……
午后还要记得帮贵阳驱委的副主任朝安杰打招呼，他的侄儿要过来驱委上班，正好在安杰的部门。
安杰每天只想回去当月亮……
当月亮有什么意思……陈真心想, 迟小多前几天还在说这事。他看了眼表, 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寻思着要怎么把迟小多骗过来多上几天班。
开春要派出巡查组，去各地驱委进行检查，钦差的名单，必须陈真亲自指定。
早上九点后，驱委逐渐热闹起来。
敲门声响，安杰的一名助理来了。
“大老板，这是与荧惑决战期间的表现评级。”对方拿着一沓资料，说道。
“放那里吧。”陈真看了眼就头疼，答道。
许多注册驱魔师都参与了那场大战，但他们不一定都出现在了最后的战场上，有些同事在外围与魔族战斗，有些则作为后勤与支援加入了战争，这些都要给予肯定。
以及给这些驱魔师们的奖金……安杰的部门办完了资料，现在递交给陈真，陈真要尽快开会，商量出结果，并优先吸收他们的子女加入驱委等等……
上午忙完以后忙下午，通常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弟弟陈朗才会慢悠悠地过来上班，在问号司的办公室内整理他的《妖族通史》以及其他材料。陈真与弟弟一起吃个午饭，接着又开始忙。
下午了，开完会，和各部门负责人谈话，接弟弟下班，家里阿姨买好菜，陈真回家做饭，吃饭，睡觉。
这就是驱委目前最高负责人的、陈真的一天。
有时候，不，大部分时候，连陈真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去当月亮轻松。
毕竟当月亮还不用自发光。
今天北京的风很大，寒风萧瑟，虽然已过了立春，但距离回暖至少还有两个月。
陈真工作之余，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安杰助理送来的文件，里面有他的辞呈。
安杰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陈真清楚地记得，项诚把安杰带到驱委的这一天。这是一个让他为之震惊的能力，迄今为止，驱委没有任何成员，以及其背后的成员展现过穿梭时空的力量。任何人但凡掌握了这种能力，都将彻底改变历史，换言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简单地毁掉任何事物。
但陈真完全没有惧怕安杰，从逻辑上来说，如果面前这人有恶意，他们就不会有在项诚引荐之下，在此处见面的机会了。
其次，这名少年有着奇异的特质，就像柔和的光，只有同样能驭使光的陈真，才能略微感应到这点。
“这是陈真。”项诚说，“陈真，这是王安杰，我的朋友。事情是这样的……四个月前，我认识了他。”
四个月前，项诚正在与迟小多逛街时。
“那个人我已经见了好几次了，”项诚朝迟小多说，“是来跟踪咱们的。”
“嗯。”迟小多也注意到了，每天他们出门时，总会有一个人，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出现，看那穿着打扮，像个高中生。
安杰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的世界也要毁灭了。”安杰朝项诚说道，“你拥有改变最终结局的力量，是其中的一名参与者，但我需要见你们的头儿。”
项诚与迟小多同时安静了。
这明显超出了项诚的理解范围，所以他第一眼看的，是迟小多。
“你叫什么名字？”迟小多疑惑地说，“你可以看见未来吗？”
项诚的力量在都市中隐藏得很好，轻易不会被驱魔师发现，但安杰很明显，目标就是他俩。
“我不仅可以看见未来，”安杰说，“还可以穿越未来，你们想试试么？”
“好啊！”迟小多从来就没有什么防备心，笑道。
安杰当即拉住了迟小多的手，项诚色变道：“等等！”
项诚马上抓住迟小多另一只手的手腕，“唰”的一声，消失在了商场里。
陈真：“……”
“整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迟小多说。
“所以，”陈真说，“你们是从四个月前过来的？”
“是的。”项诚说道，“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确认一下，现在的我在哪里。”
陈真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又看着面前项诚的手机，拨通了项诚的电话号码。
“项诚？”
电话接通了，面前的项诚的手机却没有响，电话那边，另一个“项诚”的声音道：“陈真？”
“嗯。”陈真端详面前的项诚、迟小多，最后目光落在了安杰的身上。
“他要确认四个月前，关于安杰的事……”迟小多的声音在旁边道。
“想起来了。”项诚说，“是的，这个时空里有两个我。”
那场景实在太诡异了，哪怕是陈真，亦有种不真实感，他下意识地把手机递给从四个月前穿越过来的项诚，项诚却摆手。
安杰说：“你们的这个世界维度相当不稳定，目前我还没有彻底整理清楚时空规则，我建议不要直接对话。”
“那我挂了。”陈真答道，把电话挂断，看着面前的项诚、迟小多与安杰。
“我们也要走了，”项诚说，“先回到四个月前。我们准备协助他，先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经过，如果一段时间后，这方面工作没有进展，也许会来求助于你。”
“好的。”陈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理清这种时间穿越中的因果与先后关系。紧接着，安杰一手搭在迟小多肩膀上，迟小多又牵着项诚的手，三人就这样再次从陈真面前消失了。
这时，敲门声响。
陈真还在走神，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了，诸多现世规律，都会在安杰的面前改写！
“谁？”陈真如梦初醒道。
“我。”项诚说。
陈真：“……”
项诚推门进来，说道：“刚才我在驱委一楼大厅接了你的电话，小多去找小朗了。安杰，进来吧。”
这次只有安杰、项诚与陈真三人。
“长话短说，四个月里，”项诚道，“我们一直在帮助安杰寻找他失去的记忆，和整理时空规则，没有得到多少进展，现在来找你了。”
陈真：“……”
安杰于是坐在了陈真的对面，朝他伸出手，陈真竭力恢复了镇定，起身，隔着办公桌与安杰握手，如是，他们正式认识了。
正如陈真所预料的那样，关于世界末日，安杰有话说。
“我认为自己，原本并非这个世界的住民。”安杰说，“苏醒时，我失去了许多记忆，发现自己在一座高山上……”
对于安杰而言，关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只有一座雪山，当时是个满月夜，他在雪山上睁开双眼，看见了辽阔的夜空，他艰难地站起来，望向山下，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大地。
他仅存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有关自己的世界被摧毁的事件，黑色的火焰犹如从地底冒出，很快便铺满了整个世界。安杰悬浮在虚空之中，无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切被摧毁。及至黑火蔓延并朝着他开始收缩，世界被笼罩在虚无之中。
最后他逃脱了，一段缺失的记忆结束后，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雪地中，面前是神圣而皎洁的月亮。
他再次审视这个世界，发现它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却总觉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他四处寻找能交谈的智慧生命，面前却只有植被与奇异的生物。
“所以你穿越时间，来到了现在？”陈真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在当下能解决问题，而不是更早，或是更往后？”
安杰说：“时间对我而言，就像你们的空间，我来到此处，就像你们往南，或往北再走两公里，当然，从我醒来的时刻，到得这里，在时间轴上相距非常遥远，我只能走路，不停地走，直到我筋疲力尽，于是在此处停下。”
陈真说：“末日什么时候会来？”
安杰答道：“未来渐渐地充满了阻力，前方无法通行，所以我猜测，那里将是时间线的尽头。”
陈真说：“所以你还能再往前走，去未来，看即将发生什么。”
安杰沉思片刻，项诚却道：“他拥有部分第四维度的力量，和上下位灵很相似，这四个月里，我与小多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并做了一些实验……”
“直接告诉我结论。”陈真对时空规则虽然有所涉猎，却并非他的专项，驱委里有专门的组别在研究。
“首先，安杰如果从现在开始探测，”项诚解释道，“得到的‘未来’并不一定是准确的‘未来’，会受到我们‘当下’所知的扰动。”
安杰答道：“是的，就像前方充满了分岔路，我必须择其一而行走，但那不是确定的。”
“我明白，”陈真说，“等待公交理论。”
等待公交车时，如果能准确预言车辆到来的时间节点，那么预言者也许会将放弃等公交并选择叫网约车，而在网约车到来的路上，又会引起车流的细小扰动，最终将令未来产生一定的偏离。
“其次，”项诚又说，“我们的时空被宇宙规则锁定，当事实产生相悖时，会引发事件坍缩，从而产生湮灭。譬如说，过去的你从来没有碰到过穿越回来的自己，这是一个既成事实。”
“是的，”陈真说，“这是祖父悖论的衍伸。我很好奇，如果安杰带我穿越回去，让事实相悖会怎么样？”
安杰说，“结果就是在各个时空中的你同时湮灭，彻底消失，这种湮灭还会因联系而产生扩散，引发时空坍缩。”
陈真：“……”
“关于这点，我们已经做过一次实验了，幸而将影响控制在了极小范围内。再次，”项诚说，“安杰的力量目前已经接近极限，他在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穿越时间了，让他留在现在，是目前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陈真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安杰。
“你可以理解为，”项诚最后说，“他穿梭时间的方式是‘行走’，而现在，他暂时走不动了，需要休息以恢复。”
安杰说：“同时我要设法找回我的所有记忆，以及尽可能恢复我的力量。项诚带我到这里来，他认为驱魔师委员会有我想要的所有解答，换句话说，如果在这里得不到解答，其他地方也不会有。”
“既然失去了记忆，”陈真问，“为什么会记得自己叫王安杰？”
“随便起的。”安杰随口答道，“离开山区后，我看见了一个墓碑，就给自己起了死者的名字。”
陈真接受了项诚与安杰所有的解释，说：“那么，给我一个预言，任何预言，我还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关于未来的承诺。”
“我已经作出过承诺，”安杰说，“即使我恢复了记忆与力量，也绝不会做出对人类不利的事，这点我答应了迟小多。”
项诚说：“我认为你可以相信他，陈真。”
安杰如果心存恶意，只要直接将陈真带走，回到数年前，让他俩打个照面，便会产生连锁湮灭。
陈真点了点头，安杰想了想，又道：“至于你要的预言验证……”
“……不久后，你们会遭到一次突袭。”
“什么时间？”陈真疑惑道。
“但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安杰就像没有听见陈真所言，自言自语道，“不，这将是开启事实的重要选择的关键，或者说，是一个帮助。”
项诚与陈真同时沉默，安杰说：“你们必须以平静的态度来面对这次闯入，它将是世界得到转机的开始。”
陈真知道他无法作出非常准确的预言，因为一旦安杰预言到某一天、某一刻、这场突袭来自谁，就会扰动因果线，最终也许导致不会发生。
“我等待着。”陈真答道。
一个月后，陆修攻破了驱委。
安杰试着去看他一眼，结果成为了陆修手下无差别攻击的对象，挨了他一发龙语。
“好的，”陈真在再一次验证了安杰的力量后，说，“我欢迎你留下来，安杰。”
陈真与他再次握手，两人成为了同事。陈真为他开启了一些权限，允许他查阅海量的驱委内部资料，并希望他能尽快地恢复记忆，引领他们面对世界末日的到来。
于是安杰在驱委得到了一个职位，他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忙自己的事，剩下的就是帮助陈真处理内部事务。
【他认为末日什么时候到来？】陈朗好奇地问。
“我不清楚。”陈真答道，“过于准确的预言是不可信的，我宁愿认为不会到来，也许在不久的未来将有一场大浩劫，但地球不会毁灭。”
陈朗：【他见过倏忽吗？】
陈真：“见过，你怀疑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陈朗：【他与倏忽，会不会都是没有被封神的上位灵？】
陈真：“小多也这么猜测过，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谈，倏忽拒绝了与他交流，他也没有发问。”
陈朗：【很奇怪。】
迟小多与陈朗在整理里世界的历史，里面有着太多的谜题，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猜测——也许在远古世代，在上位灵依旧活跃的时候，发生过类似于战争或是谈判的活动，最终令他们居住的世界生成了目前的格局。
那么安杰有可能就是尚未成为神明的存在，当然，这一切也仅仅是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