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柏奚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师兄,护犊子呢?”

李柏奚装傻充愣:“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师弟:“你居然堕落到玩公关战的地步,比我想象中还低级呢。我只是陈述自己一直以来的观点,你如果不同意,可以光明正大来参赛嘛。你敢吗?”

这参赛的提议就委实侮辱人了。而他还加一句“敢不敢”,好像李柏奚不自降身份去参赛,是因为怕了他似的。

李柏奚也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没有回答。

师弟看他哑火,哂笑一声,关掉了聊天页面。

结果下一秒却收到一条微博艾特提示。

李柏奚公开艾特了他:“妆容本身就没有灵魂,灵魂是属于模特的。妆容的美不该由化妆师自我剖析,而应绽放在模特脸上,等观者自行品味。许多年了,我们师兄弟切磋一番如何?只有妆面,没有解说,孰高孰低,全凭观者决定。”

哦!吃瓜群众又沸腾了。

有人问:“这有你什么事儿啊?”

又有人赶来解说:“马扣扣这些年一直是跟着李柏奚混的,李柏奚是老板兼老师,这是亲自下场护崽来了!”

“今天的李娘娘画风不一样啊,我竟然有点小心跳。”

“打起来!打起来!”

众人帮着疯狂艾特师弟。

刚刚还在跟李柏奚呛声的师弟似乎被这个转折搞懵了,进入了装死状态。

另一头,李柏奚却收到了某长期合作的品牌公关发来的信息:“李老师,打听一下,这一出是哪家品牌赞助的呀?”

李柏奚:“什么赞助?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师弟都还没应战。”

品牌公关:“您说笑呢吧,这种事难道不该是早就策划好了,下战书只是走个过场?”

李柏奚:“那多没意思。”

品牌公关将信将疑:“不……不愧是李老师。那如果还没赞助方的话,考虑一下我家怎么样?我们可以联系直播平台、策划流程、赞助比赛双方的化妆品。观众在网上投票,票数按比例折算成捐款做公益,我们就赚个品宣。”

李柏奚:“听着不错,如果我师弟应战的话。”

品牌公关:“……”

师弟过了很久才在微博发出回应:“师兄想切磋,我当然舍命陪君子。不过公平起见,我建议比赛采取直播形式,由第三方现场决定主题。即兴发挥,你觉得如何?”

这提议背后的用心,只有两个当事人心里清楚。即兴是李柏奚的软肋,也是他最大的心理阴影。

师弟反将一军,满以为李柏奚会骑虎难下。

结果对方竟像是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这么说,只隔了半分钟就爽快回应道:“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细节我们回头商议。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师弟:“?”

李柏奚戳了戳品牌公关:“他回复了,可以搞起来了,我让助理跟你们对接。”

品牌公关:“你们这也太真实了吧?”

五分钟后,刚下班回房的程平也发来了信息:“你这是在干啥???”

李柏奚:“如你所见,在跟他对刚。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解决方式呢。”

程平:“……我特么以为你会喜欢公关这种方式!所以才去找经纪人帮忙的!”

李柏奚笑了:“公关确实帮了大忙了。但你别说,我刚发现原来硬刚这么爽的。”

程平被他带偏了:“是吧,就是很爽。”

紧跟着反应过来,又追过来一条:“不对啊,你有把握吗?这万一输了怎么收场啊?”

他知道李柏奚败给师弟的事,也看过俩人之前对峙的状态,总觉得李柏奚距离“十拿九稳”还很遥远。

李柏奚:“确实,比赛嘛,不存在百分之百的胜率。但比起以前,我现在的把握确实大了很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平明知道他设了个套儿,还是只能直愣愣地往里钻:“为什么?”

李柏奚:“现在有你了。”

程平:“。”

虽然数字问题还没解决,但李柏奚没忘了三不五时撩拨一下,提醒一下对方:我还等着呢。

程平毫无还手之力,半晌才回:“我可以去给你当模特吗?你在我脸上化。”

李柏奚:“师弟不会答应的,你是明星,自带拉票效果,不公平。但你可以陪我练习嘛。”

“行啊,你要怎么练,我陪你。”

“真的怎么样都可以吗?你确定?”

程平:“……”

第二天在化妆间,马扣扣翩翩飞来,感动得七窍流血:“师父啊,你为了替我出头,真的要做到那种份上吗?”

马扣扣已经迅速调整心情,安心当助理,甚至开始在剧组里猎艳了。

今天早上他捧着一杯咖啡,期期艾艾地送到埃尔伯特的化妆镜前,趁机跟男神尬聊。剧组的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埃尔伯特假笑着,说一句答半句,私人气泡已经从三米加厚到了三十米,从头到尾都没碰那咖啡。

马扣扣浑然不觉,冲他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柏奚看在眼里,说:“马扣扣同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接受了惨败的命运,都不想着复仇翻身了。”

马扣扣作凄然弹泪状:“不是啊师父,只是我贱命一条,不值得您把自己搭进来啊!这世道如此险恶,万一比赛结果被动了什么手脚,您那金贵的名声可怎么办嘤……”

李柏奚翘起兰花指嘣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那你可真是一腔孝心。”

马扣扣含羞带怯:“我是天下第一孝女呢。”

李柏奚又嘣了一下:“你要真孝顺,不如想想为娘托付给你的那件事。”

马扣扣想起他还在犯愁减数字的事儿,眼珠子一打转:“说起来,剧组不是正要准备一幅油画吗?”

李柏奚一愣。

那油画本该是开拍之前就准备好的道具。

电影剧情里,画家第一次给弘画肖象的时候,以绣着金色花朵的红色布毯作为背景,让他赤身躺在毯子上。画中人的身体接近留白,在浓艳背景的反衬下,他愈发苍白,像浮世绘里没有情绪也没有身世的过路人。

他们因这幅画定情,最终也以这幅画为契机走向别离。

导演想把文艺片的文艺做到极致,请了个知名画家来绘制这幅道具油画。结果那画家排面大,脾气也大,不太看得上这活计,一直拖到此时才宣布开工。

导演为了多一个宣传噱头,也就忍了。可对方又出幺蛾子,提出自己从不对着照片画肖像,必须对着真人,要求程平去画室脱光了当模特。

制片助理对剧组转述这要求的时候,程平脸色微变,显然不太自在。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敬业”,勉强问:“要去多久?”

助理:“……他说要画一周。”

剧组哗然。

程平:“……”

一旁的李柏奚突然踉跄了一下,小步出列。

李柏奚是被马扣扣给推出来的。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事到临头,却莫名有些犹豫。

他稳住身形,想了想,还是顺势开了口:“其实,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试试这幅画。”

导演看过李柏奚的画。事实上他一开始就是被李柏奚的画打动了,才会邀其入组。

这会儿他心里对那画家颇多埋怨,也想换个方案,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问李柏奚:“你需要多久?”

李柏奚:“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就够了。”

导演一拍手:“太好了。我猜,你也不需要对着真人画肖像吧?”

李柏奚正想回答,身后的马扣扣又捅了他的腰窝子一下。

李柏奚出口的话语临时打了个转:“起稿阶段,还是面对真人更好。”

导演大皱其眉:“为什么?”

李柏奚:“。”

导演:“?”

李柏奚急中生智:“照片没有灵魂。”

十万八千里外,师弟打了个喷嚏。

导演:“?”

导演迟疑着去看程平:“我不想让我们的演员感到为难……”

“我没问题。”程平斩钉截铁。

李柏奚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促成什么吗?

于是这天拍摄提早结束。李柏奚严肃道:“辛苦程老师了,我们去加个班吧。”

程平也严肃道:“好的。”

两个人一脸肃穆地离开片场,走进了李柏奚的酒店房间。

两个助理已经贴心布置好了全套场景,在房间里完美还原了画室一角。金红色的布毯一半挂在墙上,一半垂坠到床上——免得程平躺地板上当模特。床边甚至立着两盏烛台,作为画室光源。

程平站在原地,望着那张铺成金红色的大床。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任何人都能预见接下来的走向了。李柏奚闷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就听程平问:“那我去躺着?”

李柏奚:“……嗯,去吧。”

于是程平一件件地脱掉衣服,戴上长款假发,爬到毯子上,僵硬地陷入柔软的布料里:“是这样吗?”

他的身材已经完全贴合了弘的样子,苍白伶仃,显出一种任君采撷的柔弱。为了摆脱这种感觉,他声调古怪,倒显得恶声恶气。

他不想让李柏奚发现自己仅仅是被对方目注着,就起了不该起的反应。

李柏奚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犹豫了。

这一幕场景太过逼真,逼真到了不祥的地步。

但他为了这一刻经营许久,总不能半途而废。别的不说,自己这会儿打退堂鼓,程平该怎么想?

李柏奚:“再侧过去一点……左脚屈起来……头再抬高一点……好,就这样不要动。”

他举起手机,有些仓促地“咔嚓”一声拍了一张:“好了。”

程平正在琢磨着这鬼姿势要维持多久,闻言一愣:“什么好了?”

李柏奚:“你可以动了。”

程平:“你不是说要对着真人起稿……才有灵魂吗?”

李柏奚:“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获得灵魂。”

程平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他躺着没有动,感到李柏奚接近过来,手指垂落,指腹带着暗示的意味擦过他的唇瓣。

李柏奚轻声问:“之前没解决的那个矛盾,你想好了吗?”

逃避不是程平的风格。他眼神游移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其实也不算矛盾……我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你不可能是1,所以才想着,那我来当也……”

话语声消失在了李柏奚的双唇间。

这个吻又深又长,带着显而易见的目的性。李柏奚循序渐进地抚摸他,唤醒他。

程平喘了起来,抬眼去看李柏奚。对方的双眼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千百年来那些投井的人,或许也是被这深邃劝诱吧。

纠缠间,李柏奚拨弄了一下他的假发的发丝。

程平顺着看去,一念生起:“我们这样子……真像画家和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声像是将一个粉饰已久的隐秘乍然戳穿,李柏奚悚然一惊:“别胡说,你跟弘能一样吗。”

然而真的不一样吗?如果有一天,程平也像弘一样变了,不再带来灵感,自己还会像现在这样喜爱他吗?

李柏奚不敢叩问自己。

他一直没忘掉屠简问他的那句话。

说到底,在看完这个剧本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清楚了,自己对程平的欲望并不是纯粹的爱。它羼杂着自我投射和补偿心理,矛盾而又精致利己。

正如画家知道,只有爱着弘的自己才无限接近那个高尚的虚影。可它永远都只是虚影,到情丝断开那日,自己就会被打回原形。

程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摇,主动朝他偎去,说着情话:“是不一样,你比画家好多了。”

李柏奚舌根发苦:“也没有。我是个冒牌货。”

程平近乎天真地看着他:“你男装我也喜欢的。”

李柏奚苦笑:“不是这个问题。”

程平又说了一遍:“男装我也喜欢的。”

于是李柏奚突然之间就明悟了。

程平什么都知道,程平早已看穿了这个虚伪而怯懦的自己。即便如此,程平依旧觉得满足。他的错付是心甘情愿的错付。

就在这一瞬间,卑劣感让李柏奚既无地自容,又欲火焚身。

这一朵鲜花是为他而开的,注定要折在他的手里。折得惨烈决绝,折得娇艳欲滴。

他们的第一次,像天造地设般契合。

在攀上顶峰的那一刻,程平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李柏奚将他翻过来,温柔地吻去自己制造出的泪水,像个伪善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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