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是一个躁动又纯情的年代。
在民风彪悍的江海市,几乎每个月都发生几起重伤害和数起街头斗殴事件。大小混子们遍布城市四处,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各霸一方,而那些想要出名的十八九岁的孩子就整天在大街小巷游逛,身上藏着管叉、大卡、砍刀、西瓜刀,就想碰见一个成名的混混或者江湖大哥后不要命地一刀将对方撂倒,然后一夜成名,成为万人景仰的老大。
所以,在那个年代的江海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小混混们,到处挑事、胡乱干架,与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街头嚣张跋扈,招摇过市。
然而,这些小混混们多半只是混混,连黑社会的边都还没 m-o 着。他们只是一群被打了鸡血的无知少年,打架谈不上什么身手,全仗着人多,打起架来碰到善茬了就死命欺负,真正碰到硬茬了,就脚软服软,一哄而散,很少有真的能打出名堂来的,更别说诞生什么灵魂人物。所以真正江湖上的混子,都不屑于跟这些人动手。
当然,也有例外。
杨磊就是那个例外。
“燕子乙”第一次看到杨磊的时候,在军人俱乐部里的正大夜总会。军人俱乐部是那个年代江海北城最核心的娱乐区域,溜冰场、电子游戏厅、台球室、游泳池、电影院都在里面,而正大夜总会就是当时江海开张的第一家夜总会,生意火爆,更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每隔几晚这里几乎都会上演一场全武行,正大开业半年来,已经出过一条人命,恶 xi_ng 斗殴导致的重伤害事件数起。
“燕子乙”是当时江海势力最大的江湖大哥。燕子乙三十多岁,其貌不扬,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是江海有名的大混子,恶战无数确立了江湖地位,后来替兄弟坐了四年牢,出来后手下强手如云,势力如日中天。
这燕子乙现在就坐在正大夜总会二楼往底下望。燕子乙这人还是比较低调的,从他进来到上楼的一路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燕哥”,他点头,偶尔对人回个微笑,那人就觉得倍有面子了。燕子乙今天就是来消遣的,所以不声张,没看见他的人也不知道全市最大的大哥现在就在这夜总会二楼。
下面热舞正酣的时候,有人开始闹起来了。一个胖冬瓜样的人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拉扯。
“干吗呀你?!”姑娘急了,要甩脱。
“妹妹,哥带你吃宵夜去!”胖冬瓜嬉皮笑脸,一脸流氓相。
“有病啊?谁认识你啊?”姑娘火了。
“哥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胖冬瓜狠起来了。
这胖冬瓜的外号就叫“冬瓜”,他是城西刘罗锅的手下,长相是磕碜了点,但绝对是个狠角色,打架是一把好手,捅伤过不少人,在公安局也是有案底的。
“臭流氓!”姑娘骂。
“你骂谁呢?”当着那么多小弟的面,胖冬瓜的面子搁不住了。
“你要不跟我走现在我就扯烂你裙子!信不?”胖冬瓜恶狠狠瞪起三角眼,将害怕得不敢再说话的姑娘狠狠一拉:“走!”
胖冬瓜拽着姑娘走了两步,有人挡在面前没让路。
“让开!”
“人家姑娘不愿意,你凭什么带人走啊?”
胖冬瓜一愣,他没想到还有人敢拦他的路。他打量了对方两眼。
“你他妈的是不是不认识我啊?敢拦我的路?”胖冬瓜确实挺横。
“我就拦了,怎么样?”对方也挺横。
“小子,挺牛逼呗?”
“牛逼习惯了,改不了。”
胖冬瓜听了这话就动手了。
他可不是那些街头小混混,他是谁,刘罗锅手下最手狠的人,背着大大小小七八件重伤害在身上,他会怕再多一件两件?胖冬瓜出手就是一拳,直照着对方面门。
他虽然人胖,动作却非常快,一点儿不含糊,这也是他成名的原因。胖冬瓜的习惯套路是第一拳飞快地打人鼻子,趁对方捂鼻子再揪住头发用膝盖往肚子上狠顶,要是对方还不趴下就掏家伙捅人。一般能躲过他第一拳的人不多,不过现在胖冬瓜却打了一个空,对方那小子比他还机灵,一下就给躲开了,反而抓住了胖冬瓜的拳头往前一拖,胖冬瓜失了平衡,肚子上已经狠狠挨了几下重顶,顶得又狠又准,胖冬瓜忍着剧痛往怀里头掏刀,还没等掏出来嘴巴子上被什么用力拍过,只听“乓”地一声脆响,拍在胖冬瓜脸上的是半个炸碎的啤酒瓶!
这一瓶子拍下去胖冬瓜满脸都是血,嘴巴脱臼合都合不拢了。胖冬瓜的小弟也呆住了,他们还没怎么见过胖冬瓜吃亏,都一拥而上。对方也有十几个人,两边开始打起来了。
燕子乙在楼上看着。这边胖冬瓜的人都是刘罗锅那边的人,但对方那群人却都是生脸,一看就不是跟大哥的,只是街头小混混,但是燕子乙还是第一次看到战斗力这么强悍的街头混混。
胖冬瓜的人都掏出了家伙,有好多人还亮出了大片儿刀,大片儿刀实际的杀伤力不怎么样,但是打起来确实吓人,一刀砍下去就是一道二三十厘米的血口子,特别适合围殴,一般亮这种刀的都是江湖中人,本来胖冬瓜的人把武器一亮是想吓唬吓唬这些街头混混,按经验这些小混混都是虚狠不是真狠,只要挨了两刀必跑路无疑。
没想到,今天胖冬瓜一伙儿就碰见“另类”了。见他们亮大刀,对方不仅没被吓跑反而还往前冲,尤其是一开始那个把胖冬瓜撂倒的小子,毫无惧色,亮出一把大卡,一刀就扎进一个砍过来的人的大腿上。
“嗷!”那人惨叫,那小子拿着一把大卡,没人近得了他的身,他把几个拿砍刀的大汉逼得倒退,又一刀把另外一个正在猛砍他兄弟的人捅了。这捅人和砍人是有本质区别的,砍人很少能砍死人,捅人却是能出人命的,见了这小子下手这么狠这么不要命的劲,胖冬瓜的人都怕了,毕竟他们还不想闹出人命。
打架一旦有一方怕了,局势就顿时逆转。于是,胖冬瓜的人纷纷往外逃,那小子跳上了桌子追着人砍,连着踏翻了好几张桌子,胖冬瓜连句话都没敢放就仓皇逃跑了。
燕子乙兴致勃勃地看着跳上桌子砍人的小子。
“这小孩儿是谁?”
燕子乙问手下。
“他叫杨磊。”
“哦,他就是杨磊?”
连燕子乙都听过杨磊。
杨磊算是年轻混子中的佼佼者。敢拼,敢打,而且是遇强则强,对头越狠他越强硬。杨磊十八九岁,没归附哪个大哥,没找任何靠山,就靠自己手底下硬,人讲义气,在将军街一带成了有名的混混头目,后来跟江湖上的人干过几个硬仗,名头越来越响。杨磊这人从小就爱看武侠小说,深受侠义道的影响,所以从来不干欺负人的事儿,对他那些兄弟他有个著名的“三不干”:欺负女人不干;欺负好人不干;欺负弱小不干。
虽然他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但是人家杨磊讲道理,那几场架的理都在杨磊这边,那些江湖大混子都是要面子要名声的人,自己手下人做事不讲究,也难怪被人削,这就是江湖规矩,所以他们也没真把杨磊怎么样。一来二去,杨磊的名气上去了,在年轻混子里没有不知道他的。
在90年代初那个时候,像样的后起之秀凤毛麟角,出了个杨磊,就是极品了。难怪燕子乙都听说过他。
“小子身手不错!”
燕子乙夸了一句。能把成名已久的冬瓜削成那惨样,不易。
“挺上道。”
对杨磊的路见不平,燕子乙也挺满意。
后来,杨磊是怎么成了燕子乙的手下的,有好几种说法。不管是哪种说法,总之那次正大夜总会事件之后不久,杨磊就跟了燕子乙——江海市的头号大哥。
和胖冬瓜的恩怨后来不了了之,据说胖冬瓜吃了这个大亏,也没敢来龇牙,因为刘罗锅再厉害,也不能不看燕子乙的面子。
“磊哥,听说市九中有个校花不错,看看去?”
说话的是杨磊的兄弟,李三。李三长得小鼻子小眼睛,乍一看跟土拨鼠似的,人却挺仗义。
“怎么不错啊?”
“腿特长,特白!”
“色吧你就!”
杨磊踢了李三一脚。杨磊还没女朋友呢,但人眼光高,一般的瞧不上。
“不去了,我练琴去!”
“又练琴啊?”李三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就你那不叫练琴,那叫弹棉花!
那阵子杨磊不知道怎么,迷上吉他了。那年头的小青年没别的娱乐,都爱弹个吉他装忧郁,用现在的话说就叫装逼。杨磊不知道怎么也迷上了这个调调儿,问邻居家大哥借了个最老式的那种木吉他,整天用拨片儿拨来拨去的,表情还特忧郁,看得人心都碎了。
先不说杨磊的吉他弹得怎么样,杨磊弹吉他的模样儿还是挺能糊弄人的。
那时候,杨磊已经得了个外号:“杨公子”。
这个外号的真相是怎么回事儿,当时知道的人不多,也是过了好几年道上才逐渐知道来由。当时的人都以为这个外号是因为杨磊的长相。
杨磊个儿高,一米八几,是个帅哥。两千年之后兴起的偶像都是走中 xi_ng 风,男偶像都 yi-n yi-n 柔柔长得跟女人似的,那个年代,帅讲究英俊,有刚儿,特别反感小白脸,杨磊就很帅气,星目剑眉,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股特别的英气。杨磊帅还帅在身材好,矫健强韧,一块多余赘肉没有,这身材是他长期打架打出来的,照燕子乙的话说,一看就是打手的料。
所以帅哥杨磊抱着吉他的样子是很动人很偶像的,很能唬得女生动心。那时候市九中有个女孩迷上了杨磊,作风也很豪放,到处堵他,杨磊打架没躲过谁,见了这个女生就绕路走。他挺烦这女生的。
所以杨磊听见九中都愁死了。他让李三他们自己去九中会姑娘,自个儿就找了个清静地方弹棉花,弹了没多久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闯进院门。
“磊哥!我被人打了!”
杨磊一看眼前人的样子就火了。
“谁打的?”
被打的是川子,穿开 da-ng 裤的时候就跟杨磊混在一起的兄弟。看到川子头上豁了了个大口子往下直淌血,一脸灰一脸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杨磊气不打一处来。
“光明台球室的人打的!”
“走!”
光明台球室在市中心,当时台球室、游艺厅、录像厅这种地方大多都是由黑社会团伙罩的,规模比较大,而这家光明台球室就是规模最大的一家,全市闻名。
杨磊当时就叫了人,一路硝烟地赶到了光明台球室。一进去,里面玩的人不少,看见气势汹汹进来的这一帮人,都不敢吭气。杨磊往门口一站。
“川子,这里谁打的你?”
他气定神闲地问川子。
“就是他!”
川子指向台球桌后面的一个人。
那个人十八九岁上下,长得圆滚滚的,还挺可爱。他已经警觉地把球杆紧紧握在手里,有点紧张地望着杨磊。
来的路上川子已经跟杨磊说了来龙去脉。川子一个人去打球没人陪,找了台球室里的人跟他打,打着打着两人都有点上火,都是年轻小伙子输不起,嘴上骂骂咧咧的就吵起来了,吵起来就动上手了,是川子先动的手,但他技不如人,被对方一台球砸在脸上,又被一杆子戳破了头皮,其实伤不重,只是血淋淋的比较吓人。川子知道杨磊这人打架讲理,所以也不说是自己先动手的,就把对方怎么打他的添油加醋说了一堆。
杨磊最看不得自己兄弟被人欺负。他走向那个圆滚滚,盯着他:“是你打的我兄弟?”
圆滚滚一看杨磊那眼神就怕了。但他还算有种,没屈服。
“是我打的又怎么样?”圆滚滚直着脖子。
“道歉。”杨磊说。
“操你妈,你算个xx?”
要是圆滚滚说“是他先打我的!”说不定杨磊还真能跟他讲理,可这个圆滚滚看来是有靠山,偏偏挑衅起来,而且骂的xx那俩字还特别难听,是最脏的脏话。
那个“xx”的字音还没落下,杨磊就出手了。
杨磊那一架是怎么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没几下那圆滚滚就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别人都没上手,就杨磊一个人办他,杨磊一脚一脚地踢他,每踢一下那圆滚滚就一声惨嚎,嚎得整个台球室的人都远远地站着不敢过来,光听都毛骨悚然。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圆滚滚被打还不忘嘴硬,嚎着。
“我管你表哥是谁!”
杨磊踢得更狠了。他最烦这种打不过人就说“你知道我的xx是谁吗”句式的人,忒怂了。
台球室里看球台的人冲出来帮忙了,但显然人手不多,大概其他人都出去办什么事儿了,战斗人数不是一个等级的,都被杨磊的人收拾了,砸得台球室里一片狼藉。杨磊看差不多了,正准备停手,就听到那个已经被他招呼得满脸是血的圆滚滚向着门口的方向惨叫一声“哥!”
杨磊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一板砖挟着风声,拍在了杨磊的头上。
杨磊连身后什么时候有人走近都没察觉。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杨磊在血雾中看见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第二板砖拍在了杨磊脸上。
很久以后杨磊回忆,他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那白衬衫亮晃晃的,雪白雪白,干干净净,很少有打架的人穿得那么利索干净,不是光着膀子就是裹着背心,要么就是灯笼喇叭裤。那件白衬衫很快就被血染红了,杨磊的血。
杨磊没带家伙。他后悔了。
对方也没用刀,两人是赤手空拳过招的。杨磊学过擒拿,单打独斗他绝对是个好手,挨了两板砖的血刺激了他的血 xi_ng ,他伸手就去抓对方的头发,然后腿抬起来准备去踹对方的膝盖。在无数次的打架中他这一招没几个人能抵挡,基本是废了人的招式,一脚踹在膝盖上人就必倒,爬都爬不起来。但现在不知道是他眼睛被血糊住了失了准头,还是对方动作太快,杨磊一抓之下根本就没抓到对方,反而双手被人扭住,一个顶膝狠狠撞进了杨磊的肚子。
杨磊被这一顶膝顶得头昏眼花。
接连几下狠顶,每个都切中要害。这顶膝是有技巧的,外行人顶得很用力但挨顶的人只是肉疼,其实没什么伤害,而真正的行家顶膝,那是往脏器上顶,又狠又准,如果力度控制得不好,是能把脏器顶破出血出人命的。
杨磊是行家,十分清楚对方完全是往他的脏器上下手,毫无差错,毫无犹豫。行话说,只要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杨磊一挨顶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普通混子的出手。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冲进来,台球室的主力人马都跟着这个白衬衫回来了,现在反过来是杨磊的人在挨收拾。白衬衫丢开杨磊,几个人上去就亮出了大片儿刀向杨磊身上砍,但杨磊就是个汉子,一声都没求饶,对方每砍他一下他就骂一声“操你大爷”,生扛!
杨磊那几个兄弟是看惯了杨磊办别人的,还从来没有看到有人一交手就能把杨磊给办了,他们个个都讲义气,谁也没丢下杨磊自己逃,被堵在台球室里围殴,杨磊被砍的时候扯着嗓子吼:“你弟是我一个人办的!别他妈打我兄弟!”
“行了!”
白衬衫喊了停。
“还挺有种。”
白衬衫俯视杨磊,杨磊的背上被砍出了好几道大血口子,头上脸上都在淌血,样子十分吓人。
杨磊站起来,一头一脸的血,眼神却仍然桀骜不驯,盯着白衬衫一言不发。
“滚。”
白衬衫说。
“表哥!就这么放他走了?”圆滚滚还没消气。
“让他们走!”
几十个人散开了,给杨磊的人让开了条路。
那是杨磊混社会以来败得最惨的一次。他跟江湖中人交过好几次手,硬茬碰得不少,从来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杨磊吃了这么大的亏,会忍气吞声吗?
当然不会!他要报仇。
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杨磊被燕子乙狠狠地说了一顿。
“不知轻重!”燕子乙对莽撞的杨磊愁死了。
“你知道光明台球室是谁的地方就去动手?我都轻易不去招惹!”
其实杨磊是知道的。混黑社会的没人不知道。
光明台球室是罗九开的。罗九是和燕子乙齐名的江湖大哥。
罗九道上人称九哥,上世纪80年代就背负了人命跑路到福建和广东,后来回来了也蹲过大狱,在狱里归拢了一帮生死兄弟,个个都肯和他交命。罗九出狱后道上对他都是又敬又怕,因为罗九不像燕子乙温和,是个出手必伤人的狠角色,但罗九这个人非常讲道义,轻易不出手,出狱后开了光明台球室和几家游戏厅,手底下一帮兄弟。他和燕子乙都是80年代称霸江海的大混子头目,在江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人敢惹,现在生意没有燕子乙做得大,但名声和他不相上下,向来和燕子乙也是惺惺相惜,关系不错。
杨磊在光明台球室干的这一仗,大概是台球室开业以来第一次有小弟级的人物敢去找茬的。太岁头上动土,杨磊想不出名都不行。
“是他先偷袭,不然他得不了手!”
杨磊不服气。他想起白衬衫那两板砖就添堵。
“人家单打独斗也不怕你!”
燕子乙就烦年轻人坐井观天。
“你以为就你能打?你知道和你打的那个是谁吗?”
“谁啊?”
“房宇!”
“……”
杨磊没说话了。
江海稍微混过的混子都知道,房宇是罗九手下的头号战将,金牌打手。
没听过燕子乙和罗九的混子,一定是个聋子。没听过房宇名字的混子,至少有一只耳朵聋了。
房宇到底有多能打,刚进黑社会的混子不了解,因为房宇现在已经不怎么亲自出手了。稍微混过几年的混子提到房宇话就多了:血战塑胶厂,单挑南霸天,怒砸海鲜大酒店,个顶个的江湖大事件,江海的黑社会人为能详细知道这些事件的始末而津津乐道,要是当时亲身经历过、哪怕只是旁观过这几个大事件,都是了不得的资本,都是要被江湖小弟顶礼膜拜叫一声“大哥”的。而这些事件的主角房宇,自然也就没人不知道了。
杨磊当然也知道,但是他以为房宇至少是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头子了,压根儿没把白衬衫和传说中的金牌打手划等号。
杨磊受到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因为房宇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但杨磊是服软的人吗?绝对不是。
一般人就想折在房宇手上那也不算折,不丢脸。杨磊不,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输了就是输了,他只看结果。他的几个兄弟都被不同程度砍伤,这口气他不为自己出,也要为他的兄弟们出。所以杨磊一出院,瞒着燕子乙,也瞒着他那些兄弟,自己一个人去找房宇了。他知道要是让别的兄弟知道,他们肯定拦着不让他去。
杨磊穿了一件袖子很长的衣服,袖子里的手上藏着一把三棱刮刀,口袋里装着大卡。他打听到了房宇家门口,就在巷子口埋伏着。
杨磊很有耐心。他知道光明台球室人太多,他近不了房宇的身,他要在这里跟房宇单独干架,真刀真枪地干。
一直等到晚上八九点,房宇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回来了。杨磊紧紧盯着他,房宇还是穿着一件白衬衣,好像这是他的标志。
杨磊攥紧了手里的刮刀,眼神又冷又平静。
燕子乙曾经评价,他这是狼崽子的眼神,是天生打手的料。
可是房宇没把车骑到杨磊埋伏的地方就停下来了。房宇在跟一个卖瓜子的老太太说话。
“瓜子多少钱。”
“5毛一斤。”
老太太满头白发,干枯瘦小,在秋风里瑟缩着坐在地上。她看了看房宇,虚弱地说。
房宇给了老太十张大团结,一百。
“全要了。”
房宇把老太地上剩的几塑料包瓜子都拿起来。
“回家吧。”
房宇对老太太说。
“小伙子,找你钱。”
“不要了。”
房宇要走,老太太说话了。
“你是宇子吗?”
“……”
“宇子,我家大虎啥时候回家呀?他是个好孩子,他进局子前还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几天就出来了,回来跟我过年。”
老太太的脸上满是憧憬。
“人家说他回不来了,哪能呢?大虎是个好孩子,这都三年了,他咋没个音信呢?宇子,能带个话儿给那孩子不?他咋还不回来呢……妈想他呀……”
老太太在凉夜的秋风中,一直在说。
房宇一直站在她的面前,沉默地听。
杨磊走了。
那晚,他放过了房宇。
杨磊看房宇有点人味儿,不想当着那老太太的面动手。
他始终没忘要找房宇报仇,但没几天后,他就在大街上撞见了房宇。
不仅他撞见了房宇,很多市民都撞见了,或者说很多市民都在围观房宇。
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房宇正在打人。
整个过程很快,杨磊目睹了全过程。
房宇打的人叫棍子,是西城有名的混子。棍子当时正在街上和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走路,杨磊看见房宇的时候,房宇正一声不吭地向棍子迎面走过去。
经过一家杂货铺的时候,房宇拎起了柜台上老板放着的一个烟灰缸。
“老板,借一下。”房宇说得很客气。
没等老板回过神来,房宇已经走过去了。
多年混黑社会的本能让棍子直觉地感觉到急速靠近的危险,他一抬头,看见了房宇的脸。
据事后棍子描述,当时他并不知道房宇是不是找他,找他干什么,他只是看了一眼房宇的脸,就本能地想逃跑。
这是动物 xi_ng 的对危险预警的本能。
所以棍子当即转身就跑。
棍子跑了两步,后领就被人抓住。
房宇抓着烟灰缸向棍子的后脑和脖子连接处就是一记重击,接着抬脚向棍子的脚腕狠狠一踹,棍子当即倒地。
棍子倒地后,房宇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弯腰“啪啪”两下,把棍子的两条胳膊关节都扭脱了。棍子瘫软在地,当即丧失还手能力!
旁观的人都惊呆了。棍子那几个狐朋狗友都看傻了,没有一个人敢过来。
“认识我是谁吗?”房宇问棍子。
“房……房宇。”棍子讲话都不利索了。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不知道。”棍子说的是实话。
“昨天晚上你打了谁,记得吗?”
棍子想起了一个街边上卖瓜子的干瘪老太。他昨天喝酒出来,那老太颤颤巍巍地缠着问他要不要买瓜子,正在酒精上头的棍子不耐烦了,一脚踢过去,将老太踢倒在路边,他还嫌不解恨,又甩了老太几巴掌,看到老太满嘴是血吐出几颗牙才解气,扬长而去。
酒醒以后棍子也后悔做得不地道,但是他再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替这个老太出头。
那个人还是房宇!
房宇蹲了下来,捏住棍子的下巴,举起了手上的烟灰缸。
“今天我要你的牙。你再动那老太,我要你的命。”
房宇说完,举起烟灰缸,一颗一颗地敲掉了棍子的牙。
当时看到那场面的人,都觉得非常恐怖。
棍子满嘴是血,下巴已经被房宇的烟灰缸打折了,松垮垮地垂着,好像一团烂棉花。
到医院后检查,棍子被打掉了六颗牙,鼻骨、下巴打断。
房宇打完后,站起身,留下一帮被这个凶残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
房宇用手擦干净了烟灰缸上的血迹,平静地走向杂货铺。
“老板,谢谢啊。”房宇把烟灰缸放在柜台上,对老板笑了笑。
“……”老板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房宇走了。人群躲得老远,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太不像话了!”房宇走远后,心有余悸的群众义愤填膺。“在大街上就敢这么嚣张!”
“还有王法吗?!”
“看着挺好一小青年,下手咋这么狠呢?”
“凶残成 xi_ng !这些人都该枪毙!”
……
人群散去了。
杨磊站在原地没动。
后来黑社会里说起房宇这次大街上的出手,都很不解。没听说棍子和房宇结过什么仇,棍子虽然也是个狠角色,但他绝对不敢惹房宇。
就算棍子惹了房宇,房宇有的是小弟能办棍子,用不着他亲自出手,还下手那么狠。
有人就说,房宇这事不地道,无缘无故。
杨磊当时也不明白。他只是震慑于房宇的狠劲和身手。
后来杨磊听了一个兄弟从棍子那里听来的转述,才知道那天房宇打他的原因。
杨磊不语。
也许他最明白,房宇当时为什么出手那么狠。
他想起了那个老太,那一晚的秋风,和房宇沉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