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们捅的,但事儿是你们惹的。看看这事怎么办吧。”杨磊先开口了。
“是小武先带人围了哨子,可没往重地方下手。你兄弟都是外伤吧。他的医药费我出,不过,得给个说法。”
房宇慢慢地说。
按照谈判程序,双方得把对方的责任亮明了,表明错不全在自己这一方,才好继续往下谈。
“你们想要什么说法。”杨磊根本不想对面坐的是房宇。
“划个数吧。”房宇不知道谈判过多少次,这一次话最少。
“小武挨那一刀,我们担。但你们的人去补刀,逼得川子跳楼,这账怎么算。”
没等房宇开口,房宇身后站着的兄弟和小武最要好,忍不住了。
“妈x的他活该!小武差点挂了!摔断他一条腿便宜他了!”
他知道房宇和杨磊的交情,怕房宇放过对方。
杨磊本来就心情极差,窝着川子的火,要面对的谈判对象又是他怀着复杂情绪的房宇,他本来就心烦意乱,现在听了这话,慢慢撩起眼皮,盯向那个说话的人。
他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
“这儿他妈的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杨磊说。
“……”那人不由自主躲开了目光。
很少有人看到杨磊棱着眼睛冷着脸的表情能不害怕。平常的杨磊嘴贫爱笑,爽朗好相处,怎么开玩笑都不翻脸,但一旦碰到江湖事,杨磊可不是善茬。杨磊是什么人?手底下伤人无数,出手必伤人,能眼睛不眨冲着人的大动脉开枪的狠主。当他沉下脸时,他就不是平常的杨磊,而是黑社会打手杨磊。这两种时候的杨磊,有本质的区别。在这一点上,房宇也一样。
房宇扫了那人一眼,那人不吭声了。
“这账我们认,该多少,划多少。都报个数吧。”房宇说。
房宇先报了数额,杨磊也报了他们给的数。数额都没有异议,谈妥了。
今天这场谈判的对象只要换一个人,都不会是这个局面。不可能这么快就双方心平气和地谈妥赔偿金额,连个讨价还价都没有。双方给出的金额数不管于公于私,都足够诚意、体面,足够堵所有人的嘴,让再不忿再气不过的手下也挑不出岔子,无话可说。
这就是双方老大在表面针锋相对下的,不约而同的让步。
谁都不想让对方为难,谁都想宁愿自己损面子,也要让对方在兄弟们面前好交代,不跌份。
那个年代,黑社会解决这种小弟纠纷的赔偿金额多少,代表的不是钱,是面子。不是出不起这钱,而是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所以类似这种双方势均力敌的谈判,从来没有这么快、这么容易、这么兵不血刃,最后不是演变成一场更恶 xi_ng 的斗殴,就是互不相让矛盾升级,最后不得不出动各自背后的江湖大哥亲自出面解决。
所以房宇和杨磊的这场谈判,几乎创下了江海黑社会史用时最短谈判记录。
两人各自身后的兄弟都傻眼了。他们从来没看到这两人在谈判桌上这么好说话过。
谈完了,双方站起来要走,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人站起来时带翻了桌上的玻璃杯子。杯子掉在地板上,“啪”的一声,碎了。
这声杯子碎裂的脆响,像是丢下一个手榴弹,炸翻了这场谈判到目前为止的平静。
听到隔壁的响动,左右包房里早已等着的小弟们就像听到了发令枪,全都冲了出来。
谈判破裂时,砸碎杯子,或者砸别的东西发出响动就是信号,表示谈崩了,这是惯例。所以两边包房里不知道谈判进展的小弟们以为这是出来砍人的信号,全都一涌而出,各自举着管叉、砍刀和钢棍,在走廊里一照面二话不说就打,二三十号人堵在拥挤的走廊互砍,局面一下混乱了。
这些二十岁上下的混子血管里流的都是躁动的血,满身的精力和热血无处发 xi-e ,每天找各种理由打架发 xi-e 精力,甚至不需要一个群殴的理由就能打在一起,更何况这种场合?个个都想在大哥面前展示勇猛和拼命,何况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小武和川子的好兄弟,本来就是想来出气的。
走廊太挤,人就全挤进了杨磊和房宇在的那个大包厢。
“别打了!没谈崩!”有杨磊的人在叫停。
“误会!都停手!”房宇的人也在喊。
但这群打了鸡血叫嚷着打架的人已经听不进去了,照样在打,场面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都他妈的别动!”
房宇一声吼,结束了所有骚乱。
桌子正中,拍着一把五连发。
看了桌上那冰冷的东西,没有人动了。两边都停手了。
所有人都看着房宇。没有一个人敢再动。
一场本来要演变得不可收拾的火并,就这么瞬间哑火了。
“火 xi-e 完了?打够了?再打啊?”杨磊走到自己那帮有勇无脑的小弟面前,一个个扫着他们的脸。
小弟们都茫然地低头,怕再把杨磊惹火了。
“今天这事儿了了!谁再找事就是跟我杨磊过不去。”
杨磊对手下人一字一句。
房宇一个眼神,人都退后了。拥挤的走廊让出了一条路。
“走!”
杨磊带着人走了。
那天晚上,房宇打电话给杨磊。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连寻呼机也还没有,房宇的电话是打到杨磊家里的,而且打的是军线。
杨磊住在军区,家里的军线电话是保密的,外面没几个人知道杨磊的军线号码。
杨磊告诉过房宇,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这个号码。所以房宇从来没打过。
“……”杨磊正好在家。听到房宇的声音,他有点沉默。
“晚上有空吗?来我家吧。”房宇说。
“有什么事吗?”杨磊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
“是不是兄弟?”房宇忽然问。
“……是。”
“是就过来,我等着。”
房宇把电话挂了。
杨磊走进房宇那个八楼的房子。他几个星期没来了,可是爬上那个二楼的平台,爬上那老式房子的楼道,杨磊觉得有点迫不及待。
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不管是这个宽阔的平台,还是房宇那个房间。他好几次路过楼下的农贸市场,犹豫半天都没上来。
他路过时,还在楼底下仰望过房宇那个高高的阳台,想着是不是正巧能看见房宇露出半个脑袋。
总之杨磊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
房宇打开门,穿着那件紧身的白背心,清爽,帅气。
“来了?”
房宇随随便便地招呼,好像昨天杨磊还来过,好像白天他们根本没在那个k的包厢里谈判过。
小厅里的饭桌上摆着几盘熟菜,地上还有一箱啤酒,喝得还剩半箱。
房宇拎出两瓶啤酒,利落地开了瓶。
“吃了吗?陪我吃点。”
杨磊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碗,倒了开水烫了,从碗柜边上的筷桶里 m-o 出两双筷子,从底下抽屉里拿出勺子,一起烫了。
这是他之前跑得勤的时候常做的事儿,对房宇这个家已经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东西放在哪儿,他手一伸就 m-o 到,比房宇还清楚。
房宇看着杨磊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眯着眼睛。杨磊一转身看到房宇盯着他看,嘴角带笑,忍不住也笑了。
“笑什么?”
他问房宇。
“ m-o 得挺清,我还以为跑错门了,我跑你家来了。”房宇说。
“下次把钥匙也给我一串,反正我跑得勤,跟我家没区别。”杨磊开玩笑。但他说完就想起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他有点尴尬地沉默。
“……”房宇也没说话。
“喝酒。”房宇说。
两人吃着喝着,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电视里嘻嘻哈哈地很热闹,天气还热着,秋老虎发威,客厅里挂着的吊扇在呼呼呼地转着,吊扇转过的影子在两人脸上明暗交替。
房宇喝了一瓶啤酒以后就换了白酒,说他馋酒了。
吃喝得差不多了,碗碟都堆在桌上没人收拾,两人坐在那儿。
“你最近是不是躲着我?”房宇说。
杨磊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没有。”他语气含混。
“小武那天叫人,我在外面,真不知道这事。人不是我叫去的,他们围川子,我是出事了才知道。”
“我知道不是你。”杨磊早就知道,那天他仔细一问就清楚了,那20多个人都是花猫的手下,小武打电话找到的不是房宇,是花猫。
“不管怎样,这事儿是小武先挑起的,他不懂事,但他也受了教训。川子的事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找他麻烦。”
“别提这个了,我不是因为这事儿。”杨磊心里烦乱,他知道房宇误会了,他心里的结根本不在这。
“那是为了什么?”房宇盯着杨磊。
被房宇的目光这样一盯,杨磊更是心虚。
“我……”杨磊总不能说因为我想着你做春梦!
“……我没躲着你,就是忙,没别的,真的。”
“别扯那些没用的!”
房宇发火了。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差事儿了,你说一声!我差谁的事也不能差兄弟的事!你突然就躲着我了,肯定有事!”
房宇心情也不好。
房宇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对一个人的喜怒不太表现出来,但他确实喜欢杨磊。这段时间和杨磊相处,他早就把杨磊当成自己人,对于杨磊突然的疏远,房宇只能想,是他和杨磊之间有什么误会了。
“你不差事儿。你为人,我服气。”
杨磊低声说。他喝了一口酒,酒有点苦,带着苦闷。
“……”房宇也把杯里的白酒闷了。
“杨磊,我兄弟虽多,能说心事的只有几个。你是一个。”房宇酒有点高了,声音也沉了。
“你帮大虎的妈,我都看在眼里。”房宇又喝了酒。
那晚在平台上,房宇和杨磊说了大虎的事后,杨磊几次从房宇家走时看见那个卖瓜子的老太。他掏了口袋里所有的钱,把瓜子都买了。
有一次到房宇家时,他顺手在对面买了一个有靠背的椅子,换走了老太那个摇摇 y_u 坠的小凳子。
这些事他是顺手做的,从来没跟房宇提过。
两人都喝酒,越喝越多。杨磊也喝了白酒。
房宇喝多了,眼神开始不清醒,开始说心里话。
“我心里……认你。”房宇说,眼睛直看着杨磊。
“我跟你……已经有情分了。”又喝了很多酒,房宇说。
杨磊整颗心都在膨胀,他的眼睛也喝得通红, x_io_ng 膛起伏,紧紧望着同样喝高的房宇。
“你在我心里……不一样!”杨磊几乎是把这句话喊出来的。
“我就认你,只认你!”杨磊觉得眼睛酸胀,他这段时间内心的苦闷烦恼没人可说,无处发 xi-e 。他不想躲着房宇,他想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和房宇在一起!
“我真的……”酒后的杨磊心 ch_ao 澎湃,根本压不住心里的话,他有好多话想往外冒,想对房宇表达,房宇已经歪倒到一边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地要睡了。
“我就爱跟你在一起待着!”杨磊胡乱地喊着,也歪倒在房宇旁边,趴在房宇的身上。
“房宇!”他晃着房宇。房宇迷糊了,没反应。
“你说我他妈的……是不是有毛病啊?”杨磊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真老想着你!”杨磊苦闷地叫嚷,抱着房宇,压在房宇身上,脑袋搁在房宇的 x_io_ng 口,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