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宁君延卧室门口的瞬间,陈韵城有点泄气。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很轻地敲一敲门,心想如果宁君延已经睡了,今天就不说了。
结果他才敲了两下门,就听见宁君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对他说:“请进。”
陈韵城拧开门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宁君延正靠坐在床头,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
“打扰你吗?”陈韵城问道。
宁君延看着他,说:“不打扰,你进来。”
陈韵城走进去,站在床边对宁君延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君延把书合拢放到一边,对他说:“坐下来说。”
陈韵城本来是希望宁君延跟他去客厅坐下来说话的,这时看见宁君延没有从床上起来的意思,只好在床边坐下来,轻声喊他的名字:“君延。”
宁君延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侧坐在床边的姿势并不方便,陈韵城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正面对着宁君延,盘腿坐在床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宁君延身边那本书上,发现是一本全英文的书,上面的名词他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
宁君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只手按在书的封面上,问他:“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念书?”
陈韵城笑了一声,“你念了我也听不懂,正好催眠吗?”
宁君延修长的手指在硬质书壳上轻点,想了想才说道:“想看漫画吗?”
陈韵城听到漫画两个字,就想起了那本《迷情宝典》,强忍住羞耻没有抬手捂住脸,他说:“不看了,我快三十的人了,对漫画已经没有兴趣了。”
宁君延“哦”一声,问他:“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陈韵城很少听到这个问题,他以前那么多朋友,大家会一起喝酒聊天,却几乎不会有人问他对什么事感兴趣。
仔细想想,他好像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尤其是离开学校出来工作以后,先给自己定了一个存钱的目标,然后就辛苦赚钱。到现在,他最大的目标就是快点把钱还给宁君延。
“我也不知道,”陈韵城说,“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宁君延点点头,“我也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陈韵城闻言有些诧异,“你对你的工作不感兴趣吗?”
宁君延说:“工作就是工作,选择了一件事,把它做到最好,不一定需要兴趣。”他停顿一会儿,“不过那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
陈韵城愣了一下,他心脏开始一点一点逐渐激烈地跳动起来,他想自己要阻止宁君延说下去,可是到这时候看着宁君延又说不出话来。
宁君延说:“再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陈韵城转开了视线,他再次道:“君延。”
宁君延说:“你第二次喊我名字了。”
陈韵城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把话说出口了,“你说你不同意就不让我离开,你想过我们最后会怎么样吗?”
宁君延说:“什么怎么样?”
陈韵城低下头,看着自己盘起来的膝盖正靠在宁君延薄被的边缘,他说:“我记得小时候你爸妈来把你带走,其实我很希望你不要走,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些话,陈韵城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
他到现在还记得宁君延被带走之后,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他很想哭,但是忍住了。有人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一点,害怕别人会嫌弃他。
这时候宁君延坐直了身体,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陈韵城的手,似乎是害怕碰到陈韵城的伤口,宁君延只是握住了他从纱布边缘伸出来的手指。
陈韵城没有挣开,这一瞬间他们又像是回到了十多岁分别的那一刻。
“可是,”过了很久,陈韵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必须跟你爸妈回去,我没有资格把你留下来,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宁君延的声音低沉:“你觉得我现在没有资格把你留下来?”
陈韵城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亲兄弟,长大之后也没办法一直生活在一起,总会有各自的家庭的。”
宁君延问他:“你会吗?”
陈韵城说:“我不一定会,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有,你那么优秀,不知道有多少同样优秀的女孩子想要嫁给你。”
宁君延点了点头,他依然握着陈韵城的手指,说:“你是这么想的吗?”
陈韵城看着他,“我希望你过得好。”
宁君延问陈韵城:“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陈韵城从来就无所谓过得好,可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日子已经注定要这样过下去,自怨自艾没有意义,他告诉宁君延同时也是告诉自己:“我觉得挺好的。”
宁君延说:“我也希望你过得好。”说完,他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抬起陈韵城的手轻轻抵在自己胸口,“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就算你觉得不好,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怎么办?”
陈韵城愣住了。
宁君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专注地看着陈韵城:“陈韵城,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我一直在给你时间,你明不明白?”
陈韵城心里颤了颤,想要把手指从宁君延手里抽出来。
“不要,”宁君延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我不想伤到你,你会痛的。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我怎么没有想过?从我再见到你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有时候想得我头都痛了。我早就想好了,我们的以后就是你留在我身边,没有我同意,半步也不许离开。”
“宁君延——”陈韵城听到自己的语气都有些不稳。
宁君延抬起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脑袋,“这里小时候受过伤,你肯定还记得。”
陈韵城看着他的动作,回忆起初见时他头上的伤。
宁君延说道:“可能它到现在还是不太正常,在见到你的瞬间才会那么激动,甚至后悔当时松开了抱着你的手,如果我不松手,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分开那么久?”
陈韵城心里翻腾着,许多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宁君延这时候牵着他的手,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说:“所以别再说要走了,你走不掉的。”
有一瞬间,陈韵城因为他这句话而寒毛直竖,可是下一瞬间,又被更多更复杂的情绪冲淡,内心矛盾煎熬,不知所措。
他们面对面在床上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宁君延神情很平静,他还伸手拨了拨陈韵城前额掉落下来的头发,然后对他说:“别怕,我会给你时间的。”
陈韵城朝他看去。
宁君延说:“我舍不得伤害你。”
陈韵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头还会疼吗?”
宁君延回答他说:“偶尔。”
陈韵城轻轻叹一口气,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摸了一下宁君延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喊他:“言言。”
宁君延垂下视线,睫毛轻颤,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