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彦约定的地址,陈韵城让宁君延在车上等他:“你暂时别下车了。”
宁君延点一下头,不过在陈韵城下车之后,依然把车灯给亮着,把前面一片范围都照亮了。
这里是在靠近河边的一座桥下面,只有一条小路可以将车子开过来,陈韵城朝前走了几步,看见周围很荒凉,附近也没有住户,开口压抑着声音喊道:“周彦?”
没有回应,他站在原地等了一分多钟,又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周彦刚才打电话过来的座机号,犹豫一下并没有拨回去。
这时候,他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从桥下传来。
“周彦?”陈韵城朝桥下走去,借着车灯的光,看见周彦仍是穿着昨天那套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站在桥墩旁边。
周彦一直盯着汽车的方向,他看见陈韵城走近,问道:“为什么不一个人来?”
陈韵城对他说:“宁君延不会做什么的,他只是送我过来。”
周彦总算是收回目光,他看着陈韵城,轻声说道:“城哥,对不起。”
陈韵城微微叹了叹气,“你这么晚要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周彦说:“不只是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说完,周彦在陈韵城面前跪了下来。
陈韵城没有预料到,立即便要伸手拉他,“你先起来!”
周彦摇了摇头,他把帽子摘下来,垂着脑袋,伸手将外套拉链拉下来一些,伸手进去从内袋里掏出来一摞钱,他把钱递给陈韵城,说:“这里是一万块钱,你先收着,其他钱我慢慢还给你。”
陈韵城没有接他的钱,而是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周彦没有说话。
陈韵城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继父被人杀死了?”
尽管周围光线昏暗,可是陈韵城还是看见周彦的表情变化,周彦转开目光,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被陈韵城握住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陈韵城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缓缓在周彦面前蹲下来,说:“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彦嗓音沙哑地说:“城哥你别问了,我现在不能去自首,我没有退路了。”
陈韵城在这一瞬间几乎想要亲自动手打死他,“你为了钱去杀人?”
“不是为了钱!”周彦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哭了起来,“不是为了钱!我回去本来想找我妈借钱的,那个老王八蛋,从小他就打我、虐待我,是他羞辱我,我实在生气了才动手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死的!”
陈韵城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问道:“他虐待过你?”
周彦低垂着的头重重点了两下,“小时候我离家出走,就是因为他会打我,还绑过我,不给我饭吃,我妈明明知道,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敢说。这次我回去,只是想要借点钱,他骂我是讨饭的狗,说我没资格生儿子,死了也活该……”说到这里,周彦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陈韵城眼睛红了,他能感受到周彦的愤怒,甚至自己也跟着愤怒了起来,可是:“你不该杀人,你杀了他,就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了,你难道不知道?”
周彦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把那一万块钱往陈韵城手里塞,“钱你拿去,剩下的钱我慢慢还你。”
陈韵城摇头,“我不要你抢来的钱,你跟我去自首。”
“我不能自首!”周彦情绪有些激动,“我进去了,嘉嘉和孩子怎么办?他们在外面就真的没人能管他们了!”
陈韵城抓着他的肩膀,“你不进去你就能照顾他们?你连走近他们身边都没办法!”
周彦说:“总会有办法的,我去想办法赚钱,找机会寄回来,怎么都比去自首的好!”
这时候,他们同时听到“砰”一声关车门的声音。
宁君延从车上下来了,他穿着牛皮短靴,鞋底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哗哗”声响。
看见他走近,周彦整个人一下子紧绷起来,他站起来往后退,整个人都躲到了桥墩的阴影处,就像是宁君延如果有什么动作,他就会立刻逃入黑暗中。
不过宁君延在靠近桥下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身后是车灯照来的光线,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身形轮廓。
“你学过法律吗?”他问周彦。
周彦对宁君延的态度从来就不友好,“你想说什么?”
宁君延说:“你猜你去自首会判什么刑?”
陈韵城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周彦没说话。
周彦一只手按在夜晚潮湿的桥墩上,“你到底什么意思?”
宁君延说道:“刚才那些话你可以去法庭上对法官说,再加上自首,我猜你最重判死缓,也或者是无期徒刑,只要你不死,就可以争取减刑,刑满释放出来可能是十多年以后,那时候你儿子也不过才十多岁,跟你出来打工的年龄差不多大吧。”
周彦狠狠盯着他的身影。
宁君延继续说:“你想你儿子像你一样,没了爸爸十多岁就出去打工被人欺负,被人指着鼻子骂成讨饭的狗,还是希望在他青春期的时候正大光明地回来他身边,给互相一个机会照顾对方呢?”
周彦的呼吸声听起来很重,但是被流动的水声掩盖着,听不出来,他说:“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宁君延语气冷漠:“当然没有关系,你可以现在就走,不过不要把你老婆孩子丢给韵城,这些跟他也没有关系。是个男人就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
陈韵城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周彦,跟我去自首吧。”
周彦没有说话。
宁君延走到陈韵城身边,拉着陈韵城的手,“不用管他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陈韵城被宁君延拉着往停车的方向走,他不甘心,最后看向周彦对他说道:“嘉嘉跟孩子都需要你,你今天走了就是一辈子,路就摆在面前,自己想清楚吧。”
说完,陈韵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宁君延和陈韵城走到车子旁边,因为周彦躲在桥墩的阴影后面,从这里已经看不到他了。
他们拉开车门上车。
宁君延发动了汽车却没有急着离开,他问陈韵城:“还等他吗?”
陈韵城说:“等五分钟好不好?”
宁君延应道:“你想等多久都可以。”
他们看着前方,没有再说话。等了两分钟,周彦从桥下面缓缓走了出来,他一直走到车子前面,伸手把口罩摘下,抬起头望着他们,说:“我去自首。”
陈韵城点了点头,对他说:“上车。”
到派出所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
陈韵城给龙展羽打了个电话,龙展羽语气很不好:“那么晚什么事啊?”
“我陪周彦自首。”他嗓音也微微有些沙哑,像是夜晚吹了凉风的后果。
龙展羽沉默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你说什么?”
陈韵城重复了一遍:“我陪周彦自首。”
龙展羽问他:“你知道周彦除了偷车还做了什么吗?”
陈韵城说:“我知道,杀人。”
他语气太冷静,龙展羽听到之后骂了一句脏话,对他说:“来吧,今晚我值班。”
深夜的派出所依然亮着灯开着门,宁君延把车子停在派出所门口的停车场时,龙展羽已经叼着烟在门口等他们。
陈韵城下车之前,回过头去看周彦。
周彦本来微微低着头,这时候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陈韵城和宁君延跟着下车。
龙展羽穿一件皱巴巴的羽绒服,从门口的台阶大步走下来,一直到周彦面前,取下挂在裤子上的手铐给他铐住了双手。
两个穿着制服的值班民警跟着跑出来,一左一右把周彦给带了进去。
周彦跟着他们往里面走的时候,还在回头看陈韵城。
陈韵城知道以后很少有机会跟他说话了,这时候大声喊道:“我会帮你照顾他们的。”
周彦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点了一下头。
陈韵城又对龙展羽道:“可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龙展羽说:“他配合我就对他态度好,但是案件很可能要移送那边县公安局管辖,毕竟那边是杀人案。”
陈韵城盯着周彦已经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点了点头。
龙展羽双手伸进上衣口袋里,目光落到宁君延身上,打量了他一下,显然对他还有印象。
陈韵城问道:“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龙展羽说:“虽然有点晚了,不过还是配合我们工作,做个笔录吧,你们的证言对周彦以后也有帮助。”
陈韵城点了点头。
他们分别做笔录,陈韵城跟周彦关系亲密,笔录要详细一些,从里面房间出来,看见宁君延穿着大衣坐在派出所门口的椅子上,头抵着墙已经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声叫醒宁君延,说:“我们回去了。”
宁君延开着车离开派出所,陈韵城坐在副驾驶,对他说:“谢谢你。”
“谢什么?”宁君延的语气微微透着疲倦。
陈韵城说:“如果不是你说那些话,我可能劝不动周彦。”
宁君延“嗯”一声,仍是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你心软,他又知道你心软。”
一直到回到小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陈韵城都没有说话。
宁君延问他:“在想什么?”
陈韵城朝他看去:“在想怎么谢你。”其实陈韵城所想的远不止这一句话可以概括,宁君延的感情太重,谢谢两个字太轻,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对方这份感情。
宁君延挺平静地说道:“要不然你亲我一下吧。”
陈韵城闻言笑了起来。
电梯到达楼层,门打开的时候,宁君延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遗憾地说道:“你不肯养我就算了,亲我一下都不行吗?”
后来想起来,陈韵城觉得自己肯定是太疲倦了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当时他一把抓住宁君延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来,抬头很轻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宁君延看着他,说:“不是这样。”
陈韵城神情茫然地与他对视。
宁君延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按着他后颈,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宁君延:初吻,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