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 荀川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他似乎十分恼怒,双目隐有血色蔓延, 桌上那张推算图也陡然凭空燃起,火焰蹿得老高。
严遇抬手一压,火焰顿熄, 又见荀川只是恶狠狠盯着自己,并不说话,便当做对方是默认了,他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到后半夜,拉开椅子起身, 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
黑暗中,被单一角被悄然掀起, 紧接着滑入了一具冰凉的身躯, 像蛇一样缠住了严遇的腰身, 荀川目光不甘的盯着他,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报复性的隔着衣服在他左肩狠狠咬下。
严遇睁开眼, 又闭上眼, 漫不经心的道:“如果咬出血来,你可就毁容了。”
荀川一顿。
严遇又道:“说不定会和那个女鬼一样丑。”
荀川眯了眯眼, 目光阴鸷的松开他肩膀。
厉鬼模样都是狰狞可怖的, 他们有些会用怨气幻化出美丽的容貌, 严遇的血能破除幻象,如果溅上去,不仅会显露出真容,还会腐蚀原本的躯体。
房内重新陷入寂静,荀川背对着严遇,许久,将一只手缓缓伸到眼前,怨气散去,显露出森森白骨,在寡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尸身一点点腐烂,在大火中燃成灰烬,最后又长埋地下,真容其实跟那名女鬼一样可怖。
荀川神色麻木,又缓慢的朝着自己脸上探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人攥住了手腕。
严遇整个人都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将他的手拉下来,半强迫性的塞进了被子里,荀川反应过来,正欲挣扎,一只有力的手却忽然穿过他腰间,将他往后拉了拉,紧接着整个人跌入一个带着浅淡烟草味的怀抱中。
荀川不动了,四周静的出奇。
他闭上眼,甚至能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心脏跳动声,一颗鲜活的心脏,在严遇胸腔中跳动。
荀川在黑夜中转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他用力搂紧严遇的腰身,然后微微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苏玉的案子破了,翌日清早,房东带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妇女来收拾她遗留的物品,听说对方是苏玉在乡下的妈妈。
“真是晦气!你女儿死在这里,搅的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这栋楼哪里还有人敢住?天天跟附近的三姑六婶吵架,得罪这个又得罪那个,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我这是倒了十八辈子霉了呀!”
房东大妈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单手叉腰站在楼道口骂骂咧咧的,声音尖锐,恨不得整栋楼都能听见,严遇仅离苏玉家一层之隔,直接被吵醒了。
他掀开被子,正欲起身去看看,却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荀川圈住他的腰,缓慢攀上严遇后背,声音黏黏腻腻,带着凉意,像毒蛇在吞吐信子:“不许去……”
鬼魂昼伏夜出仅仅只是因为阳光会令他们难受至极,只有最低等的游魂才会被烈阳所伤,室内窗帘被拉得严实,但严遇还是透过缝隙瞧见了外间乍亮的天光。
荀川以前晚上来,白天走,现在……来了就不走了。
严遇欲把手抽回来,荀川却面色阴沉,紧抓不放,一人一鬼兀自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荀川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冷眼睨着他,幽幽出声道:“严遇,你真狠……”
“我很快就去投胎了,这样都不能让你对我好一点吗……”
严遇闻言,手中力道终于松了些许:“我上去看看,很快回来。”
荀川神情莫测:“我跟你一起去。”
严遇不说话,径直去浴室洗漱,算是默认了。
苏玉的房间很拥挤,桌上全是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衣柜分做两半,一边放鞋,一边挂衣服,她母亲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被浆洗得发白的帆布旅行包,显然是装不下这些的。
房东大妈极为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见苏母佝偻着脊背将苏玉衣物一件件叠整齐,心中更加烦躁,频频出声催促:“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全是地摊货,您看着收拾收拾算了,动作这么慢,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母不住的道着歉,但年纪大了,腿脚始终不够利索,仓惶间还摔了一跤,房东大妈见状吓了一跳,正欲伸手去扶,苏母赶紧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不疼不疼,哎,这地挺软和的,我没摔疼。”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缕薄弱的怨气从她膝盖处悄然散了开来。
房东大妈心想这是瓷砖地,能软和到哪儿去,正欲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原来是严遇。
“哎呦,稀奇啊,平时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房东大妈看着他啧啧称奇,手中钥匙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哗啦响声,严遇靠着楼梯扶手,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我跟小苏也算认识,来看看。”
房东大妈闻言脸色陡然怪异起来,抬手恶狠狠拍了严遇肩膀一下,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学好,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嘴巴可紧着点,别在她妈妈面前说她是出来……出来那个什么的,刚才在警局门口,小苏爸爸因为这件事气的直接坐车回老家了。”
荀川只听见“勾搭”那两个字,眯了眯眼,在严遇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房东大妈嘴毒了点,人却不错,严遇拍掉腰间的手,敷衍的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往房内看了一眼:“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把钥匙给我,等会儿小苏妈妈走了我锁门。”
房东大妈顿时喜笑颜开:“哎呦,我平时没白疼你,早就约了芳姐她们打麻将呢,那你就看着点,我下回来你这儿拿钥匙啊。”
说完解了小苏房门钥匙塞给严遇,扭着腰乐颠颠的离开了。
那女鬼蛰伏的很深,这几天严遇也曾上来探查过,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把钥匙放进口袋,拿出了一个探查鬼气的罗盘,上面指针飞速晃动,不偏不倚正好指向自己身后。
严遇一默,收起罗盘走进内室,荀川不明所以,跟着飘了进去。
房内依旧弥漫着浅浅的腐臭味,苏母把东西收拾好,又去厕所接了一桶水,把地面仔仔细细拖了一遍,面目苍老,一双手干枯粗糙,是做惯了粗活的。
见地面未干,严遇不由得收回了脚步,转而靠在门口,目光一寸寸搜寻着里面的情况,苏母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把一缕花白的头发挽至耳后,略显局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严遇开口解释道:“我是小苏的朋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苏母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原来是小玉的朋友啊,没啥要帮忙的,我都快弄完了,这孩子不懂事,没给你添麻烦吧。”
严遇沉默一瞬,然后摇了摇头。
苏母继续弓着身子拖地,缓慢的叹了口气:“小玉啊,命苦,当年跟她爸爸吵架,自己一个人跑到大城市来打工,多少年都没回去了……”
她把拖把在桶里涮了涮,然后用手拧干,浑浊的眼中有泪珠打转,最后又忍了回去,默不作声的把地擦干净,连带着未净的血迹和灰尘,都再无痕迹。
苏母带来的帆布包鼓鼓囊囊,装满了苏玉的东西,她将东西往肩上一背,身形晃了晃,严遇想搭把手,又被她婉言谢绝。
“没事没事,我做惯了,没事,谢谢你啊小伙子。”
苏母背着东西下楼,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询问最近的火车站在哪儿,严遇指明了方向,她这才离开。
苏玉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连垃圾都没留下,一阵晨风拂过,窗边的帘子动了动,荀川在严遇后颈吹了口凉气,然后悄声道:“她躲在衣柜里……”
严遇闻言看向衣柜,指尖飞速弹出一枚金铜钱,柜门应声而开——
一名红裙女子气息奄奄的躺在里面,头颅中还插着一柄桃木剑,虚弱得连魂体都开始变得透明起来,一张脸腐烂大半,她像是在哭,却又留不出泪来,肩膀颤动,发出细细的啜泣声。
鬼也会有残存的人性。
“……妈……是我不孝…………”
严遇脚步微动,走至她跟前,洒落大片阴影。
苏玉双手抱肩,瑟缩成一团,自知没办法和他斗,心中万念俱灰:“你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严遇闻言垂眸,抬手捏诀,荀川见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无声息攥紧了手心。
一道金光闪过,悄无声息没入苏玉体内,她头颅那柄桃木剑竟是嗖一声被拔了出来,当啷落地。
苏玉眸中闪现一抹错愕:“你……”
严遇摊开手,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葫芦:“进来,时候到了我会送你去投胎的。”
荀川眯了眯眼。
桃木剑拔出,苏玉身上的魂体也凝实了几分,她闻言愣愣抬头,嘴唇动了动:“我……我可以去投胎……”
她一动,竟是对着严遇跪了下来:“我求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严遇不喜欢多管闲事,闻言正欲拒绝,系统叮一声响了。
【叮……触发……触发支线任务……请宿主答应女鬼诉求……获取相应酬劳……早日自立自强……】
系统似乎怕的很厉害,话还没说完就遁走了,严遇微微拧眉,询问苏玉:“什么事?”
苏玉闻言面露喜色,半腐的手指向了床:“床板底下……有一点钱……一半给你……另一半……麻烦你帮我交给我妈妈可以吗?”
苏玉每天会接待许多形形色色的客人,有些是现金交易,她把钱攒到一定数量才会存进银行,床板沉重,一般人不会把钱藏那里,警察可能没有搜到里面遗落的现金。
荀川闻言指尖弹出一缕怨气,那床板应声而起,发出咯吱的沉闷声响,正中央果然有一摞钱,八九千左右,分一半也有三四千,这可比摆摊算命挣的多。
严遇微微点头:“可以。”
苏玉闻言扯了扯嘴角,眼中情绪复杂万千,但最后都归于释然,身形化作一缕黑烟被收进了玉葫芦里。
荀川坐在床边,歪头看着他:“怎么,你缺钱?”
严遇把桃木剑收起来,反问道:“我有不缺钱的时候吗。”
严遇总是很穷,而且攒不下什么钱,年头穷到年尾,年年复年年。
荀川不知想起什么,讥讽的勾了勾嘴角,又见严遇开始锁门,跟着飘了出去。
苏玉比想象中要弱的多,严遇为了以防万一,身上揣了不少家伙什,回家之后就开始卸装备,左兜有两沓黄符,右兜有几枚铜钱,袖子还藏了把一柄金钱剑。
荀川就在一旁,见他把东西收入抽屉,靠过去看了看,抬眼道:“里面装的什么?”
严遇不着痕迹把抽屉合上:“驱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