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钟, 段绫补完了当天的试卷。
手里的签字笔像是忘了保养的机器，时不时就会停顿片刻, 原本一个小时就能写完的卷子愣是拖到了九点半。
冬天的夜晚, 学校里很安静，从教学楼到宿舍的一路都没遇到几个人。
谢宁比较怕冷，半张脸都围在围巾里, 只能看到一双杏眼和红彤彤的鼻尖。
再次路过那片桃树林，他又朝围巾里埋了埋，将鼻尖也藏了起来。
这个地方没有监控，时常会有其他小情侣在这流连忘返，比如今晚, 就有一对男女在不远处聊天。
眼看着女孩子踮起脚尖，两个人影越凑越近, 谢宁赶紧止住脚步, 顺带拉了段绫一把，指向旁边的主路：“今天走这边。”
段绫不满地皱眉：“走那干什么，那有监控。”
谢宁喉咙一哽，听出话里的深意, 恨不得用围巾把整张脸裹上。
“前面有人…”
段绫走路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听他说, 视线才四处梭巡起来, 瞥见那一对男女，毫不掩饰脸上的扫兴。
“真他妈的会挑地方。”
谢宁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还说别人？！
不过段绫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他就没再添一把火，硬是将人拉到了主道上。
“车祸的事有眉目了吗？”
凛冽的气场把温度都带低了几分，段绫还没消气，声音很闷：“一点点。”
谢宁抬眼。
大冬天的，段绫穿着棉衣，双手插着口袋，其他什么都没装备，甚至棉衣拉链都没拉到顶。
精致的下巴裸露在空气里，冷白的冬日滤镜下，眼珠比平常更黑，嘴唇也比在室内更红一些。
不怎么怕冷可能也是光环之一，毕竟如果包裹的严严实实，影响招蜂引蝶。
段绫没有接着解释眉目所在，等了半晌，谢宁垂下眼睫，在围巾里撇了下嘴。
不说算了。
反正比起那些个总裁富二代，他一个卖糖的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回到宿舍，魏双南抬起头，看见是他，指了指他桌上的奶茶。
“林朝然送来的。”
谢宁在门口站了几秒，才迈进屋子。
得知魏双南和段绫很熟后，再度和魏双南共处一室，他心情多少有点复杂，这种复杂直接显现在了脸上。
魏双南心思玲珑，当下便看出了端倪，主动问：“你们今天聊到我了？”
谢宁点头，等不及询问：“你们很熟么？”
“还行。”魏双南面不改色，打开了电脑：“以前是同学。”
“那你都知道？”
“你指什么？”魏双南抬眼，眼神平平淡淡的，一点没有背后通风报信的心虚：“如果是你们早恋的事，我知道。”
这一句话说得谢宁都忘了想问什么。
回忆这两个月的种种，包括快通关的地鼠游戏，他大脑有点缺氧，一时没说话。
魏双南的老爸是蔚蓝三中的校长，段绫转来时破例不看成绩单应该也跟魏双南又关系吧。
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魏双南突然说：“他转来的事跟我没关系，是校长放的水。”
谢宁：“……”这有什么区别。
不等他开口，魏双南又补充道：“校长担心他把学校搅得一团糟，不止考试，还开了其他条件，基本还算公平。”
谢宁下意识问：“什么条件？”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魏双南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蔚蓝三中很看重各班平均成绩，如果来了个交白卷的转学生是个大麻烦。”
谢宁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到了蔚蓝三中段绫那么老实，跟以前完全不同，他还以为段绫突然转性了呢。
换个角度想想，心中不免泛起几丝涟漪，连带面上也火辣辣地灼热。
越是了解原书中的段绫，波动就越难以平复。
就段绫那个桀骜不驯，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的性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段绫就…这么喜欢他？
自认没有书里形形色色各具魅力的男配显眼，也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段绫这样，倒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借口去浴室洗澡，谢宁对着镜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长相。
还是他本来的脸，是挺清秀的，但没有段绫那么艳丽逼人，每一个五官都精细打磨，让人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他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歪了歪头。
所以…段绫到底喜欢他什么？
晚上十点多钟，复习完今天计划里的内容，谢宁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去倒杯水，宿舍门突然被敲响。
林朝然探进头，发现两人都没睡后，才走进屋，手里拿着本参考书。
谢宁拿着水杯走到饮水机旁，和他打招呼：“班长？来问魏神题？”
“是啊。”林朝然温声笑笑：“寝室来客人了，我出来避个嫌。”
“避嫌？”
“袁园，来找段绫。”
饮水机咕噜噜的气泡声戛然而止，过了两秒，谢宁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结果没调好温度，烫的他轻呼了一声。
“没事吧？”林朝然紧张走近，目光落在他烫红的嘴唇上，眼神微滞。
“没事。”
赶紧兑了一些温水，谢宁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后放下了水杯。
“他找段绫干什么？”
“不知道。”林朝然说：“段绫洗澡呢，我问他什么事，他吞吞吐吐的，我猜不方便我知道，就自觉出来了。”
谢宁：“……”
班长这也太自觉了！
“他们真不是在交往？学弟面红耳赤的，看着不像单纯朋友。”林朝然还没放弃这个猜想，随即忧心忡忡地说：“段绫成绩是很好，不过小学弟这个状态，不会耽误学习吧。”
林朝然这个老好人不光对六班学生尽职尽责，连小学弟都能分一份心。
谢宁有些心不在焉：“他总往三年级跑，怎么会不影响。”
林朝然一顿，随即干笑道：“是啊…所以果然还是毕业之后再想这些吧。”
靠在床铺上的魏双南摘下耳机，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林朝然伸出手，林朝然立刻会意，将卷子递了过去。
两人在一旁讲题，谢宁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水，余光扫向桌边的手机。
之前袁园找他去天台，最后爽约了，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再找过他，想来当时就是想问段绫的事。
不过照片的事情都解决了，他还找段绫干什么？
不对…他找段绫最终目的又不在照片。
拿过手机，作为男朋友，发条短信问问也没什么吧。
这么想着，谢宁发出条短信。
【在干什么？】
过了半分钟，收到了回复。
【过来】
过去？袁园不是还在么？
朝还在听讲的林朝然扫了一眼，谢宁拿着手机出了寝室。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正要敲响919的宿舍门，袁园突然开门走了出来。
看见是他，袁园挂着的灿烂笑容倏地凝固，谢宁眼眸晃了晃，很自然地打招呼。
“是你啊，今天怎么没来天台？”
袁园生硬地答：“…抱歉，临时有事。”
袁园常去找段绫，平日看见他却是大多躲着的，所以说句话不容易。
趁着这个机会，他点头解释：“对了，其实我和段绫…”
“学长！我就先走了！”
话刚说到一半，袁园突然打断，他避开眼，脚底抹油一样转头就跑，摆明了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谢宁对着他的背影暗忖，这个炮灰似乎中毒有点深。
就段绫要照片的举动，以及他转来蔚蓝三中的事，他不信袁园察觉不出什么。
何况天台那天，他总觉得袁园来过。
新的痴情男配？
篮球赛的时候，得知他们的关系，袁园还一个劲道歉来着，现在看来已经快从炮灰到男配的门坎了。
接连蹦出的男配难免让谢宁打起了退堂鼓，站在门口犹豫片刻，他还是推开了门。
行不行总要试一试。
刚洗完澡，段绫发梢还滴着水，正靠在桌边站着，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和他说什么？”似乎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他拿着毛巾随意擦着，语气不快：“你们很熟？”
“不熟。”谢宁摇头，反问：“他找你有事？”
段绫动作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没什么。”
本想说照片不是已经给你了么，话到嘴边，谢宁没说出口。
段绫摆明了就不想让他知道这事，说出来恐怕会将人惹恼了。
但就这么憋着，他自己又迈不过去坎，这两个人要持续多久这种来往？
段绫这家伙，看不出人家对他有意思么？
有些郁结地呼出口气，谢宁动了动鼻子，忽然问：“你用的什么沐浴露？”
段绫面上一黑，正要说话，瞥见谢宁凑近的动作，话音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怎么？”
“很香。”
以前只敢不动声色地嗅，现在，谢宁胆子稍稍大了点。
朝前挪动几步不算，想了想，他直接坐到了段绫的椅子上，正好借这个机会弄清楚源头。
段绫刚洗完澡，宛若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正是香味最浓郁的时候。
清甜又不呛人，最可怕的是还会上瘾，好在能嗅到的人不多，不止林朝然，在教室里距离他很近的小胖等人也没提过。
这到底是段绫自带的味道还是沐浴露的香味？这个问题困惑谢宁很久了。
“我闻不到。”
“真的有，很特别，怎么说呢…”谢宁绞尽脑汁地斟酌着形容词。
“你喜欢？”
他不自觉点了点头。
鼻间的香味悄无声息地浓郁着，靠着书桌的身形向前倾身，朝他不断凑近。
“谢宁。”
意识到什么，谢宁慢半拍地抬起眼。
那场车祸在额头上留下了痕迹，纱布褪去，露出了一道淡粉色的伤疤。
在别人脸上或许没有那么明显，但在段绫那张格外优越的脸上，如同绝佳的画作洒漏一滴染料，看上去非常碍眼。
奇怪的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那也挺好看的。
“怎么了？”他紧盯着那道伤疤问。
寝室里只有两个人，窗帘紧紧拉着，一室馥郁缠人的香气。
段绫声音喑哑，半干的发丝细碎凌乱，目光自其中透过来，似乎含着层淡淡的水雾，显得有些妖冶。
“喜欢的话，搬来和我一起住怎么样？”
谢宁微微后仰，颤声道：“搬，搬来…？”
发梢摇摇欲坠的水珠滴落脸颊，带来一点凉意。
“嗯。”伸手帮他拭去，段绫饶有深意地说：“这里没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