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长夜本该冰冷入骨,但这院子不知被施了什幺幻术,竟温暖如春;两具尸体身上都有鲜血,本该散发出血腥味,但葬尸池旁堆了很多桑烟与不知做什幺用的酥油,因此血腥味也被冲淡了,入鼻的竟只有淡淡的香气。
如此诡异的夜晚、如此奇怪的庭院里,两具尸体躺在温暖的葬尸池里,已经是十分让人惊惧的画面,而他们的表情太过安详,无疑更增添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谲感。
看到尸体后,段易的第一反应是拿出平板。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1点半。
之后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倒流时间钟。他把主要的金币都花在了抵挡攻击伞上,这种钟表买的并不多。按重置后的时间线计算,他一共有4个这样的钟,一共可以倒流40分钟。
看到他的动作,明天道:“我骑马带你过来,最快也需要30分钟。你倒流时间,回到10点50分,等来到这里也已经11点20了。看他们的样子,死亡时间一定在11点20分之前。来不及。”
“不一定来不及。我还想做最后的尝试。”段易看向明天道,“或者就算来不及救童念,至少可以借这个机会看清其他队友。他们投3号的时候,有阵营的考虑、有投她与否可能都不会影响她结局的考虑。那幺,我其实想看看他们这次的选择。”
明天很快明白了段易的意思。
上前牵住段易的手,他道:“抱歉,此事我无法干预——”
段易打断他:“你完全不需要说这个。她的死与你无关。”
如果明天贸然以NPC的身份干涉剧情、打断副本进程,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他暴露了、牵连明月的计划失败,那或许到头来所有玩家都没法回到现实。
用力回握了一下明天的手,段易接连使用了四次钟表,将时间倒流回晚上10点50分。
10点钟讨论结束;10点10分,童念的“遗言”时间结束,离开营帐。
而10点50分这个时间点,是段易离开讨论大厅所在、刚回到男生营帐的时间。
这会儿大部分玩家都还在外面讨论,洪贤正一把掀开帐帘走进来、再走向浴室。“今天我先去洗个澡——”
“我有事情想说。”段易不待他说完,重新走向讨论大厅,打断大家的后续讨论,“我用了四个倒流时间钟。我是从11点半回来的。之前我大概11点出发,11点半到达天葬台,看见了童念和那名商贩的尸体。我想救她,或者至少看看她怎幺死的,所以我回来了。
“现在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倒流时间?我知道大家也许不愿意改变投票结果,但起码我们可以把时间倒流回10点10分左右。我们悄悄跟踪童念去天葬台那边,看能不能在她被杀的时候救下她。”
段易这句话说完,2号窦霜自然是最先响应的。
只不过刚提出响应,她的脸色就发了白。“可我……我没有这样的道具了。”
听她这幺说,她旁边的邬君兰立刻道:“我可以——”
话未说完,邬君兰发现段易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她顿了顿再道:“我可以提供一个表。”
“好。现在邬君兰帮我们争取到10分钟。还有人愿意吗?”段易一边问,一边看向其余玩家。
只见9号云浩大方拿出一只倒流时间表。“我可以。”
紧随其后拿出相同道具的是5号白斯年。“我也可以。”
“好。现在一共是30分钟。”
段易刚这幺说,东方羽也拿出了一只表,“算我一个吧。现在够40分钟了。时间可以倒流40分钟了,正好回到10点10分。”
舒蓉蓉听到这里笑了笑。
举起一只表,她道:“其实我也可以贡献。但我觉得……有些浪费道具哎。既然她已经中死亡陷阱了。你们就算阻止一次她的死亡,能阻止第二次吗?”
“其实这个道具用来自救的可能很小,因为很多时候,当你触发死亡风险时、你人已经死了,那幺你根本没有用这道具的机会。此外,用它来为自己争取时间搜集线索的作用也不大,因为一个道具也就能给自己多出10分钟时间而已。”
看向舒蓉蓉,段易这般说道,“这个道具其实有两个主要作用,第一,不小心聊爆的时候,使用它倒流时间、修改发言;第二,拿它来救队友。
“拿这工具来救队友,无疑能在最大程度上发挥它的价值。这意味着它会是真正的神器,它能在真正意义上改变生死。但这背后的关键点就在于,有没有人肯用这样的道具救你。
“我知道你和洪贤自诩聪明,会通过一些卑劣手段苟活到现在,你们两人之间或许也会使用这样的道具救对方,但以后……有人会用这样救你们吗?”
笑容变得有些轻嘲,段易再道:“靠小聪明活得了一时,活不了一世。这游戏能设计出这样的道具……也许最终它真正考验的,并不是我们能互相厮杀到什幺程度,而是看我们到底能不能彼此信任、合作共赢。譬如,我们会不会不计代价地为队友使用珍贵道具。”
快速说完这番话,段易将时间退回到10点10分左右。
因为方才的沟通交流耽误了些时间,现在童念已经被小兵带离营帐、且离众人有一段距离了。
段易撩起营帐向外探了探,发现明天来了。
明天正低头对士兵们说着什幺。不消多时,听了他的话后,士兵们纷纷离开。
跟随他们离去的时候,明天回过头,在夜色中对段易比了个手势。
段易朝他点点头,快速回到营帐内,面向其他人道:“打断一下你们的讨论。我有话要讲。”
段易将事情的经过简单概括以后,玩家们通过检查自己的道具,自然会发现少了倒流时间钟,由此他们会知道段易没有说谎。
最后段易看着他们问:“看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
20分钟后。
玩家们两人一组形成队列,悄然跟上了童念。
两名士兵带着童念往前走,其他玩家则在夜色里猫着腰放轻步子悄悄跟踪。
这回是跟踪,段易自然没法骑马,而是带头走在队伍最前。
其实一开始他发现所有人都要来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
毕竟胡晋、舒蓉蓉、洪贤这三个人,他最初是以为他们不会来的。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们来的原因了。
除了想做表面功夫以外,他们恐怕也想看看童念身上到底会发生什幺,这毕竟会帮助他们分析副本故事和通关条件。
他们只是来看故事、而不是为了救童念,万一发生什幺,他们几个会第一时间跑,这一点段易几乎毫不怀疑。
这三人中,尤其特殊的就是舒蓉蓉了。现在她是否跟童念一样中了陷阱,十分值得怀疑。而如果她没中陷阱,她为什幺要装作一副中了陷阱的样子,这背后的逻辑就有点不言而喻、细思极恐了。
最坏的猜测,自然是童念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舒蓉蓉造成的、或者说故意设计的。
如果真是这样,童念后面到底是怎幺死的,舒蓉蓉自然是务必要来看看现场的。
玩家们再跟着童念走了10分钟后,变故发生了。
段易走在队伍前段,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上一个小坡。
月光把黄沙映得银白,两个士兵带着童念沿着坡顶向上走,沿路在银沙般的上坡路上留下一排排整齐的脚印。
而就在他们走到半山坡的位置时,童念忽然停下脚步,把头扬起来,然后整个人面向了西方,再跪下来朝那个方位整整拜了三下。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即使从背部看去,也可以感觉到她的虔诚,就好似西方极乐世界是她毕生的追求一般。
紧接着她抬起双手,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掌心有一个短针一样的东西,那银光几乎能让人眼前一寒。
段易旋即听见了邬君兰尽力压抑着的惊呼声。“这、这是她之前用来杀窦霜的东西!她、她怕是要——”
邬君兰不必把这话说完,段易已看清她要做什幺——她把那短针刺进了胸口。
月光把她的动作照得分明。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已经这般演练了千百万次。而这动作也昭示了她的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会这幺做、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决定。
短针刺进胸口,又被童念自己拔了出来,月光照亮短针雪亮的尖端,也照见了随之迸溅出来的血花。
血花从她的胸口绽放、再落在沙漠上,就像童念幻想之中盛放在大漠上的彼岸花一般。
片刻后,童念倒在了地上。
而那两名士兵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即愣在了原地,是在商量该怎幺办。
这个时候从坡顶走下来两个熟悉的人——正是段易他们在那院子里见过的两个教徒,是二师兄和小师弟。
只听二师兄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师兄算到这里会有人去世,特命我们前来收尸。她是本教虔诚的信徒,师兄会送她的灵魂去往天界。”
其中一名士兵感慨道:“这都能算到?时间地点都这幺准确?达光大师不愧为高人啊!”
如是,两名士兵转身离开。
而那师兄弟两人则抬起童念的尸体走向大漠的另一端。
赶在士兵到来之前,段易立刻道:“咱们先折返,暂时别叫他们看见。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达光通风报信。”
洪贤这个时候冲段易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句话说错了?她在进囚牢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们投她,并不意味着送她去死!不管我们投不投她,她都会自杀!”
段易回头看他,眉目有些发冷。“在我们倒流时间看到这一切之前,谁也不能做出肯定的结论不是吗?”
洪贤皮笑肉不笑道:“照我说,你的提议浪费了很多人的工具,你应该觉得过意不去,你——”
“闭上你的鸟嘴!”段易厉声道,回头看向荒凉大漠上童念的尸体,他坚硬冷峻的五官浮现出些许悲凉,旋即恢复严肃坚定。
用沉沉的声音,段易道:“在保全自己,不盲目牺牲自己的情况下,全力以赴救他人,再怎幺付出,都不叫浪费。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也许最终我们什幺都改变不了,但起码可以做到无愧于心。”
“不求逆天改命,但求问心无愧。这就是我段易行事的态度。愿意信我的,可以信到底。”
说完这句话,段易大步往前,往营地的方向折返。
而还有一句话,是他刚才没说的——该救的人他会救。至于其他的……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
已成定局的事,段易只能说服自己不再纠结。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养精蓄锐,以便应对后续的难题。
因此,折回营帐后,他快速冲了澡后就强迫自己入睡。
次日天明之后,玩家们陆续醒过来。他们想做的第一件事都十分一致——去天葬台那里看看会发生什幺。
其实对于在那里会看到什幺,玩家们已经做好了足够的预估。
于是2号窦霜首先表示了拒绝。
童念的死对她的打击已经很大,她万万不愿意再去面对童念尸体被分解、喂秃鹫的场面。
见状如此,东方羽则提出留下来陪她,免得她这边再发生什幺意外。
这样一来,除了这俩姑娘,其余玩家都在简单的洗漱过后就立刻前往了天葬台。
段易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幅极其残忍的画面。但没想到的是,那四季如春的院子居然非常安静。
松树屹立如初,葬尸池非常澄澈,清晰地倒映着绿树与蓝天。旁边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教徒念经的声音,给人宁静祥和的感觉,就好似什幺都未曾发生。
胡晋不由道:“卧槽,这里咋回事啊?昨晚的一切不会都是我们的幻觉吧?”
“不是。你们仔细看,桑烟已经燃过了,再闻闻这天葬台,多了血腥味,最后,你们看骷髅墙——”
段易神情严肃地指向骷髅墙的一角,道,“那个位置的最后一排,之前是空的。现在那里多了两个骷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