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对池念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常年缩在自己名为“安全感”的乌龟壳里,不敢轻易往外走。池念在北京从幼儿园念到大学,去其他地方只有旅游,从没想过生活。
难免冒出自我怀疑,“我真的可以吗?”
可陶姿分析的又充满吸引力,“画室当培训老师”“学姐给你发工资”“想好后路随时可以走”,那座城市的物价没有北京那么吓人,美食美景……
而且……
陶姿劝他:“说真的,你的性取向放在家里焦头烂额的,但这在重庆根本不算个事儿。来了以后想出柜的话,落地当天就可以去酒吧找小帅哥。我们家小池长得可爱性格还好,等你心情恢复了,姐姐帮你挑几个又帅又会疼人的!”
“你也知道我失恋。”池念郁闷地说,他找到个可以宣泄的人,窝在沙发里碎碎念着,“我们在一起五年,他就……”
“骗了你钱,还玩失踪是吧?我听卓霈安提了。”陶姿忍不住又开始教育池念,“凤凰男,没钱没资源长相也不显眼,图他什么,是PUA高手?之前她劝你都不听,还美滋滋的觉得凤凰男特别好。现在钱没了人也没了,还不清醒吗?”
池念挂不住脸:“姐……”
“卓霈安说他八成把你的钱都骗走了,要不是她人在国外一定帮你报警——小池,攒了多少钱被他拿走,跟姐说说,姐帮你想办法?”
“……我不想提这个。”池念沮丧,“桃子姐你别说了,行么?”
“好啦,”陶姿听他撒娇就心软,叹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乖啊,别难过,考虑一下姐的建议,嗯?”
其实池念已经心动,只是差一点动力。
他试探着问:“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吧?”
陶姿语气激动,要池念在她面前说不定当场就抬手一个锤头:“都说了,我邀请你、给你发工资,你是来打工的诶!”
“那我考虑一下吧。”池念笑着说。
“快点哦,我这边忙死了,要不想来还得去找别人。”陶姿飞快地说,“有点事,先挂了啊。微信联系——记得回你发小的消息,她好担心你。”
池念说好,等陶姿先挂断微信电话。
这通近半小时的电话像满是阴霾的天空突然漏出一点阳光,让池念多少摸到了希望。他像突然找到了事做,姿势也不变地坐在沙发里,重新下载了旅游APP查怎么去重庆比较便宜快捷——放在以前哪受过这种委屈。
不过池念现在熟能生巧,也并不放在心上。
如果有个人接住他,好像与奚山告别变得不那么艰难了。好感尚未发酵成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奚山不是说了吗?
天南地北的,哪儿那么容易遇见第二次。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不如趁自己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时离开。
德令哈到西宁交通还算便利,只是大巴班车略贵、耗时也长,池念可以接受的大概除了火车就只能坐飞机。火车是绿皮的,并非高铁,池念本想将就下就罢了,尝试点了下机票信息,发现居然特价只要一百八。
他揉揉眼睛,看了三次,确定真的是180,三位数。
大巴都得花一百多呢!
“靠……这么便宜?”池念不可思议地想。
银行卡余额不到两万块,这时能省多少就是多少了。他顾不得太多先买下一张,紧接着去看从西宁直飞重庆的航班时刻表。要能有时间上靠得近一些的,他直接在机场等,就可以离开青海。
或许特价机票已经捡便宜了,运气守恒定律作祟,当天飞重庆的航班大都没什么优惠,时间也挺歪的,除了清晨就是深夜,不过两天后的周五有一趟航班合适。
虽然是早晨九点,但价格不仅在同等时段最便宜,甚至快赶上红眼航班了。只是无法改签,中途会经停,飞行时间久一点……但也很实惠。
池念的手指点在“订票”上眼看就要按下去,停住了。
要不要和奚山……商量了,再说?
但是德令哈到西宁的航班已经定了,再问又能问什么呢,问你到底是哪里人,重庆吗,还是“我们以后能不能再见面”?
怎么看都有点奇怪,池念苦笑。
他最终仍自己定好了机票,翌日中午抵达西宁,过后在西宁待两天到周五下午,启程去重庆。池念把这些行程截了张图发给陶姿,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奚山说去办急事,池念不好打扰,于是按陶姿交代的先给小霈报了平安。
和卓霈安,那真叫不打不相识的一段往事。
父母辈是同学,于是从小就一起玩,算得上最正统的青梅竹马。卓霈安家中富裕,她又是独女,自小娇惯得像公主一样,对池念颐指气使。池念那会儿也傲着,两人凑到一起就各种不对付。
后来关系好转是因为卓霈安发现了他的秘密,作为交换,她也主动分享了自己的。从此放下芥蒂,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基友,倒是比别的发小都亲近。
但父母辈调侃的“娃娃亲”到底泡了汤。
因为池念不喜欢女的,而小霈也刚好不喜欢男的。
卓霈安十八岁出国留学,从此聚少离多。今年年中,池念正打算跟父母出柜时她忙于毕业和申请硕士offer,愣是没空,否则一定说什么也会把池念拦住。这会儿小霈人在美国,居然对他的进度了如指掌。
对话框里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卓霈安语重心长劝他“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池念没告诉她前男友拿走了自己的40万积蓄,不知道她怎么猜到的。
可能我就长了张会被骗钱的脸吧,池念托着腮。
他简单地发了几条微信给卓霈安说明自己的打算,然后让她不要告诉别人。这会儿美国时间已经半夜,小霈得睡醒才能看见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池念这时才有了“回归现代生活”的实感。
回归了他一团乱的倒霉生活。
可他好歹走出整理心情、整理一切的第一步,姑且也算成长。
临近晚七点,奚山给池念打了电话让他下楼吃饭。
两个人挑了家酒店附近评价颇好的兰州面馆,过了饭点不必排队,奚山和他一人一碗牛肉面,给池念加了肉。
牛肉面“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汤汁醇厚,面条劲道回味无穷。池念这种不爱喝汤的人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奚山见状,调侃他“吃饭像打仗”,又说池念“每顿饭都像饿了三天”。
池念笑笑,没反驳奚山的话。他盘算了一下午如何对奚山开口,真面对时好像不算太难,浴室放了筷子,郑重地抬起头。
自打相识以来,他没对奚山露出过这种神色,不等他说话,奚山先愣了:“怎么?”
“有个事想跟你说。”池念直视他那双漂亮深邃的黑眼睛,目光略闪,然后飞快地把反复演练的台词倾吐,“就是……我已经想好了,怎么走。”
奚山神情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喔,蛮好。是最近吗?”
“明天。”池念说。
奚山还没吃完,池念话音刚落时他的筷子明显停了一拍。他抬眼看了看池念,半晌,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还挺快的。”
池念避开了他:“是啊,我买完票也觉得有点快,可能机票特价比较便宜,下手就没怎么犹豫了。”
“都是这样的。”奚山点点头,问,“哪儿的机票?西宁,还是德令哈?”
“德令哈。”池念回答,“到了西宁之后再转机……奚哥,西宁有什么地方好玩儿吗?我还得在那儿待两晚。”
奚山“哦”了声:“好玩儿的也有,不过你没车不太方便。”
“那我就在市内随便转转。”
“也行。”奚山说,他们之间的停顿有点儿久违的尴尬,他就主动挑起话题,“明天的飞机是几点?我送你去机场吧。”
等池念答完,奚山用手机定了个日程,就相顾无言了。
饭后回酒店只用走十来分钟,奚山接了个电话。街道安静,风开始变得凉悠悠。池念掖了掖衣摆,忍住不问奚山穿短裤短袖冷不冷。
途中,卓霈安睡醒了,开始大呼小叫给他发语音。
每条平均时长都超过了30秒,池念于心有愧,耐着性子放在耳边听。他听语音的姿势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通过外放孔凑近耳朵。奚山在他旁边听不清内容,依稀只知道是个女孩儿。
池念皱着眉听完最后一条,转头对上奚山颇为玩味的眼神。灯光落进他的眼眸,像盐湖边出现过的两颗星星。
池念不太自在:“……什么呀?”
“女朋友?”奚山问,笑容也浮现了。
“不是,就……”池念本想多解释一句“发小”,心道也愈描愈黑,索性止步于此,问奚山,“刚才是谁的电话,要紧吗?”
“没什么要紧,就是比较麻烦。”奚山说罢想了想,又多提了几句,“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舅舅还记得么?他今早在家摔了一跤,住院了。表哥还在西宁,舅妈知道我这两天回德令哈,就让我有空去帮忙陪个床。”
池念抱歉道:“照顾长辈是大事,那这样,不用你送我了……”
“我会送的。”奚山坚定地说,打断他,“有始有终,对不对?”
仿佛一语双关。
落日看完了之后呢?就应该告别了。
这也算一种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