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打算吃吃喝喝,品味一下当地风味美食的聚餐环节,被周辰瑜临时唱的一出戏硬生生地变成了传统戏曲与当下价值观冲突问题的大讨论,瞬间就多了无数有深意的节目素材,提供了不少可以引起讨论热度的话题。
一份的出场费,却凭空多出了好几倍的内容,相声演员就是划算。
《天涯海角》对于这位从隔壁的《第二角色》节目组空降来的飞行嘉宾非常满意,甚至打算以后有机会再请他来玩。
然而几位嘉宾就比较惨了,原本晚上就能结束的拍摄,硬是拖到半夜才收工。
一进房间门,周辰瑜二话不说地就摁灭了屋顶上的摄像头。
晏朝笑他:“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进来抢劫呢。”
周辰瑜撇了撇嘴:“我真搞不懂你们录节目干嘛非要在房里安摄像头,就这么想偷窥别人的夫妻生活么?”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晏朝已经完全熟悉了他骚话连篇的模式,发现自己越是抗拒,周辰瑜就越是要寻开心,如果自己骚回去,他反而觉得没劲了。
晏朝于是接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去洗澡,床上等你。”
没想到周辰瑜忽然走过来坐在了他身旁:“来吧夫君,今天白天说好的献身请罪。”
晏朝:“……”
他真傻,真的。
他单知道自己也会说骚话,他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论骚,他是永远骚不过周辰瑜的。
周辰瑜看着他一脸吃瘪的表情,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
笑了一阵,周辰瑜终于换回了稍微正常一点的表情:“我还没问你呢,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听到一个代战公主都能感同身受了?”
意识到他发觉了自己当时不正常的表现,晏朝的眸色又是一滞,嘴上却推脱道:“没有,我还不能走个神了?”
“走神?”周辰瑜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你当时那个反应,不知道的以为你被小三儿了呢。”
晏朝嗤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说了么,我初恋都还在呢。”
周辰瑜哼了一声:“要不是我反应快,把话带过去,被镜头拍到了,你打算怎么解释?”
晏朝的神色一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业务能力过关的捧哏,周辰瑜的控场能力确实很强。
当时周围人都没有发现晏朝突然的失态,但周辰瑜却几乎是一秒钟就注意到了,然后飞快地抖了个包袱,把众人的目光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也让晏朝的情绪得以迅速地恢复过来。
晏朝不由得对刚才的那一段经历感到有些后怕,当时如果不是周辰瑜……
猛然间,脑海里再次片段式地闪现一些熟悉的画面,晏朝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气流从下而上冲到自己的头顶,下一秒就是久违的炸裂般的疼痛感。
“哎?”周辰瑜反应迅速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突然的动作又将晏朝瞬间拉回了现实世界。
周辰瑜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啊你?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晏朝摆了摆手,“可能就是今天录节目有点儿累了吧。”
周辰瑜大概是被他刚刚那副样子吓着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赶紧洗洗歇着。”
晏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要往浴室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周辰瑜:“你还说我,今天你妹妹说起小时候的事儿,你当时那又是什么反应?”
周辰瑜抬眸看他:“我什么反应?我不就是正常反应么?”
晏朝看向他的眼睛:“你能一眼看穿我,以为我就看不穿你了?”
周辰瑜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都不乐意跟我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他这话说得毫不掩饰,而且不无道理,反倒让晏朝无话可说了。
就听周辰瑜又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小时候学戏的那点事儿呗,你想听的话,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晏朝其实也没有八卦的心思,就是礼尚往来地回敬一下,没想到周辰瑜倒是比他坦率多了。
一出王宝钏的故事,却引出来各自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也真是够神奇的。
周辰瑜拍了拍晏朝的肩膀,喟叹道:“人人有本儿难念的经。”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只是晏朝没想到,他当晚的梦里出现的,居然是戏中人。
他梦到的正好是《红鬃烈马》里的《赶三关》这一折,薛平贵收到王宝钏的鸿雁传书以后,决定回中原,又怕代战公主不同意,于是将公主灌醉,只身回国。
代战公主醒来后,带兵追至城门前,薛平贵不得已和公主禀明实情,公主这才得知薛平贵还有一发妻王宝钏,她为二人的情意所感动,最终放了薛平贵回中原。
然而晏朝的梦里却不知怎么的,和戏本子里写的不大一样。
在他的梦中,公主得知自己的夫君心里原来另有其人,一时间绝望无比,拔出剑来,就毅然决然地指向自己的脖颈间。
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迸发出殷红的鲜血,耳畔几乎同时传来孩童的尖叫声,刹那间,画面开始变得恍惚,周边的景色尽皆消失,入目只有一片淋漓的红,入耳只有变了调的刺耳尖叫。
晏朝闭上眼睛,拼命地捂住耳朵,挣扎着想要逃离这片可怖的红色,然而无济于事。这一切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让他根本没有可以遁去的空间。
他的头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咽喉,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晏朝!”
晏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依然是一片猩红的血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俊朗的眉峰拧作一团,半晌,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知觉。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此刻却被一双冰凉而干燥的手握在一起。
那双手并不宽大,手指却修长而柔软,让他不知怎么的,一瞬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心安。
房间里一片漆黑,借着窗外朦胧的夜色,眼前逐渐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又叫了他一声:“晏朝?”
晏朝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语气却依然有些慌乱:“我刚刚怎么了?”
对方握着他的手一紧,完全不再是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抓着自个儿脖子就开始掐,吓死我了。”
晏朝说:“……不好意思。”
周辰瑜又问:“做噩梦了?”
晏朝点了点头,低声道:“吓着你了。”
周辰瑜说:“没事儿,幸好我被你吓醒了。”
说着,他就松开了握着晏朝的手,刚要起身,却猝不及防地被晏朝反手拉住了。
周辰瑜刚才本来就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一个没站稳,就猛地跌进了晏朝的怀里。
深更半夜,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两个大男人在床上抱成一团,气氛难免一时间有些诡异。
周辰瑜下意识地轻轻挣扎了一下,然而晏朝手上的力道出奇得大,让他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他只好试探性地开口唤道:“晏朝?”
晏朝方才又陷入了愣怔的状态,被他轻声一唤,这才猛地从混混沌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手上的力气刹那间就松了很多,却依然没有放开周辰瑜。
晏朝的这副样子实在太过反常,让周辰瑜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少顷,他只好安慰般地拍了拍晏朝的肩膀,无可奈何道:“我白天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又不肯说……”
晏朝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在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你听说过PTSD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将自己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认识了二十天都不到的人。
但是就在他握着这双柔软的手时,那种许久不曾体会到的心安的感觉,让他所有的外壳和伪装,都在那一瞬间悉数崩塌。
他刚刚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其实更像是一种倾诉,让他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仿佛就已经丢掉了很多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
他根本没指望周辰瑜说听说过,毕竟这种奇怪的精神障碍,并不是什么常见的疾病。
没想到周辰瑜在听到这个词的那一刹那,下意识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晏朝就忽然间意识到,他或许是知道的。
下一秒,周辰瑜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