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guardian

江浔屏着呼吸,看着咫尺远近的夏清泽,浑身肌肉跟神经中枢的连接好像被切断了,软绵的根本使不上力。夏清泽比他放松,还有闲心捏他的鼻子,说:“你没哭啊。”

“我当然没哭。”江浔竟有些委屈了,“我都二十多岁了,我得多没出息才会看个奥特曼都哭啊!”

“这样啊,”夏清泽点了点头。可他偏要逗江浔,很夸张地惋惜道,“但是盖迪被打死了诶。”

江浔被夏清泽的语气整得又好气又好笑:“是啊,这一集我小时候看一次哭一次,狗狗那么可爱,为什么打狗狗,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夏清泽哄道,“我帮你把进度条拉到盖迪出场,盖迪还好好活着呢。”

“你这人……”江浔的鼻子一点都不酸胀了,声音也越来越小。这让夏清泽贴着他身体的压迫感愈发明显,夏清泽要是没坐起来拉开距离,江浔的耳朵早在对方的一呼一吸间泛红了。

他们看了太多集迪迦,窗外天色渐暗,离饭点也只有个把钟头。夏清泽让江浔把尺八带上,开车载他同去塘镇街道上的一家老字号海鲜餐厅,他们订的包厢里空无一人。

“我们要等客人吗?”江浔问。

“嗯,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接人,很快回来。”夏清泽说着就门外走,江浔以为他直接离开了,没想到他很快就折了回来,手里拿着本菜单递给他,让他饿了先点些小吃填肚子。然后他就开车去动车站了,二十多分钟后再回来,他掀开帘子后微微弯腰,请身后的一位老人先进来。

“这是藤原先生,日本的尺八老师。先生这些天在台市的音乐学院开尺八科普向的讲座,我很荣幸能请到您来塘镇住上一天。”入座后,夏清泽用英语同江浔介绍,也表达了对藤原对谢意。藤原先生听不懂中文,但会英语,江浔的英语水平用于日常交流也不是问题。有夏清泽在中间,藤原先生不会因为在异国他乡听不懂他们的中文私语而尴尬,江浔也不会怕自己口音不纯正而怯场。

“这位是江浔,我的一位朋友。”夏清泽再次介绍道,“他前些天得了一支尺八,正处在初学阶段。”他补充,“我这位朋友对尺八很感兴趣。”

江浔恭恭敬敬地把那支尺八拿出来,双手握着递给藤原先生。藤原先生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江浔用手肘碰了碰夏清泽,略假笑地用中文轻声问:“我什么时候对尺八感兴趣了啊。”

“你不是想给《居山海》配背景音乐吗?”夏清泽声音也很轻,“你要是会了尺八,就可以自己包办了啊。”

江浔恍然大悟,假笑瞬间变真笑。一顿饭下来,夏清泽话越来越少,江浔和藤原先生则越来越投机,话题从尺八如何传入日本到新海诚宫崎骏,应有尽有。藤原先生那天晚上住在晚杯,他教已经能吹出声的江浔如何调整角度,让吹出来的音色更准确,也教他识尺八的谱子,并诚心的建议,如果想更上一层楼,还是要看假名谱,而不是转换过来的五线谱和简谱。江浔虚心受教,藤原先生第二天就要离开,他也坐夏清泽的车一起去送老人家。进站前,藤原感慨中国之美,他第一次来,就已经被深深吸引。

随后夏清泽开车回民宿,江浔坐在副驾驶,爱不释手地一直吹。经过藤原的一番指导,他吹尺八时的沙声和气音大大减少。他把孔全摁住,吹出来的是苍凉辽阔的海浪,他把孔全放开,吹出来的是空灵静谧的竹涛。

“真好玩!”江浔开心啊,他现在的热度不是三分钟的,而是起码三天。夏清泽还从没见过江浔对纸笔以外的物件展露这么明显的喜爱,打趣地问:“不画画了?”

“先停一停。”说到这个,江浔还挺泄气的,侧了侧身看向正在开车的夏清泽,“我跟你说啊,我现在画到他们去看萤火虫,可我自己都八百年没看过萤火虫了,怎么画都觉得缺了点什么。我看了快半个月萤火虫森林啊公园的vlog和萤火虫解剖图,还是没感觉。”他正说着,夏清泽的车开过一个农家乐,门口的条幅和招牌上挂了好几张加了明显滤镜的萤火虫光海。

夏清泽问:“那你要不要去这里面看看。”

江浔摇了摇头:“我问过农家乐老板了,他说他们今年也是第一次搞这个项目,引进的萤火虫都是冬天成卵,七月成蛾的,我想看得等到夏天。”他握着尺八,乐观道,“算了算了,我先把那几个镜头跳过去做别动好了……”

之后的几天,江浔又过回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唯一的变化是晚上会在阳台吹吹尺八。夏清泽在山海市区有更传统的心理咨询机构,回来后也要忙那边的业务,又过了两三天后才在傍晚时分背了个双肩包回晚杯。

他去敲江浔的门,开门后江浔激动地拉着夏清泽进屋,供神仙似地让他坐书桌前,献宝一样地按了播放键,给夏清泽看《居山海》的前三分之一。

正如江浔所说,他没钱请声优,插曲什么的也没定数,所以那三分钟看起来就是默片。

前十几秒都是景,是真实到不像动漫但又确实是手绘的山川河海。我们生长于这片山海间的主人公小海坐着爸爸送鱼的五菱货车第一天入学,他从车里跳下来的时候,货车车厢里的鱼也跟着跳。

他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进了一年级(1)班,他笑容灿烂地想加入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的同学们却都避着他。

他只能在热闹的课间独自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光线从窗外打进来,他抬起手臂,好像能嗅到衣服上的鱼腥味。短短几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再没有刚入学时的欣喜,爸爸开着货车到校门口接他回家,他坐在车里等去小卖部买包烟的爸爸,看到远处走来穿着同款校服的同学后不敢打招呼,眼眸一颤拉直座椅靠背躺平,微张着嘴呆呆地盯着车顶,被太阳光照射的一半亮一半暗的身子一动不动,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在一辆送海鲜的破旧货车里。

那个画面静止了五六秒,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显得尤为漫长。夏清泽也被某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微妙的自卑触动,他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江浔,江浔的眼眸也颤动着,但眼里是有笑意的。

“你继续看呀。”江浔轻声说。

于是夏清泽扭头,画面里那个双手抓住窗沿,垫着脚往车里看的男孩挡住了小海的光源。

沉默的对视中,那个男孩把下巴也搁在了窗沿上,他背着光,眼神里有好奇,询问,甚至还有对小海为什么要躺平的疑惑,唯独没有取笑。

一丝一毫都没有。

小海的眼眸定住了,当那个男孩友好地朝他伸出手,他也笑着握住。之后的近一分钟,画面转得很快,镜头也碎。就像那本被海风吹翻的图册,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凌晨的日出,清早山间爬动的云卷云舒,上午的鸡鸣鸭叫,午时抬头的向日葵……他们的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四季交替越来越深厚,他们也从晓初的男孩成长为星空下的少年。

“怎么样?”等进度条空了,江浔忍不住问。

“画面很美,”夏清泽顿了顿,“情感很纯。”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江浔一拍大腿,可激动了,“你都说好,我就放心了。”

夏清泽笑,想了那么几秒,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故事做成长片?”

“不行。”江浔坚决地摇头,“这个故事的体量就是十分钟足以。”

“但如果是长片,就能上院线。这个故事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夏清泽思维特别快,都开始想立项和宣发了。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但江浔还是摇头。

“以后有机会做长篇动画的导演,我当然也尽心尽力不敷衍。但这个故事就是十分钟的,它要是变成九十分钟那就得注水,谁来注水?只能是我,”江浔指着自己心口,说,“我不会允许自己对作品这么不负责。”

夏清泽懂了,没再劝,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那这个短片算完成一半了?”

“勉强算吧,”江浔挠挠头发,“我也希望能在八月前完成,顺利的话能赶上今年second青年电影节,他们有个最佳动画短片奖。”江浔祈祷道,“希望农家乐的萤火虫也给力点,快点从蛹里钻出来,夏天也快点来呀。”

“不需要等到夏天。”夏清泽说。

“什么?”江浔没懂,低了低头,看到了夏清泽带来的那个,被小心翼翼放在脚边的双肩包,好像里面有珍贵的生命。

房间里突然一片寂静,但又有什么东西汹涌的像《居山海》里的快镜头。

“……不可能吧。”江浔心跳也渐渐加速。

夏清泽笑。他是不指望惊到合不上嘴的江浔去拉窗帘了,起身将灯都关上,开了手机的闪光灯,跟江浔面对面而坐。

他把书包放到江浔腿上,问:“准备好了吗?”

江浔笑着,鼻子都酸了,还是很讶异:“怎么可能啊……”

“萤火虫有两千多种,自然有冬天也成虫的,比如西双版纳的神木萤,”夏清泽将江浔的手放到拉链上,故作严肃,“先说好,就几只,你要是觉得不够看想要萤火虫海……那你得再给我时间。”

“够够够……”江浔笑得脸都要僵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缓缓拉开拉链,那里面果真有十几只萤火虫,尾部散发着微弱的光,隐隐照亮书包内侧。

他的笑慢慢收起。他抬头看夏清泽,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夏清泽还是笑,刮了一下江浔的江浔泛红的鼻尖,帮他把躺在书包底部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个97年产的万代系列的软胶玩具。它有着长长的尾巴,可以扭动的四肢是灰的,关节处被漆上深粉。它的脑袋和剧目中的并不全然相同,嘴巴的地方没那么尖,宽宽的,更像设计灵感来源中提到的具有守门之意的狛犬。

“转手给我的人也很喜欢奥特曼,和我说盖迪这个名字是从guardian来的。”夏清泽说着,托住盖迪玩偶的尾巴,将它的正面朝向强忍着眼泪的江浔。

“你看,”他戳了戳盖迪胸前的指示器,蓝的,“这个盖迪的指示器永远不会灭。它没有死。”

他把盖迪交到江浔的手心:“这个盖迪永远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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