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没开门,而是先退回床边,扶着邵明音肩膀让他坐在一个看不见门的地方。
“你别慌,没事的。”
“他真的是……”
梁真点点头,说他真的是我爸。
“他今天是专门来见我的,”邵明音要站起来,“他肯定不知道你现在就回来了,他是来——”
“邵明音……”梁真按住他肩膀,随后摸了摸他的脸,“你让我和他讲。”
说完,梁真就转了个身要走,邵明音一把抓住他手腕,可等梁真扭过头,两人四目相对,邵明音又没能立刻说出什么话。
“你别…别和你爸犟。”
“放心吧,”梁真慢慢将邵明音的手松开,“我不和他倔了。”
屋外,不请自来的梁崇伟还是站在门前,他知道他想见的人就在里面。他什么人的资料查不到,如果邵明音还没来开门,梁崇伟不介意直接给他打个电话。
而在他掏出手机之前,门锁终于有了声响,哪怕只是看着这扇门缓缓开启,梁崇伟脸上也带着某种势在必得,可在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多少有了一丝松动。
随后就是门锁再一次落下,梁真不仅没请梁崇伟进去坐坐,他自己也出来了。大半年没见过面的父子两就这么在走廊里站着,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儿。
“他在里面?”梁崇伟声音没多少起伏,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认定了屋内还有人。
有邵明音。
“嗯,”梁真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上飞过来的,”梁崇伟岁数在那儿了,没休息好的话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精气神这么好,所以被梁真看出来了。
“那你先回住的地方休息休息吗?”
“梁真——”
“爸。”
那声“爸”出来后不只是梁崇伟,梁真也愣了,是想不起自己都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随后梁真陪着梁崇伟去了他住的酒店,在二楼的咖啡厅里父子两难得的面对面坐着,来往的服务生和食客都会时不时好奇地看向他们,是猜不透他们的关系。
但如果他们仔细看,还是能得出这两人是父子是结论。尽管穿着打扮的风格迥然不同,但他们两的五官真的很像。
梁崇伟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他和梁真这么沉默地坐着已经有五分钟了。要是放在从前,别说呆上五分钟,就是看到自己,梁真的暴脾气就已经上来了。
但现在,梁真就坐在他面前。他大半年没见梁真,梁真一切的变化在他眼里都很明显。换发型了,长高了,更重要的是人变平和了,不会像从前就是个行走的炸药包一点就爆。这大半年来梁崇伟没有主动联系过梁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放任唯一的儿子什么都不管,他当然也会关注梁真的一举一动,知道说唱这条路还真被他走通了,赚到钱了。
但知道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种体验。当梁真真的就在他眼前,梁崇伟看着更沉稳的儿子,竟也不希望主动挑起对话来打破这从未有过的和谐气氛。
是梁真先问他的,问怎么想着来找邵明音。
梁崇伟道:“这应该问你。”
“我?”梁真指指自己,没有特别严肃,“我还没准备好带他来见你们呢。”
梁崇伟眉一蹙:“你还想把人带回家?”
“不然呢?”梁真没觉得任何不妥,“这不是你教我的嘛,男人要敢作敢当,要负责,感情的事不能藏着掖着。”
“我什么时候教过我这些?”
“小时候啊,”梁真说得特别理所应当,“你忘了?”
“但我也没教过你,让你带个男人回家。”
梁崇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后梁真会想一想,会好好考虑一下,但他没想到梁真反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真以为你一出走,家里人就真的全不管你了?”梁崇伟也不隐瞒,“你爷爷是最早知道你和那个片警住一块儿的,那时候谁都没多想,都是男人,谁会往那方面想。可你几天前在网上说你有对象,”梁崇伟指的是莉莉那条微博,“梁真,你这么多天都和他同吃同住,你哪儿来的对象?”
梁真听着呢,不气也不恼,他反而说:“你也会在网上搜我名字啊。”
“梁真。”
“爸,”梁真道,“你虽然不说,但其实你也很关心我的,对吧。”
梁崇伟沉默。
“那既然你都在关注,你看到我的变化了,你也应该知道…”梁真一笑,“没邵明音肯定没我今天,没邵明音,我肯定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你面对面坐着。”
梁真开始给他的父亲讲他和邵明音之间的点滴,从相遇讲到如今。梁崇伟也看过那场battle比赛,那是他对说唱改观的转折点,也是他并没有再给梁真使绊子的原因。梁真也给他复盘了当时的真实场景,讲邵明音是怎么站在台下敲着舞台地板的,又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样的鼓励支持太多了,他说不完也说不尽。
“但那是爱情吗?”梁崇伟一个倾身,拉近了和梁真的距离。
“梁真,”他问,重音放在那个名词上,叩问着像是希望儿子能迷途知返,“这是、爱情吗?”
他是你的缪斯,促使着你灵感的源泉涌动,但就像大多说艺术工作者一生不会只有一个缪斯只有一个主题,他作为父亲,他担忧自己的儿子太过于年轻,错误的将创作的快感等同于爱情。
而爱情又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作为一个信奉等价交换的商人,梁崇伟对爱情甚至是嗤之以鼻的,那只是年轻人用来消磨时光和青春的游戏,在这个讲利弊得失的现实世界里,爱情它真的值不了多少钱,也换不来别的其他。
何况是和另一个男人的爱情。
这大半年来梁崇伟也看开了,说唱又不是杀人放火,梁真那么爱,就随他去吧,那些他给梁真挣下的金钱物质财富梁真不要,那就让他自己挣吧。但唯独同性恋梁崇伟无法接受,他并没有将性取向上升到家族的里子和面子,而是他深知在这个充满偏见的世界里,背着这个标签的梁真未来的路绝不会好走。
而梁真原本就不是同性恋,他认定是与同性的惺惺相惜和征服欲暂时蒙蔽了梁真的双眼,营造出爱情的错觉,他希望儿子能悬崖勒马。
“梁真,”梁崇伟道,“那不是爱情。”
如果是以前的梁真,听到梁崇伟这么武断地否定自己,梁真可能真的就掀桌子愤然离场了。
但今天的梁真不仅没有掀桌子,也没有和梁崇伟吵起来,当他再次开口,语气里也没有强忍的怒意。
他问梁崇伟,问他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梁崇伟知道他后天这个时候会有个会议,但他还是说有。
“那我请你看我演出啊,我第一场巡演最后一场演出在温州。”梁真道,“你还没看过我现场吧,说不定你看了,就有答案了。”
梁崇伟没有回应,但那态度是答应了。
“然后你这几天能别找他吗?你真想见,我让他演出的时候陪你,”梁真挠挠头,“单独见面就免了吧,别整的和小说电视剧里似的,给张支票随便填,离开我儿子。”
梁崇伟没想到梁真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笑着说“行”。
“对了,我有个东西送你。”梁真手往衣兜里伸,将他出门前从行李箱里翻出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个包装并不精美的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张硬纸板,三个竹制工艺品,其中两个上了色,是竹蜻蜓。
“我去完嘉兴后和朋友去了桐乡,在乌镇看到这个后想到你小时候带我抓蜻蜓,就买了。”梁真边说边把那塑料袋拆开,并让梁崇伟把手指伸出来。
“这个叫蜻蜓点水,”梁真将竹蜻蜓的嘴尖放在梁崇伟的指腹上。虽然没有别的着力点,但蜻蜓因为翅膀的开角小于一百八十度而中心下移到嘴尖那一点,所以不管放在哪里,蜻蜓都不会掉。
“好玩吧,神奇吧,”梁真看着一身西装的梁崇伟指尖上停着一只蜻蜓,没忍住噗嗤的笑了,他还碰了碰蜻蜓尾巴,蜻蜓上下摆动了好几下,但依旧没有从指腹上掉下去。
“这个没涂颜色的是笔筒,你可以放办公室里,这两只蜻蜓放笔筒旁边的树枝上。”梁真示范了一下怎么放,然后蜻蜓和笔筒都装了回去,将塑料袋递给梁崇伟,“送给你。”
梁崇伟先是一迟疑,然后才接过。毫无疑问这是他收到的最便宜的礼物了,但这又是这么多年来梁真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而且花的是梁真自己挣的钱。
“那就后天见啦!”梁真也没给梁崇伟票,起身后他仰了仰下巴,酷酷地笑,“你后天到那个livehouse后就和检票的工作人员说你是梁真爹,他们会带你去VIP的。”
“好,”梁崇伟也起身,看着出落的比自己高的少年,“到时候见。”
和父亲告别好,梁真很快就回了邵明音那儿。他和邵明音说了梁崇伟的态度,没直接的反对,但肯定算不上支持。
这比邵明音设想的已经好太多了,谁家父母能接受自己原本性取向正常的孩子喜欢上同性呢,梁崇伟没和他当面对峙已经是很客气了。但这依旧让邵明音从一开始就有的心理负担又显露了出来,他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梁真是有家人至亲的。
“别多想啦,”梁真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也完全不慌。他将原本放在玄关的行李箱拉过来了,坐在邵明音面前的地板上打开,将那大半个箱子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往外掏。边掏他还会边介绍,比如这个真空嘉兴粽是五芳斋买的,那个桂花糕又是在西湖边上哪家店看到的……除了特产,梁真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全都一股脑地塞给邵明音,邵明音想说他乱花钱都不成,因为这些都是送给他的。
邵明音问:“你给我买了那么多,你自己呢?”
“我?”梁真笑,“我不是有你嘛。”
邵明音那因为梁崇伟的到来而皱起的眉啊,因为梁真这句话,还是舒展开了。梁真也继续安抚,让他别有负担。
“你真别担心,”梁真说道,平稳又坚定的有万钧力。
“你和音乐我都要,我也都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