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烟从我手上摘走了,咬在自己嘴里。
我心头儿突突的跳。
然而这给了我掩饰尴尬的时机,为了避免有眼神相交的可能,我只顾低头胡乱抹着脸,有点儿难以置信,这表达悲伤的东西能这么直白的从我眼里流出来。
紧接着就是青出于蓝的难堪。
各种难堪。
关键是他离我太近了,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睛。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恰当,但我想起了眉眼含春这个词。尤其是他眼帘下垂的模样,一语不发也有旖旎而多情的味道。
这人应该挺招桃花的。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有种被目光所牵制的不自然,让我不知道怎么表现才是正常的。
“好了?”
他问我。
“……嗯。”
我答应得十分急切,生怕他再借题发挥说点儿别的。
可他却扭到一旁吸了口烟,动作是与我截然相反的洒脱老练,口吻随意到无心的说,“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更尴尬了——他竟然也还记得上次见面,那个只有我们两人的酒吧里,他要我为他保守秘密。
不远处有人拉开酒吧大门的声音吓得我肩膀一抖,就这一转头,我闻见他身上和烟草相缠绕的男士香水味。
我对这种经过调和的气味感到很陌生,但是它很好闻。
人总是对那些与众不同的角色印象深刻,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而我从未奢望过他会记得我。
光是这一点儿微弱的喜悦就四两拨千斤的抹去了我的满腹委屈,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根烟抽到了头。他忽然叫我,“夏息。”
我牙齿咬得太紧,下巴都有点麻木了,老半天才挣扎出一句,“哎。”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我不假思索的否认了。
“哦?”他一扬眉,“你家还好么?”
“不太好……”
逐渐铺展开来的对话有效的缓解了我过于紧张的情绪,又或许因为他只是有过几面之交的生人,我不用为自己排遣的负面情绪担责任,索性就一股脑儿的说了,“楼下的客厅都炸通气儿了,不安全,我跟我妈现在只能住杂货店。”
他慢慢地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因为我也算是——”
话都没听完,我说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串“不不不不不”,他掐烟的手都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不能再欠你人情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次我说得无比流利,即便有点口是心非。
我还是想跟他有点儿牵扯的。实话。
不然缘分全靠偶遇,下次见不着他了,该有多遗憾。
“真不要?”他又问我一遍。
我还是坚定且虚伪的拒绝。
“这样吧。”
他似乎想到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你学习怎么样?”
我被这转折弄得有点儿懵,“一般吧。”
“这学期期末要是能考到平均分九十,”他说,“房东哥哥有奖励。”
也许是我面儿上表现得太过怀疑和迷惑,他用牙齿磨了磨下唇,那神情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写的居心叵测。
但我还是信了。
“你奖励我什么?”
“到时候再告诉你。”他指指脚下,示意,“你们一般都是过年前十天放寒假吧,领成绩单那天来酒吧等我。”
“那可是,”我终于把从始至终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要拿什么跟你换?”
他把烟蒂捏碎在指间,两步迈下台阶,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我这人从来都只会给。”
我回去时已经不早了。
走到了家门口我发现身上还有没散去的烟味儿,平生第一次瞒着夏皆干坏事儿,我还是有点儿虚,只好在离家还有一百来米的陡坡上站着,吹风。
就是没想到,上风口那儿有个公厕。
……
回了家她非逮着我问是不是掉茅坑里了,不洗两回澡不让睡觉。
平房外面的临时浴室没有太阳能,关紧了门还觉得有风,洗完了,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进被子里,脑子里蒙太奇似的又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儿,这才头胀脑昏的有了睡意。
第二天我简直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大课间背课文,自习课写卷子,数学课没睡觉,都是史无前例。
对于我这种一夕之间骤然爆发的学习热情,李谦蓝同学只用一句“吃错药”来概括,实在是肤浅。
当然,我这种带着绝对的目的和功利性质的刻苦也不见得多单纯,应该说,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逼迫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但那又怎样呢。
他若是兑现了,是我幸运,他若没有,我也不亏。这是个从根儿上就倾向着我的赌约,输赢都是次要的。
我感兴趣的是他会给我什么。
而我还能见到他。
这才是重要的事。
转眼到了年底。
夏皆看上的房子因为一时耽搁被人提前预定了,我们就这么在三十坪的杂货店里蜗居了快两个月。
不过她找到了心仪的工作,一家咖啡厅的咖啡师,上岗之前要专业培训一个月,这段时间她便一边学习一边联系人谈出租店铺的事,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可是心情要比之前好多了。
我在期末考试的前两周拼上了全部可占用的时间,找乔馨心补课比吃饭都殷实,巴不得上厕所也捧着书背……
考试顺利,圣诞将近。
今年过年早,我们去学校领通知单的那天,也是正式放寒假的那天,正好的是平安夜。
全科成绩达到要求的我还没来得及跟黑心老板何故分享成功的喜悦,就被他毫不留情的抓去跑腿干活儿。节日期间生意好,忙不过来。
所以当他拍打着肩膀上的雪从门口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我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