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后我一直坐在过道里,背靠着铁板搭的墙壁。
中途有个穿皮衣皮裤的奇怪男人过来跟我搭话,借着可见度极低的灯光,我看到他浓妆艳抹的脸,眼眶下面缀着一圈难以粉饰的青黑。
他向我兜售一种手制的卷烟,比普通的烟短一截,做工简单粗糙,我盯着看了很久才想起,我在一些歌的MV和美剧里见过这玩意儿。我对它出现在这种场所有一秒钟的震惊,然而很快平静下来。
我说我不要,我买不起。
那之后他说什么我都不再应答,讨了个没趣,他便掉头走了。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坐在这儿,宫隽夜找到了我。
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狂欢的人群里找到我的,但他似乎总是这样,出现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却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我坐在长板凳上,额前垂下的帽檐遮挡住了少部分视线,我看到他脚踝处漂亮的跟腱,人瘦而高,但拥有大量运动才能塑造出来的精悍体型,尤其是微微勾着头裸露出脖颈的模样,笑的时候先提起一侧的嘴角,好看得几乎让我感到不自在。
他蹲下来。
“没事。”
我在他发问之前给了回答,十指在脸前交叉,“我尽力了,没有遗憾。”
——一首叫好不叫座的歌,一个和名次失之交臂的成绩,一次不好不坏的初体验。
——其实也没什么。我的朋友在摇滚组拿到了新人奖还有几千块奖金,待会儿我们会去吃个庆祝的夜宵,顺便喝点酒,不会太晚,因为明天还要上学。
我把脸埋进手心里。
这种没有充足理由的沮丧来得让人憋屈,本身就抱有功利心却输得心服口服也好,一开始没寄什么希望却能比预想中好一点也罢,那种强行被压在嗓子里的情绪折磨着我,我还要竭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表象。
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哭第二次。
太计较得失的人注定活不从容。
我只能拿自己都说不利索的道理安慰自己。然而不是对症下药,总不能指望效果多好。
“去那边洗手间洗洗脸吧。”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离他极近,近得连他嘴唇上的细纹都看见,赶紧往后一撤。
他说,“要我陪你吗。”
我说不用了,站起来就往过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外面灯光颜色错综复杂,洗手间里倒是清一色的白炽灯,我站在镜子前擦脸上的冷水,给李谦蓝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们待会儿在酒吧外的停车场见。
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我又接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扶着流理台等自己的脑袋彻底清醒。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比赛,没那么称心如意也是正常的。
——别在乎那些虚的、名利上的东西,你要唱歌,那就唱歌。
——出了这个门就别再想了。
我对自己说了一堆废话,说到脸上的水汽干透了,忽然看到身边悄没声的站着一个男人。好像站了挺长时间的,我顾着自己压根儿没发现他。
还是个外国人。准确的说是个混血,鼻子有一点点鹰钩,笑起来的时候面部有明显的国人体征,多于那些西洋的特点。
我对上他那双盯着我不放的靛蓝色眼睛了,是个弧度拿捏得很有水平的公式化笑容。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问我,“你好,是夏息吗?”
我点点头。
他又说,“很高兴认识你,叫我Ryan就好。”
我冲他扬扬下巴,“说中文。”
他有点错愕,“……林瑞安。”
我用擦干净的手跟他握了握,说,你好,什么事?
一张名片递到我脸前。上面黑色的字在灯管下看得很清楚,娱乐公司,经纪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他说,“不过我想,被星探搭讪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件坏事吧。”
当我以为被星探搭讪就是今晚触发的最后一个支线剧情,被林瑞安一路跟出了洗手间,和走廊里抽着烟等我的宫隽夜碰头,我才知道我错了。
“那很不凑巧啊。”
我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宫隽夜搂过肩膀按在身边,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右手松松地搭在我腰际,和朋友间勾肩搭背没什么两样,我却直观的觉察到了一种氛围上的压迫感。
还好现在走廊里没什么人,演出结束之后大家都从前门离场了,何故他们也在那边等我。
他说,“没兴趣。”
话是对着林瑞安说的。然而紧挨着他的这个事实已经让我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读不懂空气的在他俩中间左看右看。
认识?
林瑞安的表情印证了我的推测,他看到宫隽夜的时候,表情不经缓冲就从殷勤可亲一口气蹦到了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宫隽夜把抽了一半的烟在手里折断了,“所以?”
林瑞安收起那副失态的脸孔,不尴不尬地整理了一下铁灰色的西装,用那口官方普通话敬业地回答,“我是来找夏息的,问他有没有意向跟我们公司签约,作为职业歌手出道。”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
“说完了?”
那种邪气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他脸上,我听见他说,“You know who you are.”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
“不,”他摇摇头,“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别让我看见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