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新歌的混音做好后上传,收尾工作结束,接下来就是等待审核的三十个工作日,我能做的都做了,所谓尽人事知天命。离开学还有几天,我总算得空,躺在家里过起混吃等死胜似神仙的快活日子。
不用看店,不用打工,没有生计压力,没有人可操心,久违的清闲几乎令我受宠若惊。早上睡足睡饱,迎着朝阳把宫隽夜送走,出门买猫粮和他喜欢的现炒咖啡豆,偶尔也逛唱片店,淘两张冷门碟,兴致来了做点儿家务,野心勃勃地向他这四百平的公寓发起挑战,累了就去厨房捣乱,运气好还能挖掘到晚饭的新菜色。
如此过了几天,宫隽夜感慨万千地说,你看吧,我早觉得你有人妻潜质,顾家的男人特别有魅力……
我说哦,谁姓顾,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
而悠然的脚步一旦跨进九月,新的任务就接踵而至——夏皆的预产期快到了。
我嘴上没声张,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先前我陪她去过两次产检,医生估测的日期在九月末十月初这个区间内。时间过得太快太匆忙,感觉我们一个个都空着双手还没准备充分,这小家伙就要心急火燎的诞生了。
若是个男孩儿,肯定是个心思活泛、事事都要争先的火爆脾气;若是个女孩儿,保不齐就遗传夏皆,成了称霸三条街的女混世魔王。
我拍着宫隽夜的肩膀奉劝他,平时要多树立正义形象,毕竟是要当嫂子的人了。
于是在夏皆临盆那天,未来嫂子在一群人的游轮party上接到他的助理兼岳父的电话,把满满一杯81年的红酒泼到了一位缠了他好久的女士裙子上。
“我丈母娘生了!”
我也好不到哪去——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在学校上白天最后一节课,和室友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本打算回家就到医院陪去夏皆,据说她预产期前几天就待在医院静养,没想到这就生了!
我整个人都癫狂了,虚无了,措手不及了,十万个礼炮同时在我脑子里拉响,猛地脱离大部队就往校门的方向跑,于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怎么了?”
事态复杂我不知从何说起,只暴躁地跺着脚,“我妈生了!”
路过的学生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那……恭喜啊……”冷了好半天,黎兴才抽搐着嘴角挤出几个字救场:“这二胎可真够晚的……”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去校门口拦了一辆车就走。路上稍微镇静了些,才想起问周靖阳在哪家医院,那头他刚把夏皆送进产房,话音颤栗地给我报了地址和所在楼层,背景是医院走廊里护士推着病床一格一格碾过地板砖的声响,听得我头皮发紧。
“我马上就到。”
“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他清了清嗓子,紊乱的气息逐渐稳定下来,“医生说她状态不错,不会有危险的。”
他说这话纯属是为了安慰我。他才是比谁都紧张的那个。
我到医院的时候宫隽夜前脚刚到,三个男人眼巴巴的守在产房外面,我从未经历过人生中这样的重大时刻,因此显得坐立难安,门外一个待命的护士估计是看不下去了,她们隔三差五就要接待我们这样“没用”的男人,轻声细语的安慰道,“放心吧,夏姐是我们这一层心态最好的妈妈,身体各项指标也正常,生产会非常顺利的……对啦周先生,这二位是?”
我说,我是她儿子。宫隽夜紧接着说,我是她姑爷……话音没落就被我以绑匪般不容反抗的力气捂住了嘴。
护士:“?????”
就你话多。
产房门打开时的骚动中止了我们俩的对视,周靖阳几乎是拔腿就冲过去,迎面出来的护士被他拦住,摘下口罩,脆生生地说:“是女孩儿!”
我腿一软,就跟被人提着脖子突然放下来似的,拯救生命的空气统统涌进肺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是妹妹啊。
周靖阳重复着和我同样的动作,感觉宫隽夜马上就要按倒我们俩掐人中了。
“现在家属可以探视。”
盼到医生发话,我们三个才进了夏皆所在的病房,为她做完术后清理的护工端着盆子和毛巾与我们擦肩而过,轻轻带上房门;夏皆躺在垫高的枕头上,脸上皮肤被汗水泡得发白,嘴唇缺乏血色,但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宝宝来啦。”她呼唤我,好像昨天才跟我说过话似的:“快看你妹妹。”
我也只有暂时搁下存在肚里的话,看她怀抱一个粉团团的女婴,眼睛半眯着,嘴唇像在寻找食物一样翕动,刚出生的小孩儿都是丑的,可我竟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想伸手碰碰她,但婴儿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想了想我又垂下手,说:“……给她起什么名字?”
她看向激动得眼圈泛红的周靖阳,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今天星期几?”
周靖阳眨眨眼,“星期天。”
“哦,”她说,“那就叫周末吧。”
“……”
“茉莉的茉。”
“好。”
我和孩子他爸都没吱声,只有宫隽夜这个脑回路清奇的男子一不小心和她发生了共鸣,又或者这个倒插门的姑爷为了讨他丈母娘的欢心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好名字。”
“……妈……”她起名的本事可能在给我起完之后就荒废了。
夏皆这个隐形独裁分子,得到一个人的认可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充耳不闻地开始对周茉小姐指认我们:“我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哥哥,这是——”
而后她矜持且挑剔的眼神在宫隽夜身上流连了一瞬,亲口下了圣谕:“这是嫂子。”
宫隽夜扶着胸口,仿佛笑着咽下一口堵在喉咙里的血。
“好了,让我跟我儿子单独待一会儿吧。”
听到这样的请求,周靖阳喊来护士帮忙,把小小的周茉安放在房间另一端的恒温箱里,和宫隽夜一起出去了。
我在她最近处坐下,问她,“生孩子很痛吗。”
“还行,”她抖抖眉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刚开始那会儿疼,开刀的时候就没知觉了。”
她揉了揉自己浮肿的腿,动作有些吃力,我赶忙去扶她,被她拉住手,顺势在床边坐下。“……受累了妈。”
“解脱了啊。”她说完,又笑着否认自己:“呸,养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还长着呢。”
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
她沉默时空气都凝结,雾一样悬在我们俩这短短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里,可我这次不再畏避,不再动摇,那些念头早已在我心里成型,不会那么容易打破。
“夏息。”
她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过得好吗。”
这不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我想说话,却莫名地哽了一下。“……嗯。”
“你从来不对我撒谎,”她犹豫地说:“你不告诉我,是想保护他,对吗?”
我不置可否,看她皱着眉,一半忧虑一半懊恼,盯着自己绞弄的手指,“他大你那么多,骗你太容易了,要是对你不好,吵架了,变心了,你拿什么说理去啊……”
“妈,”我说,“你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跟他计较得失的。”
“况且他教会我很多。”
对上她的视线我笑了笑:“就算分开了,那些东西也足以支撑我度过余生。”
她点点头,陷在枕头中眼帘微闭,像随时准备睡过去一样,手还握着我的手,示意她仍在专心聆听。
“你还记得吗,我十岁那年,我们就遇见了。”
她嘴角弯弯的,像在梦里微笑。
“我爱他不亚于你和我的歌。”
“他挺好,也许没那么好,人无完人么——好吧,我还是说实话,他是最好的,这世上要真有人比他还好,我就装作没看见。”
“我花了许多年,许多年才走到他身边去,只为这条路能走得远一些,所以,我不会轻易回头。”
“我是时候,离开你了。妈妈。”
夜深了,远处是渐行渐远的汽车鸣笛声,黑色的尘埃轻柔地覆盖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看着她疲惫沉睡的面孔,将她微凉的手指掖进被子。
我说,晚安。
希望那个家,有另一个人等你。
希望你幸福,去爱那个长得像你的孩子。
希望你快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