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人”多势众,比起自闭的怨鬼,怨篓倾向于主动出击。它们渴求活人的负面情绪,最喜欢把人裹入体内,嚼甘蔗似的挤养分。
看描述就知道,那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而作为“后遗症”,被嚼的人轻则小病一场,重则大祸临头,纯看个人状况。
这只怨篓显然为了觅食而来。
怨篓在两人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它有幸留了点本能的恐惧。可惜智力有限,怨篓转了转八只眼睛,没搞懂这份畏惧从何而来。
它最终谨慎地挪挪身子,决定只祸害那个“人味儿”更足的。
怨篓蜷起身体,捂住的“脸”后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淡淡的腥臭混入雨水腥味。下个瞬间,硕大的身子一抻,怨篓前端猛地撞上来。那双手一样的结构微微拢起,像要说些可怖的悄悄话。
它径直碾向殷刃对面的年轻人。
只见怨篓裹住年轻人的身躯,肉茧一阵消化似的蠕动。而那人奇异地“嵌”在怨篓身体里,只有脸和双臂露在外面,看起来有点可笑。
殷刃笑不出来。
那人身子套了个几十倍大的怨篓,攥着自己的力道却一点没减。他的双手温暖平稳,视线牢牢钉在殷刃身上,脸上没有半点异常的神情。
这回尴尬僵持的“人”变成了三个,气氛越发微妙。
没尝到新鲜痛苦,怨篓很快察觉到了异常。它扭扭身子,疑惑地倒退回原位。
殷刃眼角一跳——敢情这只怨篓觉得吃饭姿势不对,打算重来一遍。
空气中的腥臭转为恶臭,丑陋的肉皮涌动不止,怨篓再次滑过来。
这次它放慢速度,外皮在路灯下渗出一股股粘液。令人头皮发麻的挤压声响起,对面人再次被硕大的肉茧“吞噬”。
他整个头颅沉入黑红血肉,只剩两只手露在外面,手镣似的捉紧殷刃。
那双手依旧纹丝不动。
怨篓表皮更加剧烈地蠕动,凸起的肉包险些蹭上殷刃鼻尖。血肉水波般起伏,那人的脸时不时从怨篓体内露出来。
那人眼都不眨一下,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看得见吃不着,怨篓八只人眼浮出大片血丝。凡人拿筷子夹粉条,发现自己死活夹不起来,大多也有这样的怒气。
好惨。
殷刃同情地看了它一眼,大概有了头绪——
不信者,诸神不佑,百邪不侵。
从前修行者里就有类似的传言。信得越少,影响越小。
要是一个人完全不信鬼神,那么他求神拜佛没用,但能免疫几乎所有鬼神邪术。这类人无法探察鬼神,鬼神之流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两方都倾向于把彼此当空气。
可惜殷刃从没碰到过这类人。
凡人之中,狂热些的日日祈福祭拜,普通点的会讲究求好运、避晦气那一套。传承千年的氛围下,很少有人彻彻底底“不信”。
现在他面前好像就站着一个。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全天下都认为他可疑,对面这人也看不穿他。殷刃相当满意,顿时觉得面前人可爱了不少。
殷刃甚至回缩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谁想这位底盘异常稳固,殷刃随手一带,居然没扯动他。
对面人十指收握,把殷刃拽得更紧了。力道之大,就像两人是失散已久的亲兄弟。
怨篓正在气头上,见殷刃“抢食”,它连那股本能恐惧都不顾了。怨篓身子顺势一滚,鞭子般卷向殷刃,要把两个人一同裹去体内。
如果对面青年看得到怨篓,接下来的场面不可谓不刺激——
怨篓碰到殷刃的瞬间,它从头到脚整个凝固,连表皮的扭动都静止了。一阵抽搐过后,肉茧立刻蜷成球。它指缝间八只人眼疯狂乱转,瞳仁里满是恐惧之意。
它完全忘记了逃跑。
怨篓像被看不见的手扯住,躯体面团般变了形。伴随着模糊的咀嚼声,血肉如同拔去塞子的缸中水,被一张看不见的嘴抽吸一空。
整个过程平稳安静,怨篓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眨眼的工夫,那具臃肿的身体原地消失,只剩几滴黑血凝在殷刃锁骨上。下一刻,那几滴血也被苍白的皮肤吸收,不留半点痕迹。
殷刃咂咂嘴,得到了意料外的投喂,他的心情越发舒畅。
雷鸣暴雨再次变得清晰。路灯不再闪烁,暖融融的黄光喷洒而下,一派温馨动人的景象。
怨篓出现到消失,时间只过了不到三分钟。
街道彼方响起一阵又一阵尖锐警笛,黑暗尽头能看到警灯亮起。殷刃不认识警灯,但他能看懂对面人放松的表情。
八成是官家的人,来得比殷刃预想中的快。
“我‘家里人’来接我了,对吧?”
殷刃任由那人抓着,甚至露出个和善的笑容。
比起中途逃跑的张叔,这位才是正儿八经引他“入世”的人。
无论对方态度如何,这都算某种缘分。殷刃想要表现得友好点,至少让自己显得更像人类——普通凶煞可不会在乎普通人类的名字。
于是他笑得非常温和,温和到完全看不出刚干掉一只怨篓。
“可惜了,我还是没想起你的名字。”
那人愣了愣,再次打量了会儿殷刃。
“钟成说。”
他答得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
识安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折腾一整晚,眼看天要亮了,两边终于止住了召唤术法——凶煞始终没有反应,那个未知势力先一步认输,符部长才让识安这边终止施法。
来轮班的人到了,彻夜加班的人却没法回家。“凶煞出世”是天大的事件,以防万一,所有人都留下来待命。大家从休息室搬出床椅,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在休息区睡成一团。
符部长没有睡,他瘫在自个儿椅子上,用平板电脑翻看报告。
平板发白的光一照,他眼底的青黑有点扎眼,整个人像极了新鲜出土的僵尸。
识安集团是国有控股企业,海谷分部和海谷警局向来有合作。只要按规定申请,识安集团有权限查看警局内部资料。
比如现在。
昨晚煞气爆发,海谷市内及郊区一共发生35起非正常事件。经过一夜的忙碌,工作人员排除掉突发急病、家人矛盾、街头斗殴、偷盗等无关案件,只剩6人确实接触过“异常现象”。
符部长——符行川灌了口能量饮料,眯起双眼。
【自身行为异常:1人
周身煞气浓度:1.03~1.05fR(极高)
人员:郭来福(47岁,男性)
地点:尚光区和平路
概况:郭来福为在逃连环杀人犯,4日前来到海谷市。据调查,此人以水果刀削去鼻子,筷子戳聋双耳,徒手挖去双眼。被我司工作人员发现时,此人正在十字路口剥自己的皮肤。
郭来福现由海谷市人民医院收治,处于昏迷状态。被削去的鼻子、眼球、皮肤等被郭来福本人吞吃,其视觉、听觉受到极大损伤,无法恢复正常。】
【直接目击异常:3人
周身煞气浓度:0.12~0.17fR(中等)
人员:陈逍(24岁,男性);王荣荣(29岁,女性);张乐(25岁,男性)
地点:东河区凯安路
概况:三人为海谷市珊瑚礁有限公司员工,相约喝酒后晚归,共同目击到一个携带“红色花束”的西装男性。三人发现“花束”疑似由沾血内脏包成,主动报警。
三人受到较大精神刺激,不愿外出,暂留海谷市警局,由我司工作人员进行安抚。】
【疑似接触异常:2人
周身煞气浓度:0.06~0.08fR(轻微)
人员:钟成说(28岁,男性);无名氏(男性,年龄未知,疑似20~30岁)
地点:夕照区长陵路
概况:钟成说目击到携带管制刀具、身穿精神卫生中心病号服的无名氏,主动报警。无名氏外貌超出正常标准,无攻击行为,携带匕首疑似灵器。
两人意识清醒,情绪稳定。警局方面无法确认无名氏身份,两人现由我司特调七组带往识安,预计上午7:15抵达。】
这里面很可能有“未知凶煞”的线索。
符行川把饮料罐捏得叭叭响,目光在平板屏幕上扫来扫去。
目击“西装花束男”的三人可以率先排除。
凶煞蛰伏了千年之久,就算它故意伪装成人,不可能给自己搞个穿西装拿花束的造型。而且符行川有印象,前几天东河区死了个小有名气的短视频主播,那人的经典形象就是“西装”加“玫瑰花束”。
相关人士来头清清楚楚,这事可以让特调七组处理。
要说最可疑的——
凶煞具有实体,没有附身一说。眼下看来,最异常的是尚光区的郭来福。
他的周身煞气浓度明显超标,极可能接触过煞气值超标的污染源……但尚光区是离夕照区最远的一个区,离煞气爆发点有一定距离。
夕照区有案子倒是有案子,就是案子实在不值一提。光看煞气浓度,两个相关人士顶多接触过怨鬼这个级别的“现象”。
符行川瞥了眼平板右上角,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他从抽屉里掏出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唉声叹气地站起身。
反正郭来福跑不了,先会会夕照区那俩小子。
符行川捶捶腰,顺手翻去案件后面,瞟了眼钟成说的个人资料。
随着视线一路向下,符行川的眉毛先是稍稍扬起,继而一点点皱起来。他坐回椅子,快速朝后翻了几张,越看脸色越凝重。
过了会儿,他摸起桌上的手机。
“喂,小郝?嗯,我老符。你跟小项打个招呼,夕照区那事不用他问询,我亲自来。这次问询的观测等级调到最高,把你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用上。”
说完,他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点,无视对面“不许说乱七八糟”等大声抗议。等话筒那边咆哮完了,符行川才把耳朵贴回去。
“嗯?不是,那俩煞气度不高,就是身份有些看头——一个来路不明,身上带着灵器。一个出身特别,就当我直觉不对劲。”
“行行,不用啰嗦。我知道不合规矩,开支从我工资扣。要是老李问,你帮我解释。”
说罢,符部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掉了通话。他关闭钟成说的资料,细看刚收到的殷刃照片。
时间紧任务重,照片拍得匆忙。照片上“无名氏”一头长发,连糟糕的拍摄也没能盖住那出色的五官。
“……最好是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