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愿望

钟成说没有立刻动手。

他没有招惹二楼那两个驭鬼师, 而是原路返回屋外,转到背阴处,徒手攀去了二层外墙。

浑浊的云层遮蔽天空, 夜色如墨, 空气中的潮气愈发浓重。呼呼风声中, 钟成说敏锐地捕捉到了室内的压抑呻.吟。

他壁虎般爬过一个个窗台, 找到了声音来源。

二楼卫生间。

卫生间四壁挂了塑料布, 刘爷赤身露体站在房间中央,不时发出细碎的痛哼。另一个人则是个四十左右的壮汉,他身着脏兮兮的屠户围裙, 手中挥舞着奇形怪状的骨器,正在刘爷身边忙碌。

那人是泥肉张, 钟成说认得。他眯起眼,看向屋内的混沌景象。

地上放着染发膏、吹风机等普通物品, 也有些散发出恶臭的瓶瓶罐罐,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刘爷大半边身体微胖,腹部突出,皮肤松弛下垂,遍布老人特有的黄褐斑点。小半边却肤如凝脂, 曲线圆润,妥妥的年轻女子姿态。

他不着寸缕, 脖颈上孤零零挂着个金玉装饰的黑布包。

骨器飞舞, 刘爷的皮肤被泥肉张随意揪、捻、挑, 时不时混点各色粉末,如同变成了软和的肉泥。随着泥肉张的动作, 他手下的皮肤变得年轻光滑, 分外白皙。

“呃——”

哪怕是经历着这样诡异的事情, 刘爷只是哼哼两声。

“别乱动。”泥肉张专心雕琢,头抬也不抬。

“真没问题?”刘爷吞下痛叫。

泥肉张抬起屠户似的宽脸,眼睛上翻,露出大量眼白:“人家一不验血,二不查你骨头,那就没事。要是你自个儿犯蠢,到时候可别赖上我。”

“我是问你这副模样,”刘爷朝下看了眼,“我只想逃走,可不想以后都当个女的。”

“自己掐表,这效果只顶三天。”

泥肉张拿出骨刀,慢悠悠地压平皮肤皱褶。他看也不看刘爷颈子上的袋子,一副心思全扑在面前的怪异躯体上。

“恢复原样得要个几小时,到时候你身子会变形,过程也挺疼。记得三天后找地方藏好,别给人瞧见。”

刘爷皱着眉嗯了声,看向窗外天色。

等泥肉张忙活完,他就能以十几岁少女的姿态堂而皇之离开这里。泥肉张手段了得,这位大灵匠打过包票,说是凭他的手艺,识安的探测器也很难发现不对。

及时收手可是很重要的,既然被沉没会那边咬住不放,刘爷决定见好就收。

至于他那帮子核心成员……一个月内,就算他们没被枪毙,“乖孩子”也会帮他灭口。

想到这,刘爷紧紧攥住胸口的小布袋:“还要多久能改完?”

“改完?你真当我玩泥巴呢。我这还得摸黑干活,手下一个不准,你就得去见阎王。”

说完“阎王”两字,泥肉张一愣,兀自笑了两声。

钟成说一动不动地贴在外墙,夜色之下,他就像一片薄薄的影子。他死死盯着刘爷胸口的吊坠袋,如同潜伏中的捕食者,他很有耐心地守着。

他没有等多久。

不远处传来枪声与巨响,阴暗的天空飘起细雨。别墅二楼突然响起老人的惊叫:“识安,识安的人来了!”

泥肉张动作停也不停,依旧精雕细琢,手里的吹风机轰轰作响。刘爷攥紧拳头,额头上闪出薄薄的汗光。

“快点!”

“急什么,来的又不是黑印。”泥肉张在围裙上抹抹骨刀,“你自个儿花钱请的鬼公鬼婆,不清楚价钱?那俩老东西不好对付。”

“但识安的人跟着警察……”

“闭嘴,改着脸呢。”

就在楼下也响起乒乒乓乓的战斗声时,泥肉张刚好完成最后一刀。

他满意地脱下手套,端详了会儿自个儿的作品,随即耷拉下眉眼。

“我的事情搞定了,尾款记得打。”泥肉张将工具袋往腰间一挂。

“你……”刘爷张张嘴,口中冒出清脆的少女音。

“我早说了,我不会打架。”

泥肉张快速收起手提袋,粗声粗气地扔了一句。

他刚出门,走廊里亮起一阵蓝光,也不知道又用了什么奇怪灵器。那二百斤的壮汉仿佛蒸发一般,走廊里再无动静。

光溜溜的“刘爷”骂了句脏话,他把男性衣物踢去墙角,手忙脚乱地穿长裙。就在此时——

房间门嘭地打开,一个身穿防护服、面戴防毒面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

李小真,李小理。特调六组科学岗,两人都是毕业于B大的农学博士。

十几分钟前,警方正在与8号别墅内的犯罪分子交火。确定8号别墅不需要科学岗支援,两人开始追踪跑走的孩子。

她们很快便找到了半昏迷的葛听听。

两人紧急处理后,那女孩面色稍好了些。她嘶哑着嗓子,叽里咕噜说了些胡话,拼命指向18号别墅所在的片区——那正是冯琦刚才跑向的方向。

然而这个范围还是太过笼统。

这对双胞胎检查了好几栋别墅,才定位到18号别墅。

刚踏入别墅一楼,两人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姐妹俩对视一眼,齐齐戴上防毒面具,一手拿出喷罐,一手攥紧喷头。

李小真:“搞得定?”

李小理抖抖防护服下的鸡皮疙瘩:“搞得定。”

唰唰唰,灵匠特调的驱鬼药水喷射而出,瞬间飘满房间。

两人操作十分娴熟,犹如在田里喷洒农药。不多时,二楼响起尖锐的惊叫。

“识安,识安的人来了!”

“这反应是夜行人吧。”“感觉像是夜行人。”两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只是脸上笑归笑,姐妹俩已然警惕地背靠背站好。

两人背包里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乱撞。药水在她们身周扬起盔甲似的气雾,周围阴冷的感觉越来越强,却没能影响两人分毫。

二楼会客厅里响起模糊的埋怨声。

符咒燃烧的纸灰味儿中,废弃的办公器具喀喀响动,狠狠撞向两人。同一时间,残破的家具顺着走廊滚动,七歪八扭地堵上楼梯口。

姐妹俩分毫不慌。李小真呵呵笑了两声,继续喷雾,李小理则转换姿势,从背后抽出一根挖树铲。

“嘿咻!”

祛邪喷雾配合着棒球似的动作,射来的垃圾纷纷掉落在地。

李小理转了下挖树铲,扫了眼拦路的家具堆。她片刻便找到了支点,铆足力气撬去。

轰隆隆,家具被撬动,稀里哗啦倒去一边。

两个姑娘灵巧地攀过狼藉,直奔会客厅。厅内老人还在疯狂烧符、指挥鬼物,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麻醉罐咕噜噜滚到了房间中央。

它嗤嗤作响,快速喷出麻痹气体。

两个老人骂了句脏话,接连栽倒在地。

“实力中上。”进屋后,李小真随手玩着喷罐,“看这个配置,他们应该是在看守什么。”

“嗯,比如洗手间。”李小理把挖树铲往地上一磕,“我听到了吹风机的声音。”

两人没有拖延,直冲洗手间。那个小小的房间房门紧闭,李小理握紧挖树铲,嘭的一声踢开了门。

然而卫生间里只有一个短发少女。

少女身穿不怎么合身的吊带裙,个子高挑,看脸不过十七八岁。她瑟缩在一对皱巴巴的衣堆旁,恐惧地看着两人。

地上湿哒哒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

“你、你们是警察吗?”那少女开口,“我配合,我全配合,别碰我!”

李小理眨眨眼,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你是谁?”

“我是刘爱郜的女儿。”少女说,措辞有点怪异的别扭感,“爸爸让我等在这,可、可他一直都没有来。”

她可怜巴巴地望向两人,身子微微挪了挪。

“停。你就待在那,别乱动。”李小理比划了下铲子。李小真则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警方——

这回她的手机顶部,赫然显示着“疑似诅咒影响-信号中断”。

……明明刚才还正常。

看清那行字的瞬间,李小真猛地扑向李小理。后者被扑得歪了下,只听呯的一声闷响,子弹擦着李小理的面颊飞过。

“少女”从衣堆里掏出一把枪,朝两人毫不留情地接连射击。

李小真一个回身,将李小理牢牢护在身后。子弹穿透防护衣,撞上她身上的防弹背心。有几枚擦过她的手臂和大腿,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李小理则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快速避去卫生间门外,掏出个鲜红的喷罐。

她无视罐子上密密麻麻的警告事项,撕开封条,朝房内一扔——

高强度麻醉爆弹,能让人24小时内丧失活动能力。

与嘶嘶喷气的麻醉罐不同,它在室内瞬间爆开。

“少女”刘爷冷笑一声。他屏住呼吸,熟练地冲向窗口,竟是想要从二楼跳下去。

但那不大的窗子关得死死的。

明明是从内部卡住的简单设置,它却像从外部焊死一样。无论刘爷怎么用力去推去撞,它就是纹丝不动。

刘爷头皮一炸,试着用枪去磕玻璃,然而高浓度的麻醉药品已然包裹了他。他的动作越来越无力,脸上的笑容里渐渐多了绝望。

他模糊的视线中,窗边探出半个人头。

浑浊的夜色中,那人面孔隐入兜帽阴影,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显眼。那双眼睛就那样平静地盯着他,黑洞似的瞳孔慢慢下移,眼看着他滑落在地。

刘爷不甘地拍向玻璃,最终,那只手无力地滑下。

手.枪摔上地砖,发出喀嚓一声响。

“搞定!”李小理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步入卫生间,打开“少女”脖颈上的布包。

“已确认疑似‘乖孩子’的诅咒物件。”李小理戴着满是符文的手套,小心地抓起那块玉。微弱的光照下,玉豚表面泛着森寒的光泽。

李小理嫌恶地看着它:“帮我准备下收纳盒,小真……小真?”

她的姐姐没有回答。

防毒面具的视野边缘,李小真包着防护服的手臂横在门口地面。李小理的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她不过是把视线转开了一瞬。

厉鬼环绕的森寒感骤然撞来,比方才强上千百倍。李小理张张嘴,防毒面具的呼吸口处飘出一阵白汽。

好冷。

她当机立断,将那玉豚牢牢握在手中。

这次她没有费心对付敌人,而是在失去意识的姐姐前面坐下。李小理飞快掏出各种瓶瓶罐罐。一层又一层气雾喷上防护服,布料渐渐显出胶质的质感。

最后,李小理蜷起身体,紧紧护住姐姐和自己的头部。玉豚被她牢牢攥在手中,按在胸口。

这回的驭鬼师与那两个夜行人不同,是真材实货的高手。不知何时,李小真的枪伤里插满钉子,她已然因为失血昏迷。

这手法她知道,是沉没会的孔宛青。

果然,下一刻,无数钉子破开空气,直直朝她的身体扎去。它们噼里啪啦打上加强过的防护衣,试图击碎李小理的头盔和面具。

李小理一动不动,她努力护住姐姐,身体团得更紧。

她必须撑下去。

她们的信号已经消失了八分钟,只要十分钟后没有联系,识安的系统会自动报警。到时候周围的支援一定会赶来……

问题是,沉没会也知道这一点。支援到来前,那个驭鬼师会用尽一切手段攻击她。

现在她唯一的盔甲,只有她身为科学岗的信念。

不能动摇,不能害怕,不能在这些危险与怪异之前否定自我。一旦她在此动摇,不止这些钉子,厉鬼的诅咒也会兜头而下。

一波又一波攻击之下,李小理咬紧嘴唇。不知是不是面具被磕出裂痕,强力麻醉剂逸散开来,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直到昏迷,她依旧维持着防护的姿势。

室内的厉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力。那些钉子凭空组成一只手,去扒她怀里的“乖孩子”——

哗啦啦。

它们突然崩散在地,铁钉顺着木地板咕噜噜滚远。

小区之外,驭鬼师孔宛青怒骂一声。

两个夜行人被识安废掉,刘爷昏迷不醒,识安那对“喷喷姐妹”也被他偷袭得手。“乖孩子”唾手可得。螳螂捕蝉、沉没会黄雀在后,这件事本该就此尘埃落定。

然而瞬息之间,他五脏一抽,鬼契破裂的疼痛如同冻伤。

……不知为何,他的厉鬼突然折了一只。

18号别墅,二楼。

钟成说已然身处室内,他漆黑的眼瞳里,卫生间与走廊里空空如也。

正如以往,他的视野、周遭气温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感知不到任何厉鬼。雨还在下,闷热的空气糊满他的皮肤,闷出一层汗水。

除了无数铁钉正飘在空中,此处一切正常。

钟成说转了几下手里的“恶果”,安静地瞧着那些飞舞的钉子。

一只厉鬼被湮灭,沉没会的驭鬼师并没有放弃。那些钉子开始在二楼孕育风暴,无差别破坏一切事物。

驭鬼师们总会这样,钟成说遗憾地摇摇头。

一点模糊的光从窗口透入,铁钉反射微光,犹如在海洋中穿梭的鱼群。瓷片与玻璃混为獠牙,一刻不停地撕咬而来。门窗一齐咣咣响动,疯狂开合,吵得人脑子嗡嗡直响。

钟成说正踏在这风暴中央,嬉戏般动着步子。

哒哒哒。

就像是某种舞蹈。那些钉子划过他的衣袖,瓷片贴过他的鬓角,却没能伤他分毫。

他的战斗之中,看不见厉鬼没关系,感受不到寒冷也无所谓。

钟成说干脆利落地转动身体,目光扫遍那些饱含杀意的锐气。它们的微光如同流星,时不时划过那双黯淡的眸子。

他观察得无比专注。

无论令那些物品飞舞的是磁力、惯性还是煞气,它们只要确确实实显露出运动轨迹,那么他就能推算出“干扰源头”。

厉鬼们无差别攻击了好一会儿,碰都没碰到目标。愈发浓重的杀意下,二层走廊仿佛发了疯。地板时不时翘去空中,马桶与水龙头喷出棕红污水,在地板上快速结为冰层。

钟成说停下脚步,“恶果”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旋出一道暗红的光。

片刻,他骤然抬手,短刀朝一处空气劈砍而去。

尖锐的玻璃碎片停在他眼前。它们骤然失去动力,丁零当啷摔成碎片。

钟成说继而旋身,手指微动。短刀连着锁链,险险擦过昏迷的双胞胎姐妹,射去卫生间门口。

门窗的狂响戛然而止,地板无力地僵在原处。

钟成说利落地收回细链,恶果顺从地摔回他的手中,紧接着又随他刺向一张画框。

天花板、楼梯口、走廊尽头……

就像把大众眼中的“日常”带回世间,恶果的红光扫过阴暗的角落,一切异常随之消失。铁钉与杂物堆了满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战斗似乎就此结束。18号别墅周围响起嘈杂人声,识安与警方的增援越来越近。

“还差一个。”钟成说无声喃喃,计算对方可能的躲藏之处。

据他推断,刚才的干扰源足足有十个。但根据恶果的“诅咒反馈”,他只消除了九个目标。

没有对同类最基本的同情,没有对未知最本能的恐惧,没有对自身的丝毫怀疑与动摇。

面对这近乎可怖的“无畏”,哪怕是恶果强悍到极点的诅咒,也只能化作有气无力的一震——它败于这人的精神强度下,根本无计可施。

“极限一换一”就此成了“震动手柄”,若是恶果拥有神智,估计要气得自己裂开。

这会儿它正被钟成说拎住,往马桶里来了最后一击。

随着最后一只厉鬼湮灭,钟成说的掌心,恶果敷衍地抖了一抖。

不远处,驭鬼师孔宛青呕出一大口黑血。他手上的撤退符咒还没写完,就全部炸成碎片。

他的十只精英厉鬼,就此全军覆没。

孔宛青七窍出血,五官扭曲。他发出野兽似的呜咽,把望远镜往墙上一砸——

识安的人和警察已然察觉到目标,没有厉鬼协助,他无力回天。

18号别墅的窗户漆黑,仿佛无底深渊。他的厉鬼们雪片般融化,无论是情报还是战利品,它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回。

他想不通。难道18号别墅其实另有玄机,他触发了什么极强的驱鬼道具?

与此同时,“极强的驱鬼道具”正在抠李小理手里的“乖孩子”。

钟成说收起恶果,换了把普通的小刀,在那玉豚底部削下极薄的一小片。

他将它用写满符文的袋子装好,放入贴身口袋。等完成这一切,钟成说将玉豚放回李小理的手中,恢复她原本的姿势。

他前脚刚从窗户逃离,识安与警方齐齐到场。

钟成说悄然潜入树丛,打火机的火焰轻轻燎过衣角。树影最深处,那身黑色卫衣冒出黯淡的火焰。火焰扫过他的皮肤和头发,黑色衣料化为青烟,半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卫衣燃尽,钟成说上身只剩一件平平无奇的长袖衫。

他拿回树丛中的提包,再次戴好眼镜,将恶果塞进提包底部。夜雨将他的头发淋得透湿,钟成说甩甩头,打了个喷嚏。

只消十秒,他便恢复了那副无害的模样。

钟成说低下头,看了眼手表。

23:28,与计划分毫不差。

……

正在此时,殷刃抱紧虚弱的冯琦,直直飞向天空。

平安庄园在两人脚下快速缩小,他们穿过雨帘、穿过云层,头顶现出灿烂的星空。此时此刻,两人脚下乌云翻滚,视野之内繁星满天,四下无比安静,他们如同真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高度,哪怕男孩炸成一朵肉烟花,那些凶煞之力也不会污染别人。

高空低温,被雨淋湿的冯琦抖得厉害,全身滚烫。他仍存着一丝神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满天星辰。

“为什么……要带我走?”他搂紧悄无声息的伊比,吃力地吐着词,“黑市……龙鳞……”

“龙鳞是假的。”

殷刃思索了会儿,实话实说。

“你被骗了,那种下三滥可没本事拿我的东西。”

不像某位胆大包天的同居室友,真的会薅走他的断发。

说实话,也就是殷刃情况特殊。现在他绝大部分力量都用于压制凶煞之力,剩余的“零用煞气”实在不多,得紧巴巴地用。

换做从前,他还真发现不了那么一丁点“损失”。

冯琦呆滞地看着他:“可伊比……不会骗我……”

殷刃看了眼男孩怀里的虚空。

“伊比不会骗你,但它也可能会被人欺骗。”殷刃没有戳穿真相,而是顺着他说了下去,“你们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吧。”

男孩垂下头去:“可是……”

可是他还不能理解那些阴谋与欺骗。

“放心,我不会骗你。”似乎看穿了他的困惑,殷刃拍拍男孩的背,“来,看看我的强度——你太弱了,我骗你也没什么好处。”

“罪孽值139478……”男孩昏昏沉沉地回答,“你杀死过……好多人……”

14万左右?和他记忆里的数字差不多。

殷刃收回手,挠挠鼻子:“那个‘死神’呢?”

“太、太远了,探知不到……”

男孩抓紧殷刃的领口,睁大破碎的眼睛。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毁灭之龙大人,”他哽咽道,“您能不能……给我一片鳞片?”

“想什么呢?再接触这类东西,你肯定会死。”

“死掉也没关系。”

“小子,我可是打算救你来的,你这样我很尴尬。”

“……我留在这个世界也没关系,我的灵魂也可以给你。”

冯琦固执地重复,他抓紧殷刃的前襟,领口被血泪打成淡红色。

“我必须通关才行,我有必须实现的愿望,求求您……”

殷刃沉默了几秒。

“是因为这个吗?”他轻声问。

殷刃拿出那个浸过凶煞之力的污染源——那是个廉价而朴素的钥匙扣,透明亚克力板里夹了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男孩和父母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它上面有一道非常显眼的裂痕,裂痕缝隙中凝固了陈血与脑浆,散发出隐约的臭气。

殷刃看不见的世界里,伊比虚弱地张开眼。

幼龙挣扎着接近那个钥匙扣,极轻地、极珍惜地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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