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手机如此回答。
殷刃默默退出界面, 快速查了一下现代人对于“弱者”的定义。他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他不知道的全新解释。
鬼王大人冲着那两个字沉思良久。
【那按照你的定义,你自己是什么?】
【强一点的弱者。】它答得很快, 字飞速消失掉,生怕殷刃看清似的。
殷刃:“……”
殷刃:【钟成说呢?你知道钟成说是谁吧?】
手机:【最底层的弱者。】
【怎么分类的?】
【感觉。】手机冒字的速度有点慢,带着心虚的味道。
殷刃无言, 短短几天内,他的评价从“毁灭之龙”暴跌成了“弱者”,而钟成说更离谱, 直接从“死神”变成了“最底层”。同是和凶煞相关的事件,他得到了天差地别的定义。
狗东西到底靠不靠谱啊, 这感觉好熟悉,殷刃想到那种付费后只多了垃圾功能的三流APP。
凶煞之力付款都付款了,他聚起最后的耐心。
殷刃:【你为什么会在识安集团?】
手机:【地底有“凶煞”,想要力量。】
【你准备怎样接触识安的凶煞?】
【不知道。】手机电量缓缓下跌。
【得到足够的力量,你要怎么回家?】
【不知道。】
殷刃“啪”地把手机摔到沙发上。怪不得狗东西会沦落到识安仓库的杂物堆,就它这点聊胜于无的智商,真的很适合待在那里。
千年凶煞惨遭电信诈骗, 凶煞之力账户痛失零钱。殷刃捶胸顿足了会儿, 疲惫地拿起手机。
【就这样吧,狗东西。】
【Siren。】手机提醒他。
【死人这名字有点不吉利,狗东西挺好的。今天开始, 你就是狗东西了。】殷刃语重心长地表示。
【Siren。】手机电量迅速降至1%。
殷刃没理它,他把平板切去最新剧集, 手上打开应用商店, 开始搜索老年人防诈APP。
……
比起前段时间, 这周的工作少到匪夷所思。
葛听听还没入职, 周遭也没什么怪异案件,方圆圆口中的“好待遇”终于像那么回事了。
比如今天,殷刃与钟成说需要在上午回访冯琦,下午上课到三点,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无论是自己学习还是干脆偷懒,识安都不会干涉。
而冯琦就住在识安宿舍区,两人连园区都不用出。
识安专人出面,帮这孩子办完了遗产相关手续,同时也为了他转了个学。义务教育时期,冯琦会在识安内部的“特别学校”读书。
至于毕业后的安排,要看男孩的成绩而定——就算拥有黑印的能力,冯琦也可以选择接受科学方向的教育。识安也有普通的外部部门,他不是必须走上那条危险的路。
不过眼下,冯琦自己并没有想那么远。
他的宿舍在未成年区-男性分区,分配了一个性情温和的舍友。两人进门时,男孩正趴在床上看电脑,小腿随意晃着。
冯琦戴着大号耳机,触控笔在平板上一点一点。他的表情非常专注,不时在平板上写下什么。那只黑龙玩偶抱着游戏机,被他放在枕头边。
“冒险者小朋友,我们来看你了。”殷刃笑得非常灿烂。
“送我龙的哥哥!”冯琦摘下耳机,笑得弯起眼,“还有送我苹果的哥哥!”
“做什么呢,这么认真?”
“啊,是为了巩固能力。”冯琦抹抹鼻子,表情里带了点儿藏不住的骄傲,“我从异世界回来后,还保留了一点超能
力——我能听懂别人听不懂的话,大家说这能力很厉害。”
殷刃并不意外。
那一晚,他除去了冯琦身上大部分凶煞之力,“本不该属于男孩的能力”随之消失。然而冯琦能扛住凶煞之力的污染,他本身确实有天赋。
七组的报告,殷刃仔细看过。在谈话对象是“伊比”——也就是冯琦自己——的时候,冯琦仍能用正常语言表达。
如今没有了“异世界”的认知污染,他可以同时解读正常语言和狂呓,也不是什么怪事。
殷刃瞥向冯琦的平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孩子选了血红的字色,平板屏幕上写了满满当当的“妈妈,妈妈,我好害怕”“救命,救命”“我害怕,我害怕”……
配上小男孩的笑脸和明媚的阳光,这视觉冲击力真的惊人。
“……你在拿什么巩固能力?”殷刃的笑容僵了一瞬。
冯琦眨眨眼:“发给我的录音呀?我负责把它们解读出来,说是能帮到很多人。”
殷刃噌噌倒退两步,冲钟成说咬耳朵:“钟哥,识安这算不算压榨童工?”
拿到识安的法律教材后,他第一时间精读了《劳动法》。
钟成说:“……”
钟成说:“……你完全没看今天的工作文件吗?”
“我看过目录。”殷刃非常自信。
钟成说无语地扶扶眼镜,自己能被这种人毫无痕迹地下咒,事情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或许他应该考虑一下其他可能性,比如自身健康出了问题。
“文件里有详尽的列表。考虑到个人隐私,那些录音里的人全是死刑犯。除了其中一个,剩下的都已经被处决了。”
钟成说如此解释。
“比起收集资料,这确实更偏于能力考察。”
“除了哪一个?”殷刃的关注点迅速换了地方。
“郭来福,在逃连环杀人犯,手上有五条人命。他前阵子逃来海谷,是我们相遇那天被抓的。”钟成说往门口退了步,尝试着压低声音,“据说此人精神彻底失常,现在还在治疗。其他的死刑犯只出现了狂呓症状,精神并没有问题。”
“郭来福也是死刑犯?”殷刃唔了声,“那还专门给他治啊。”
“是的,按照规定,他神智恢复后才能处决。”
殷刃再次看向写满平板的字。
冯琦解读出来的全是短句,字里行间充满恐惧,无一例外。不过某种意义上,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没再深究,陪着冯琦玩了会儿黑龙玩偶。
“加油,小朋友。这都是机密文件,说不定你能挖出什么大案。”临走前,殷刃神神秘秘地冲冯琦嘀咕。
冯琦双眼亮了亮:“嗯!”
……
下午的课程准时结束,殷刃伸了一个老大的懒腰。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简直想要顺着椅子流淌下去。
有了钟成说这位笔记超人,殷刃连课都不怎么认真听了。几堂课下来,他挨了老师们不少眼刀。然而千年凶煞别的不说,脸皮还是足够厚的——
“考试前借我笔记看看?”殷刃趴在桌子上,懒懒扭头,“钟哥,我考完请你客。”
钟成说眼角抽了抽。眼看这人在课桌上半翻滚,一股奇妙的脱力感油然而生,他身上的诅咒似乎散去了一点。
“我借你看。”
进入识安后,身为夜行人的“阎王”,钟成说恨不得连呼吸次数都仔细把控。眼下他真的搞不懂——一个和邪物牵扯不清的“东西”混进识安,难道就为了在工作中偷懒,在课堂上打盹?
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钟哥,我的英雄!”殷
刃精神一振,继而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走,去水吧吃冰淇淋——”
钟成说:“我要去趟图书馆。”
殷刃:“那一起吃个冰淇淋再去,我也想去。说来我还没去过图书馆呢,小河姐说那边环境不错。”
钟成说心头微动。看一个人借阅的书,大概能窥得此人的个性一角,这是个不错的试探机会。
“好。”钟成说破天荒地答应。
识安的图书馆确实环境不错。
它独立于识安大厦,足足有四层,外部看起来更像是个艺术博物馆。
馆内主调是原木色,巨大的落地窗盛满绿意。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油墨气味,它混上旧纸张的味道,生出某种抚平人心的奇特魔力。
楼梯和阅读区的设计并不呆板,有着几分古时园林的恣意。
玻璃与木材虚虚围成长廊,百转千回,但不至于让人迷路。阅读区错落地嵌在其中,如同枝条上的新芽,空间感和私密性把握得刚刚好。
这对搭档分头行动,没一会儿便抱着书回到座位。
两人选的阅读区位置靠窗,样子像个半开放的咖啡厅卡座。氛围灯从天花板垂下,散着柔和的光。玻璃墙似的落地窗外,树叶被风吹过,发出模糊的沙沙声响。
殷刃借的书摞在窗边,标题被树影遮得忽明忽暗。
钟成说将那些书名挨个记进心里——这人选了四五本普通史书,还挑了识安创始人的传记。一堆大部头中夹杂了几本薄书,大抵是放松用的。
殷刃在钟成说对面坐下,他扎了低马尾,几缕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坐稳后,殷刃拖过最厚的那本史书,严肃地摊开目录页。
“环境确实不错。”殷刃评价道。
阅读区与阅读区有一定距离,也做了隔音。虽然不时有人走过,只要不是大笑大叫,声音传不了太远。
此刻,殷刃还在打量宽广大气的图书馆。看着人们在书林间来来往往,低声交谈,殷刃脸上褪去了惯常的轻松,目光有些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钟成说有种奇特的感觉——面前的“东西”眉目如画,周身气质却有种怪异的苍老与肃穆。然而下个刹那,那股微妙的气息就消失了。
殷刃在想什么呢?
可惜的是,殷刃没有提起任何话题。他只是默默四下张望了片刻,目光便回到书本上,安静得不同寻常。
殷刃垂下眉眼,长发滑下肩膀。配上他手里的厚重旧书,画面登时有了几分古朴味道。
果然,这人还是藏了不少秘密,钟成说眯起眼。
厚重的杀意,转瞬即逝的复杂气质。别说这人“想起了什么”,他一开始失没失忆都难说。
见对方一副要全心阅读的架势,钟成说低下头,也开始认真看书。
……
十几分钟过去。
钟成说整理好前五章内容的笔记,再次抬起头,殷刃的阅读进度刚到正文页。
殷刃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书本,赭红的眸子直楞楞的,一看就是在走神。方才那点超然物外的气质渣都不剩,打眼看去,此人活脱脱一个不肯面对作业的中学生。
钟成说:“……你不舒服?”
“啊?哦……走了会儿神。”殷刃声音里的困意十分浓郁。
钟成说揉揉额角:“看不进去就别勉强。”
“有道理。”殷刃使劲摇摇头,试图把糊在脸上的睡意甩掉,“至少我努力过了。”
他扒拉了会儿那些大部头,堂而皇之地取出夹在书里的薄册子,那赫然是一本叫《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的绘本。
殷刃把大部头当成了垫子。他撑起眼皮,下巴往大部头上一搁,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这人整个糊在桌子上,活像浑身没一根骨头。他不时冲书页笑两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晚上吃什么”,完全没了那一瞬间的风采。
面对这样的情景,钟成说的心情异常复杂,他到底没忍住,嘴角跳了跳。
兴许是他呼吸错了一拍,殷刃的目光瞬间转了过来:“你笑什么?”
“我没笑,只是想起读书时候的事。”钟成说连忙板起脸,“学校图书馆里有不少你这样的人。”
“因为有些书就是很难读。”殷刃感同身受地嘀嘀咕咕,“吃也不许吃喝也不许喝,要不看点有意思的,多浪费这个环境。”
说完,他像是猛然间想到什么:“读书的时候?你们那里也有这种图书馆?”
“嗯,A大的图书馆挺好的。”
说挺好是谦虚,作为国内超一流大学,A大的图书馆不比识安差多少。
殷刃咋舌:“都说书非借不能读,但这也太夸张了……原来你以前也经常来这种地方啊,怪不得这么熟练。”
他瞥了眼钟成说整整齐齐的笔记,以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文具。又看向自己面前狗刨过一样乱的书堆,面色微苦。
“我很喜欢图书馆。”钟成说实话实说。
“听说你们大学都要住宿,我猜猜,你该不会醒着的时候全泡在里头吧?”
“差不多。”钟成说认真算了下,“后来宿舍散了,我向学校申请搬出去住,之后去得少了些。”
殷刃顿了顿:“啊,我有点印象。”
舍友集体嫖.娼,钟成说报了警,在那之后,宿舍自然要散掉。
殷刃同情的目光实在太明显,钟成说放下书本,额外解释了一句:“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自己一个人住,看电影之类的事情方便了不少……当时我住得离市图书馆很近,市图书馆虽然比不上A大的,但也不差。”
说实话,除了看电影方便不少,研究邪物也容易了许多。虽说每天加了通勤时间,钟成说大体还算满意。
他在家接单调查,跑实验项目的时候顺手杀杀邪物,真是一段非常安宁美好的时光。
那正好是七年前,“阎王”崭露头角的时间。
回忆到这里,钟成说有点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用随机字母当名字。夜行人们学历参差不齐,什么乱七八糟的发音都有。久而久之,他们自作主张,给他安了“阎王”这么一个不够岁月静好的绰号。
钟成说刚从回忆里回过神,就看见了殷刃的笑脸。
殷刃撑着侧脸,目光狡黠,眉毛和嘴角同时越飞越高。
“你笑什么?”钟成说警惕道。
“没,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说自己的事,挺新鲜的。”殷刃笑嘻嘻地靠上软垫,“你看,现在我知道你爱看书,等下次送你礼物,我又多了一个选项。”
……被反将了一军。
信息没刺探到,反而泄露了自己的喜好。这回诅咒不仅灼烧钟成说的耳朵,还点燃了他的后颈。
钟成说有些萎靡地垂头,他闭紧嘴巴,继续看书。至少他选的书实用又安全,完全不可能暴露任何东西。
但耳朵发热,他不太能集中。钟成说稳了稳心跳,试图反击:“那你喜欢什么?除了食物以外的。”
“我?”
“是的,你从不说自己的事。”
“你喜欢的我都挺喜欢。”殷刃避重就轻,他回忆了会儿钟成说的娱乐大书柜,深沉地点点头,“硬要说的话,我还喜欢逛街,越热闹越好。”
“可这个没法送。”钟成说在心里类比着“爱好物品”和“爱好活动”。
“你要送我东西啊?”
“我不……”钟成说下意识想反驳,
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我不……是打算最近送,就问问。”
殷刃笑了:“要不这样,你送我一个生日吧。”
钟成说一怔。
“反正我不记得。有了生日,就可以名正言顺庆祝了——怎么样,甚至不用花一分钱,你现在就可以送我。”
“你可以自己想。”他移开视线,没去看殷刃。
“这玩意儿不跟名字一样吗,自己定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就7月15日。”钟成说盯着桌子边沿说道。
殷刃笑容缓缓凝固:“换一个,这个日子已经过去了。”
“你不是不想自己定吗?”
“可我今年就想过生日——”
钟成说做了几个深呼吸。他终于抬起头,这次,他直视了殷刃的眼睛:“那就腊月二十九,连着除夕,能庆祝两天。”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露出獠牙的话。
……
下班时间,识安大厦。
符行川无语地看着最新观察报告。
钟成说、殷刃于今日光临识安图书馆。钟成说看了一下午《预防心脏病学》,而殷刃则看了诸如《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生活,是很好玩的》《百岁人生:长寿时代的生活和工作》之类的书。后者倒是借了不少正经史书,但没见他翻过。
这两个人……不仅兴趣莫测,还都莫测得有点微妙,实在让人看不透。
符行川突然觉得心很累。
好在目前海谷市风平浪静,他好歹有时间喘两口气。连李教授都能空出时间,去大学里正儿八经讲讲课。
符部长倒回沙发,拎起旅游杂志,他闭上眼睛,开始幻想自己置身大草原——
手机一阵震动,“市公安局周局长”正在呼唤他。
符行川痛苦地拿起手机。
“喂……?”
听着听着,符行川身上的懒散消失了,他皱起眉,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等等,周局,你说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有人投案自首,此人自称最近半年谋害七人,想跟官方玩个‘找尸体’的游戏。”电话那边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符行川:“……”
现在的犯罪分子怎么回事,安安分分做人不好吗?
“他自称‘夜行人’,指定要你们识安插手。我们的同志已经展开调查了,小符,你们那边拨组人过来吧。不用太厉害的,上次我听小孙说,你们那个什么九组就挺靠谱。”
特殊调查组九组,丙级调查组。
正式成员有卢小河、殷刃、钟成说,附带个参观培训的葛听听。
符行川回忆了会儿刚才那个诡异的书单,嘿地笑了声:“行啊,那就九组。”
……
市公安局内。
一个青年坐在讯问室内,他双手被铐着,双腿却嚣张交叠,放松地伸直。
他穿了件颜色鲜艳过头的T恤,一张脸长得浓眉大眼,可惜生着单眼皮吊眼梢。黑眼珠向上一翻,看上去格外刻薄。
青年染了一头流里流气的黄发,估计是好久没打理,发根已经长了挺长一截黑色。
“找不到尸体,你们没办法结案吧?”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挑衅,“要是这波成了,我准能把‘阎王’比下去。”
讯问的警察显然很不喜欢他的态度:“什么阎王不阎王。就算没尸体,证据链够完整,你也跑不了。”
青年翻着眼看了他一会儿。
“嗯,实话。”
他嘴里啧了一声。
“那你们去找啊?找到了算我输。找不到的话,我就当来玩一圈儿,开开眼界。”
“
七个人呢。”他依旧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