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更升镇堪比恐怖片布景仓库, 三步小邪五步大邪。
更升镇有着约定俗成的“软宵禁”,山镇店家歇得早,没几家亮着招牌。月光洒下, 招牌上啪啪多了些爪印和划痕。街边蹲着一个个佝偻的影子,树丛无风自动, 哗啦啦直响。
离开九组菜鸟们, 项江没再掩饰身上的戾气。
他脚底踏着术法,跑得飞快, 沿途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邪物冲上来骚扰。他的夸张耳坠被气流撞得七歪八扭, 一下下打着他的下颌边。
虽说如今是八月,山里偏凉。项江拼接长袖配肥大卫衣, 身上挂了一堆色彩斑斓的布, 脸上却半点汗水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 他的形象与邪物街画风异常一致。
项江绕过街口,毫不留情地蹬过一处掀了盖子的下水道。人头似的东西正从里面探出来,被这一脚蹬掉了半个脑袋。
它破损的颅骨喷出浓稠黑血,周围邪物一拥而上,美滋滋地分食这只邪物的头颅。后者脑壳缺了一块, 本身还“活着”,在各式各样的嘴巴边发出尖叫。
项江头也没回。
他很快就到达了镇上唯一的旅馆。符行川拿了个马扎坐在旅馆门口, 手里还拿着根刚啃了两口的卤鸭腿。
旅馆前厅灯光偏暗,夜色一腌,那鸭腿黑乎乎一团, 看着挺倒胃口。
项江下意识抽抽鼻子, 没闻到味道。
玄学世界没有天上掉的馅饼。使役邪物需要代价, 所谓的天赋越强, 付出的代价也越大。和符行川这种稳扎稳打的“学院派”不同, 项江完全凭野路子成的驭鬼师。能力变强后,他的五感消退了不少。
“坐。”符行川擦擦手,从花坛边又拖出个马扎。
项江没接,反而退了一步:“李部长不在?”
“屋里,忙着给学生改论文呢。直接报告给我就行,他又不管你绩效。”符行川没计较他的态度。他随手收回马扎,又开始啃鸭腿,神态颇为悠闲自得。
项江嗯了声,仍站在原处,离符行川足足两三步远:“目前一切正常。但我需要知道雾气的情况,这不在计划中。”
“巨型鬼打墙。我们刚做了封闭性测试,拦不住信号和顶尖科学岗,一切好说。”
符行川把鸭腿吃干净,随手捏了个诀,鸭骨头瞬间支棱起来,自己朝垃圾箱蹦去。
项江默默目送那根蹦高的鸭腿骨。
“既来之则安之,阵法出现有三种可能——要么咱们纯倒霉,要么这里的某些人也对九组感兴趣……再或者,两种可能性都有。”
项江:“为什么不是针对识安?”
“关九组没啥意义,关我和老李就是想不开了。”符行川打了个哈哈,“发现我和老李在,沉没会巴不得把我们赶走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也是。”
项江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脚尖。他脚上穿了一黑一白两只鞋,白鞋上还沾着践踏邪物的污渍,十分扎眼。
浓稠的污渍慢慢流下地面,被砖缝快速吸收。
作为这片区域的负责人,项江确实知道“更升镇”的特殊之处。
这里每个人都带有不同程度的凶煞之力污染,污染程度很轻,可是识安怎样都无法确定污染源。按照科学岗们的话说,除非沉没会定期人工降污染雨,不然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凶煞之力下没有常人,更升镇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疯,只不过没有发展到“诞生能力”的程度。
比起活人,还是邪物们的表现更引人注目——它们如同雨后的蘑菇,在此处一个劲儿疯长,还时不时出现一些新品种。
沉没会在这个闭塞地方苦心经营多年,打造了这样一个邪门山镇,多半不是拿来让识安测试火力的。
项江换了个话题:“九组那边还按照原计划走么?”
“走呗。”符行川拽了张湿巾插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再说这雾也是个机会,场面大点好,咱们搞不好能抓到更升镇异象的源头。”
“明白。”项江言简意赅,“补给呢?”
符行川嘿嘿一笑,他舒展了下筋骨,从旅馆厅堂拖出来两个大塑料袋。
“喏,盒饭。我另买了不少卤肉和拌菜,年轻人嘛,口重。记得给任镇长也带点,她不容易。”
项江浑浊的眸子动了动,显出几分露骨的厌恶:“这里的加工食物……”
“没加料,我一直用着幻术。他们以为我是外地回来探亲的‘自己人’,给的量还挺足。我跟你讲,这包卤菜是辣的,这包不太辣……”
郑重介绍完九组的补给,符行川又掏出根崭新的鸭腿。
“小项,好好干。”符部长咬了口肉,含混不清地咕哝,“务必让九组那俩多发挥发挥,看你的了。”
……
一个小时过去,项江如约回归民宿,还带来了热腾腾的盒饭和卤菜。
识安五人在桌上摆了个简单的“卤菜自助餐”,哪怕窗户外面全是鳞次栉比的邪物,屋子里的烟火气也旺了许多。
卤菜还是山镇独有的风味,鸭肉豆腐鲜香入味,菌菇土豆麻辣脆爽。殷刃吃得格外舒心,基本没能腾出嘴来。
项江听到钟成说报告的“斗殴事件”,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
“那群人是团伙,我每次来都能见着一两回,他们靠这个办法搞黄了不少外部项目。”
他机械地吃着盒饭,少见地解释了几句。
根据“老负责人”项先生的说法,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并且极度排外。出于安全考虑,任镇长只敢让重要来宾住在自家民宿。而对她来说的重要来宾,主要是政府相关人员。
“他们眼神未必有钟成说好,很容易中招。之前有七八个人被迫卷入纷争,这群人污蔑他们滥用暴力,举报到来人丢工作走人。”
结果不用他说,连老古董殷刃都明白——但凡有点能力的人,以后都会自觉躲开这个麻烦地方,事情自然很难办成。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有什么好处吗?”葛听听迷茫地嚼着卤菜,ai发言不耽误她吃饭。
“我怎么知道。”
项江放下筷子,他的食量甚至不如对面的葛听听。
黄今的关注点并不在活人身上,他放弃了转得和风扇一样的罗盘,声音里带着窒息:“不说那些雾,外面的邪物也太多了,真的没问题吗?”
“肯定没问题,不然项哥怎么在这负责了这么久?”殷刃见项江一脸“懒得讲”,愉快地接话。
半个小时过去,五人变为两人,客厅换成卧室。
“肯定有问题,毕竟项江负责了这么久还没解决。”
面对钟成说,殷刃的语气非常正经。如果他不是人已经躺得很平,这场面还能显得更加严肃。
“唔嗯。”钟成说吐出口中的牙膏沫,发出赞同的声音。
今晚,他们堂而皇之地睡在了一起——
三间半隔断卧室离得挺近。简单商议后,殷刃与钟成说一间,葛听听和一大堆护身灵器一间,而黄今一脸舍命陪项江的憋屈。
可惜黄今的憋屈无法感染殷刃的好心情。
洗漱完毕后,钟成说犹豫了一会儿,当着殷刃换起了睡衣。
鬼王大人很是正直的侧过身,没有从后脑勺长眼睛看。
但他就是理直气壮地因为这点小事开心。
钟成说思路实在飘忽,殷刃用尽三百年经历都捉摸不透。最近,那人时不时会露出的些许亲近,总让他有种被小动物尾巴尖扫了一下的感觉。
房间里的单人床相隔半臂,和连着没什么区别。窸窸窣窣的轻响后,钟成说轻轻坐上床铺,身上散发出草药牙膏的清爽味道。殷刃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钟成说还戴着眼镜,枕头上斜斜躺了本书,明显不打算立刻休息。
“你刚才说得对,这里情况复杂。这次处刑任务,我们最好什么都别做。”钟成说坐在床边,仔细地擦起眼镜。
考虑到项江就在不远处的房间,他的声音轻得像呓语。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不戴眼镜的时候,比戴眼镜看起来成熟。殷刃很喜欢钟成说擦眼镜的模样,那人会低下头,微长的刘海稍稍垂下,黑发中露出点墨似的眼瞳。
有种奇特的纯粹感。
而对方的手也很漂亮——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着,指甲修得干干净净,皮肤上不见多少细纹,也没有太多凸起的青筋。钟成说骨型很好,手部线条瘦而不弱,让人不自觉想要碰触。
鬼王大人越看越满意,重点内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说,我们最好什么都别做。”钟成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殷刃:“……钟先生,您实在高看我了,我像是那么敬业的人吗?”
他原本就不打算做任何事。
哪怕是处刑任务,识安会总不会下作到给他们来点人命考验。踏进这里的第一步,殷刃就开始盘算怎么躺过这次处刑任务。
没有人能处刑一个废物,反正天塌下来有大领导顶着,他只管果断躺下。
想到这里,殷刃躺得更加坦荡荡。
钟成说靠在床头,无奈地看着殷刃——饶是阎王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这样没有上进心的邪物。
殷刃一双赭红的眸子看着他,眼里全是专注与笑意。
没什么算计,也没什么阴霾,那只邪物就那样直截了当地看着自己。
钟成说别过脸。他发现哪怕移开视线,只要殷刃还在往这边看,书本上的外文就会在纸页上蹦来跳去,让他很难集中精神阅读。
……遇见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来着?
思绪片刻后,钟成说下了床。他改坐去殷刃床边,简陋的木板床发出吱嘎一声响。
钟成说生涩地弯下腰,他手挪来挪去,调整了约莫半分钟的姿势。
确定场面一切无误,他拨开殷刃的长发,脸慢慢朝下方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