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仿制品

没有捉到预想中的体温, 殷刃内心一空。

刚才钟成说挣脱他的拥抱,殷刃只当他们脱离坠落物,钟成说不习惯活动受到限制。谁能想几秒过去, 他只是将注意力转开瞬间, 钟成说就来了个原地蒸发。

符行川的漂浮术速度极快,众人就像乘坐着高速行进的地铁。他们刚掠过结构复杂的烂尾楼, 钟成说如同车窗外的雨珠,瞬息便不知被甩到了哪里。

惊愕之下,殷刃险些原地停住——亏得他的潜意识疯狂大叫, 告诉他符行川不会弱到字面意义上的“丢人”。通常意义上的术法也奈何不了钟成说, 那人百分百主动脱队。

山镇震动, 地面隆隆作响,翻滚的雾气顷刻变得浑浊,都是些肉眼可见的灾难预兆。加上那些状态古怪, 杀气腾腾的镇民, 地面只会更加危险。

钟成说在想什么?

这大概是自己与钟成说相遇以来, 思考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钟成说脱队的瞬间,身为施术者的符行川周身气息一滞, 同样有所察觉。

正如殷刃所料, 符部长不会为“一个人”停下。

而以钟成说的性格, 他不会干这种在死亡边缘疯狂蹦跶的蠢事。他的恋人一定很有把握, 自己不必太过担……

他根本担心得要命。

过了一千多年无牵无挂的日子, 初尝羁绊的鬼王大人烦躁不安,全身仿佛有蚂蚁在爬。滋味比他自己想象过的还要糟糕。

雾气在地上流淌,地下嗡鸣声时近时远。符行川快速冲向项江四人所在的位置。漂浮术海浪似的将四人卷入, 丢了个钟成说, 天上飘起了八人队伍。

“我先把你们送到临镇。”呼啸的风声里, 符行川提高声音。

李念是顶级科学岗,戚辛与任吉莹也是素质相当不错的“科学岗”类人员。只要有李教授带领,突破迷雾不会太难。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反手给了识安众人几盆冰水。

黄粱发出刺耳尖利的“漏气声”,身周煞气极速震荡。无数看不见的锋刃划破空间,将众人视野切成整齐立方。他们面前世界拼图般碎裂重排,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魔方。

完整的人被割裂为上千块,转得四分五裂,身体看起来东一堆西一滩,皮肤肌肉内脏胡乱翻转。别说战斗,他们根本无法顺畅动作。

典型的认知错乱,黄粱最擅长的认知类攻击。

逐渐浓厚的雾气里,能见度只剩方圆百米,令人找不到东南西北。

邪物队伍在八人周围疯狂旋转,周遭的邪物不要命似的朝这边挤。雾气中,无数巨大的黑影贴上前来。项江本就精神恍惚,此刻被认知错乱彻底魇住,动弹不得。

项海发觉了兄弟的危机。他抖动人脸翅,翅膀上的人脸皮发出凄厉的嚎叫。

周围的邪物齐齐停下瞬间。

符行川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他闭上眼,仅凭肌肉记忆动作。方才救人的火龙全部归位,在周围头尾相咬,组成一道道护身圆环。赤红的火环排成火墙,再次将黄粱隔绝在外。

认知混乱,这一番操作消耗的精力翻了数倍。符行川狼狈地喘着粗气,顺着重力的方向朝下坠去,企图拉开与黄粱的距离——

地面上的隆隆声陡然接近,一大股煞气从地面喷涌而出。

吞蛇。

殷刃早就习惯了自家沙发垫的手段,此刻他视野一片清明。

比黄粱还大的蛇头拱开四周废墟,朝八人大大地张开嘴。

这条吞蛇不知被沉没会做了什么手脚,它的气息被全面压抑,躯体与岩石融为一体。原本显眼而有光泽的鳞片变为石块,而鳞片下的细腻软肉化为烂泥。吞蛇的双眼只剩两个黑洞,长大的口部里,尖利的石笋沾满水光。

符行川的火龙缠住它露出地面的身体——火光映照,它身上遍布上百个洞口与石门,一看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条庞大而不祥的凶兽,被人活改造成了一条具有生命的“隧道电梯”。怪不得他们当初进入“洞口”,陷阱机关并不明显——他们的敌人只需要给出指令,吞蛇会自觉行动,将他们吞入指定的地点。

殷刃不由地吐了口气。不愧是沉没会渗透已久的小镇,“研究场所”与“大型陷阱”二合一,就等识安送上门。

下有吞蛇,上有黄粱。周围挤满邪物,而遍地民众聚在附近,驳杂的杀气与敌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浓雾中人头攒动。

八人僵在半空,被漂浮术聚在一起,一条火龙时刻不停地绕着他们游动。

一路上消耗太大,符行川快撑不住了。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身上的红色长衫被汗水浸湿揉皱,深红中多了些狼狈。殷刃能够察觉到,他的漂浮术开始出现些微的不稳。

为确保众人安全,符行川飞得离他们更近了,众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拳。

殷刃咬紧牙齿。

去找钟成说,他必定逃不脱符行川的眼。不去找钟成说,他……

他做不到。

必须尽快解决困局。

周围的煞气渐浓,黄粱见人被围住了,终于舍得多花几分力气表现。殷刃对这种攻击方式再熟悉不过——

不断搅乱人的五官感知,直到人脑由于无法负荷而发僵。到时候目标就像被吓傻的狍子,一抓一个准。

哪怕对阵高手,这招也能让人的思考变迟钝。周围越凶险,这一手越好用。

这还是他亲自教它的招式。

不如等他的沙发垫子下重手,符行川他们不堪重负,到时候自己再……

“救命啊!”翻滚的雾气里,突然传出老人的嘶哑的哀嚎,随即而来的是带着热意的浓郁血腥。“别踩了,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了?……不要踩了,救命!慧珍,强子!你们醒醒啊——”

“咳,啊……”那声音充满真实的痛苦。

符行川从牙缝里叹了口气,他脑门见汗,随手甩出一条火龙。

那条火龙驱散浑浊的雾气,飞去求救者身边。白雾散去,满脸是血的老人瘫坐在地上。一个精壮男人正踩着他,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浓烈恶毒。

有什么与那火龙擦肩而过——

它上面没有半分煞气,火焰光辉在其上一闪而过。

短弩.箭。

符行川意识到了不对,身子微晃。奈何有黄粱在干扰,有同伴要守护,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那根短弩结结实实射进了他的肩膀。

同一时刻,殷刃嗅到了甜丝丝的怪味。

那弩.箭涂了毒。

挡住黄粱与吞蛇的火龙开始破碎,漂浮术强度骤降。符行川身子晃了晃,八人一起朝吞蛇大张的嘴巴坠落。

李念分毫不慌,他顶着感知影响,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一把扎去符行川的胸口:“项江!”

项海的麻绳结成网兜,堪堪兜住几人。

没了火龙阻挡,下个瞬间,吞蛇跃起,黄粱坠下。

八个渺小的身影消失在两个巨物的碰撞中。

……

不久之前,镇中心,烂尾楼。

钟成说收回袖子里的金属钩,完美刹在高楼边沿。此处还裸露着建了一半的钢筋水泥,只消半步,钟成说便会从七楼的高度坠下。

可他的脸上只有集中与认真。

金属钩活物般朝下勾去,稳稳命中每一处牢固缝隙。钟成说顺着绳子飞快滑下,不到十秒,他的双脚落上实地。

钟成说手腕一抖,手上的金属钩变魔术似的换成了恶果。浑浊雾气里,恶果的那邪性的红意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他另一只手也换上了大表盘电子表。表盘上,亮着密密麻麻的红点。红点旁边还标着距离、煞气指数等参数,覆盖面积不大,但够用。

钟成说目光在表盘上一扫而过,人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大红点”奔去。

雾气中的镇民们的确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们发出模糊的咆哮,操着家伙向他冲刺。他们的目标却溜得更快——进入复杂的地势,钟成说如鱼得水,他快速翻过废墟与矮墙,在与脚掌同宽的薄墙上飞速奔跑。

镇民们只来得及发现这人陌生,刚要转向攻击,目标就融进了雾气深处。

“能够影响大范围镇民,却无法让他们突破本身的能力限制。”

总体来说,镇民还是凭借自身意愿行动。仅凭这个,无法估算位置。

钟成说利落地手撑墙壁,脚踏过某位健壮镇民的肩膀,轻快地蹦去不远处的房顶。

他的目标近在咫尺,他看不见它,却能看到镇民中非常显眼的两块空地。

几乎是同时,表盘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报警声。钟成说勾起嘴角,恶果刀柄上的细链无声滑出。他手上使力,那把诅咒短刀利箭般射出——

刀锋划过空气,表盘震动停止。急速闪动的红点消失,空气中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钟成说瞬时看向表盘,果然,这样一位“干将”消失,周围的红点做出了程度不一的反应。有些只是僵住,有些却径直移动而来,像是要补这边大邪物的缺口。

钟成说带着好心情的微笑,故技重施,又冲向另一只大邪物。

手下邪物瞬间消失,一定会引来“幕后邪物”的注意,它的反应速度无法作伪。只要数据足够,他能推算出它的位置。

无论它是什么。

这场浓雾帮了他的大忙——识安众人被附近邪物围住,自顾不暇,正方便“阎王”自由活动。

一只,两只,三只……

杀到第五只强力邪物,钟成说收了手。他轻巧地攀上一处破损红绿灯,将自己藏在灯杆交叉的位置,好避开那些在雾中游荡的镇民。

恶果被细链拽动,乖乖地回到钟成说的手里。钟成说五指拨弄着它,赤红的刀刃在他的指缝间轻巧滑动。

大红点消失的位置,周围红点的强度差别、反应差别、行动间隔时间……综合运算,能测算出指挥者的大概位置。

一个又一个计算模型在他脑中浮现又消失。

他的目标离得并不远。

他的目标在运动。

他的目标……

钟成说止住玩刀的手,望向雾气深处。

……

不到五分钟,伴随着长长的刹车声,钟成说跃下“临时征召”的摩托车。他抬起头,看向雾中那庞大的怪物。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

钟成说握紧恶果,嘴里嘟哝。

自从进入更升镇,他很难不注意那条镇民们尊崇备至的环形线。列车在轨道上不住奔腾、停歇、周而复始。

可自打他们破开地面,环形线的声音无比规则。换句话说,它简直规则得过了头。

那辆列车似乎再没有停过。

金属钩飞出,钟成说蜘蛛似的攀上铁轨,继而立在轨道侧边。山镇不大,环形线也不长。没过几分钟,两道光柱破开浓雾,朝钟成说扫来。

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气味。

那股味道与殷刃的有一点点相似,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若说殷刃的气味是上好香木,列车附近的气味更像是刺鼻的劣质香水,其中还多了令人反胃的腐臭气息。

“殷刃的仿制品。”

钟成说一手按上取样包裹。

“……得好好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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