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挚爱

“孤独”的院子里, 戚辛随便挑了一只“孤独”,倚在上面休息。

被当成垫子的那只“孤独”敢怒不敢言,它老老实实趴着, 软肢缩成球。四季混杂的小院里,戚辛悠然打发着时间, 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惬意。

“不去帮帮那只幼崽?”一个声音突兀插话。

孤独猫咪闻讯转眼, 确认说话对象后, 它们又懒洋洋地躺回原处。

一位女性站在院门口,她身上披着件雪白的编织披风,整个人几乎被披风埋没。那披风用线粗硬, 看着像是缩小版的人类手臂。女人的大半张脸被披风遮住, 看不清长相。

戚辛:“我该教的都教了,他愿意给人类卖命, 他就去。”

“我想问的是, ‘你’为什么不去。”女人的嘴角翘起,声音柔和如水。“好不容易找到恐惧的幼崽,要好好照顾才对。”

戚辛:“好好照顾?我还不打算为他搭上命……对手可是你, 我还没那么傻。”

“爱意”静静站在门边,没有回答。

戚辛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一直以来, 爱意以本体持续撞击间隙, 虚弱到无法长时间控制人类。现在,这家伙不禁能够控制人类,还能用人类当载体, 载着一点儿分身行走彼岸。

和现在的戚辛并无差别。

“仅仅把‘快乐’吃掉,不至于让你获得这种力量。”戚辛说, “是不是你那个破网的缘故?你做了什么?”

“就算我告诉你, 你也不会轻易改变立场。”爱意温柔地回答, “只是给你提个醒,凡事留余地是个好习惯,希望你能持之以恒。”

戚辛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猫的软肢,垂下视线。

这是在敲打自己呢。

千年前,“恐惧”陨落的夜晚,“悲伤”藏起了自己的本体。戚辛身为最古老而强大的一批元物,她要是想刻意隐藏,除了“满足”,没有其他元物找得到。自那之后,戚辛只会操纵极小部分身体在彼岸行走。她不会听从爱意的指令,也不会特地与爱意作对,只是凑合着活。

对于爱意来说,自己终归是个不确定因素。

“原来如此,凡事留余地啊,怪不得您要亲自登门警告。”

戚辛语气不见起伏。

“放心,无论你和那只幼崽斗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出手。”

那玩意儿是不是正经幼崽还难说,不用爱意说,她也不会轻举妄动。

爱意冲戚辛低头,行了个人间的礼。一缕细软的黑发从斗篷下漏出,发梢微微打着卷儿。紧接着她转过身,朝小院外走去。

“喂。”

戚辛放开猫咪的软肢。

“我说,只要你选错了路,无论是跳着芭蕾走还是匍匐前进,错的就是错的。”

爱意转过身,苍白的斗篷末端被白雾吞噬。

“哪有那么多对错呢?”

她轻声说道。

“照你的话说,人类不该克服疾病延缓衰老、不该预防天灾研究增产。老老实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是‘对’的?我无法一下子做到完美,仅此而已。”

戚辛笑出了声:“你果然最像人类,就连自以为是的方面都这么像——只要目的是善意的,产生的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会赎罪。”爱意声音低了几分,“一切结束之后,我会为千年来彼岸的混乱负责。”

戚辛:“负责不是嘴皮子说说就有用的。我话说在前面,你现在还有机会——恐惧的幼崽有自我意识,你可以与他谈判,寻找别的解决方案。”

爱意的声音淡了下来:“它生于人世,对彼岸没有归属感。让绝对的力量属于‘外人’,实在愚蠢。”

戚辛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看向不远处的“孤独”猫群。孤独的口粮还算富裕,几只大号正用桌布兜住初生的孤独,引导它们进食。

这副景象,从前比比皆是,如今恐怕只能在“孤独”等少数族群才能看到了。

“算了。”戚辛叹气,“你走吧。”

“无需担忧,那只幼崽还是帮到了我,我有了更好的解法。”爱意拉下兜帽。“那是不会有纰漏的,完美的解法。”

……

“你们九组,不是最擅长找失踪人士吗?”胡桃做梦似的说道。

黄今脸色难看得像锅底。周围一片白色静寂,他本就被闪得烦躁不安。一听外面人凶多吉少,他恨不得就地逃跑。

传说中的大天师,怎么就连自家厉鬼都管不住!再说就算厉鬼寻人,真要顺着灵契找,也该找到殷刃。这只厉鬼,怎么就找到他们这边来了?

等等,难道……

黄今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向钟成说。他方才就觉得,钟成说带的血肉量比他们多点儿,背包鼓鼓囊囊的。

想到殷刃极有可能在这里,黄今的情绪又迅速平复下去——有殷刃和钟成说在跟前,要是还出事,那他怕是注定要死了。

卢小河紧紧抱着母亲,一动不动,差点把嘴唇咬出血。她的脚边,白色丝线贼心不死地爬来爬去,又想要绕上昏迷的卢母。

“外面的人怎么了?”钟成说问得直截了当,“我们需要确切情况,才能制定搜索计划。”

胡桃语气郑重:“这里是人家的地方,你们这是私闯他人地盘儿。外面的人,都要被元物吃掉。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的熟人,好歹能留条命。”

“多谢。”钟成说看着那张只剩碎肉的脸,“关于你要找的人,你有照片什么的吗?”

胡桃愣了愣,她像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没有答案。

同一时间,钟成说的思维高速运转。无数细丝爬过他的脚背,又慢悠悠爬远。

为什么是寻人?

爱意身处夹缝,不便行动。就算它分出力量,胡桃只是一只厉鬼,怎么可能与恐惧幼崽相抗衡?要只用胡桃定位殷刃,召唤元物大军围剿他们,钟成说还能理解一二。给予胡桃力量,让她袭击九组,事后再许给她她想要的,貌似也很合理。

可现在,胡桃只是缠着他们去找她在意的失踪者,也没有直接对他们进行攻击。

太奇怪了,简直就像……

【拖延时间。】殷刃在钟成说的脑子里大声嘟囔。

【我明白。】钟成说安抚地捏捏背包。

“嗯,我想出来了,我知道该怎么让你们找人了。”胡桃沉思已久,撩开鲜血淋漓的发丝。“你们见见他,不就好了?”

紧接着,胡桃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大抵是爱意的力量帮了忙,这份记忆没有化作实体,而是在瞬间打入了所有人的脑海——

活生生的胡桃正在卧室看书,她面色红润,发丝蓬松干净,闪着漂亮的色泽。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坐在床边打电话。

彼时,那座房子的装修土气里带着温馨,满满的烟火味道。

胡桃看书看累了,她放下书本,抱住那女人的腰:“妈。”

“你三姨刚说,这几天都别出门。外头乱得不行,又丢孩子又闹人命,也不知道出了啥事。”胡桃妈挂断手机,摸摸女儿的头发,“幸亏我和你爸过来了,要不我得担心死。”

“还有阿申在呢,咱们人多,谁来都不怕。”胡桃笑得很开心。

“老婆来尝尝咸淡。咱妈说了,怀孕的时候得吃清淡的,我不敢放太多盐。”

胡桃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男人端着碗排骨汤走进卧室。

男人不算英俊,皮肤显黑,稍胖。但算是浓眉大眼,生得很周正。他看了胡桃妈一眼,笑容里多了点忐忑。

“我尝尝!”胡桃翻身坐起来——她约莫是刚怀孕不久,体型完全看不出来。

她就着男人的勺子喝了口汤,满意地抿抿嘴:“香得很。阿申,手艺见长啊。”

年轻男人笑弯了眉毛:“那是!肉都选的最好的!”

说完,他犹豫地看了会儿胡桃妈,最后还是忍着羞涩,在老婆额头上亲了一口。

胡桃妈看向男人,笑得很是慈爱:“小申,累了就歇着去,我看着汤。”

“不用不用,我做饭就行。”阿申连忙摆手,“就差一会儿了,您歇着吧。”

胡桃妈笑吟吟地接续:“我这手啊,闲不下来,要不我出去囤点菜。最近不安生,就这几天,光是警车就来了七八趟,说什么的都有。”

阿申:“外头乱,下午我跟您一起去。”

“好孩子。”

两人这边聊着,突然门外传来呯呯砸门声,听着就来者不善。阿申冲胡桃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留在卧室,又从桌上抓了把刀:“谁呀?”

“开门!”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喊道,“我老胡,在外面被疯子伤了!”

阿申凑在猫眼里看了几眼,紧接着连忙开门。听到父亲出了事,胡桃也忍不住,她走出卧室,关切地望着客厅。

吱呀。

沉重的防盗门打开,瘦弱的老人直接被搡了进来。他身上带血,痛苦地喘息。

“老胡!”“爸!”胡桃妈与胡桃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胡桃爸跌倒,露出身后的暴徒——一个健壮男人双眼暴突,手中尖刀沾满鲜血。他径直冲入房中,把防盗门一关,提前一步堵在厨房门口。

“妈,带胡桃去卧室!”阿申大喊,“我来救爸!”

胡桃妈差点软倒,听到这句话,她又像是有了力气。她狠狠抓住胡桃的手腕,将她拖向卧室:“闺女,闺女!躲起来报警,快!”

胡桃妈双眼满是泪,她反锁卧室门,又往门前拖床头柜和桌椅。这还不算,堵完卧室,她又拉着胡桃躲进主卧卫生间,在卫生间内反锁房门。

可惜卫生间里东西少,没有东西能拿来堵门。胡桃妈只能以身体护住胡桃,她僵着身体,手脚冰凉,喘息急促到让人害怕。

胡桃六神无主地拨打电话,110完了120,她把能打的都打了一遍。随即她蜷缩在马桶边,与母亲紧紧依偎。

有暴徒入室杀人,救救我们。

我的父亲受了重伤,救救我们。

打斗片子都是骗人的,客厅方向并没有怒吼或嘶叫,只有肉体碰撞和重物落地的闷响。其中夹杂着老人的呻吟,那些声音穿过层层门扉过滤,到了卫生间,只剩下极微弱的声响。每一秒如同凌迟,刀割般滚过她的皮肤。

胡桃看着镶有磨砂玻璃的厕所门,眼泪从脸颊不止滑下。母亲在身边,她也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老人情绪上受不住。

明明十几分钟前,这个家还风平浪静。厨房里炖着汤、电饭煲烹着米饭。父母爱人都在身边,这本该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终于,客厅里的异响停止了。

胡桃全身发寒,她抱紧母亲,更加专注地盯着卫生间的玻璃门,仿佛那是世间最后一道防线似的。

“没事了,没事了!”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妈,老婆……哎,这门怎么打不开?”

胡桃刚想起身,被胡桃妈按住了。

“我去看看。”她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就在这待着,哪儿都别去。”

说完,胡桃妈小心翼翼地出了卫生间。

胡桃坐在马桶与浴

缸的间隙里,她听见自己的母亲在与爱人谈话,闻见卫生间的桃子香氛和头发上的洗发水花香。卫生间小窗外,天气格外阴沉。黑云卷在一起,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呯呯呯,呯呯呯,她的心脏疯狂跳动。

门外,母亲和爱人的交谈声逐渐缓和。又有新的声音加入,似乎是前来询问的警察与医生。交谈声里,夹杂着重物被母亲一点点搬开的摩擦声。

最后是防盗门被关上的重响。摩擦声也停止了,母亲似乎成功前往了客厅,还不忘带上门。

正常交谈的声音不大,这下胡桃是彻底听不清了。

这是……没事了吧?

太好了,有惊无险。果然她就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妈?阿申?我出来啦!”见半天没人回卧室,胡桃高声喊叫。“爸怎么样?救护车接走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

为什么无人回答?

胡桃刚要揪起心来,只见母亲的身影模模糊糊停在磨砂玻璃外。黑色的头发,象牙色的皮肤,红色的衣服,被磨砂玻璃化为几个朦胧的色块。

“妈……”胡桃松了口气,她向房门伸出手去。

……咦?

母亲今天,穿的是红色吗?

“妈?”胡桃的嗓子干哑,颤抖不止。“阿申?爸?妈?”

还是没人回答,门前母亲的身影消失了。只听拖鞋踩在地面上,一串脚步声离开卧室。

胡思乱想,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阿申与她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两家也是朋友。阿申都说没事了,能出什么事呢?

胡桃眼睛一闭,终究是拉开了那扇门。

她看到了大量的血。

温暖的木地板上染满血渍。她曾精心挑选的家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柔软的被褥掀开,与她刚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与浓重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咯吧,咯吧。客厅里有什么在响。

胡桃咽了口唾沫,她忍住抽噎,伸出头去,悄悄瞧向客厅。

厨房的门紧闭,门上沾满血渍,肉汤的香气从门缝里不断钻出来。客厅一片狼藉,玻璃茶几被摔成碎片。绿植东倒西歪,电视歪歪斜斜挂在墙上,露出血管似的线路。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飞溅的红色。

暴徒不在,父母不在,只有她的爱人在……拖地。

咯吧,咯吧。老旧的拖把抹过血渍,留下一片淡红。

尽管胡桃没有穿鞋,步伐悄无声息。阿申却像是脑后长了眼,他停住拖地的动作,抹了抹脸上的汗:“亲爱的。”

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渍。

一番起起落落,她的大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面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要紧张还是放松。

“爸、妈……?”

“你爸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你妈陪他去医院了。”阿申笑,“被血迹吓着了?那是你妈身上沾的,刚才她去卧室拿了两件换洗衣服。”

胡桃呆滞地看着丈夫。

“别怕,刚才那个男的就是喝多了伤人,警察把他带走了。行啦老婆,你还是赶紧去睡会儿吧,别吓坏了身子。”

“为什么……”胡桃吞了口唾沫,强忍住眩晕。“为什么妈走之前不跟我说一声?”

“爸流血流得吓人,赶不及。”阿申停下拖地的动作,侧脸看她,“我都说你吓着了,你还不信,你看,这不又在胡思乱想?”

胡桃想要提提嘴角,可她的脸好像僵住了,完全不听使唤。

就像拼命想要相信一切平安,而她最相信的人也告诉她没有事情。她应该相信他,她多么想相信他。可是为什么,她如何都无法安心?

窗台的门开着,微风轻轻晃动窗帘。卧室的门开着,一地狼藉露出冰山一角。只有厨房,厨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其上还拍着两个醒目的血手印。

它就像一个黑洞,疯狂吸引着胡桃的注意力。

光线透过门缝投入客厅,可它像是被什么遮挡了,只投出断断续续的影子。炖汤的咕噜声配上炉灶运转的微响,日常与异常交集混合,胡桃不安到手脚发冷。

“厨房的门。”

胡桃喃喃道。

“厨房的门,怎么关得这么严实?阿申,我想喝碗汤……”

阿申的表情略微变色:“嗯,我去给你盛,你去缓缓。”

“卧室好多血,我不想躺着。”她看着他的眼睛,“我自己去盛就好。”

说罢,胡桃趁丈夫不注意,猛地冲向厨房。阿申没有拦她,他拄着拖把站着,脸上露出一丝委屈来。

门缓缓打开。

母亲惊惧的面孔仿佛炸弹,瞬间将胡桃的思维炸得残破不堪——

卫生间的门,其后是一片狼藉。卧室的门,另一边站着她的丈夫。

剩下的人,都在厨房的门后。

母亲的喉管被刀刃割破,淡色的睡衣被染成血红。她用手紧紧捂着伤口,奈何伤口实在太深——母亲的眼睛大大张着,脸上满是惊惧,一张嘴没有闭合,像是要喊出什么似的。

她的尸首摞在父亲的尸体之上。胡桃爸血渍外的皮肤青白到吓人,他蜷着身体,就像是这厨房的某个摆件。他的脸上尚且残余着惊讶,最终也没能从和平日子中回过神。

胡桃企图在父母身上找到一点呼吸的起伏,可是她没能找到。

那个闯入者趴伏在最下方,他的脖子怪异地扭着,那双暴突的眼球紧盯某个方向。他眉宇间充斥着疯狂,眼珠却沾了泪水。

血泊顺着厨房地砖扩散。黑红一片的倒影中,汤锅噗嗤噗嗤煮着,冒出白腾腾的烟气。

也许自己该晕倒,胡桃心想。她的头颅剧痛,嘴唇发木,四肢麻痹到仿佛不存在,可她醒着,她仍在原地,被迫看着这噩梦般的景象。

早晨时,她还在嫌弃父亲油条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就在刚才,她还紧紧抱着母亲,母亲的体温和气味还停留在她的怀抱里。

他们怎么会不在了呢?

“你怎么不盛汤?”阿申轻声问。

胡桃本能地退后几步,正撞到丈夫怀里。那份熟悉的体温,如今让她心惊肉跳,胡桃险些惨叫出声。

“你是怕这些吗?”阿申抓住胡桃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我也没办法啊,是爸妈自己不好。”

胡桃嘴唇颤抖着,她想要报警,手却抓不住手机。她的手机跌入血泊,染上一片黑红。

“我杀了那个人渣,本来都藏好了,警察也打发走了。你想想,那个混球拿着刀冲进了咱们家!放在○国,我都能名正言顺杀了他。”

阿申抓紧胡桃的肩膀,言辞甚至是恳切的。

“可是你爸总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像我干了什么坏事。”

胡桃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他出去肯定会告发我,宝贝,你想想。我要是被抓进去,咱们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他明明是你的亲爹,却站在歹徒一边!他肯定不爱你!”

“放开我……”胡桃喃喃。

“你妈也是,见厨房门关着,非要看看。这可是你我的家,她不能插手这么多吧?我让她看了后,她的反应和你爸一模一样——她也完全不顾忌咱们的家庭,咱们的孩子。”

阿申语气里的委屈更重了。

“这么多年了,他们明明知道我多爱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做任

何伤你的事。不过没关系宝贝,就算你父母不心疼你和孩子,还有我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啊。”

疯子。

胡桃迟钝地想。

这是噩梦吧,这一定是噩梦。

总之……总之先伪装没事,先找机会逃出去。胡桃的身体颤抖不止,可她还是吞下尖叫、强忍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好。”

“我就知道,孩子他妈最懂我。”阿申吻了下她的额头,“你自己盛汤吧,我先把家里收拾出来。”

说罢,他弯下腰,捡走了胡桃掉在血泊中的手机。

胡桃打开锅盖,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她用颤抖不止的手抓起勺子,慢吞吞地往碗里盛汤。待会儿她把阿申叫过来,把热汤泼向他……然后找机会打开防盗门,先逃出去。

对,就这么做。她还不能哭,不能崩溃,要笑。

铁制勺子碰到珐琅锅的锅边,发出清脆声响。胡桃挪动步子,差点被壮汉摊开的手臂绊倒。

一会儿可不能出这种纰漏,胡桃努力榨处最后一点理智,她蹲下身,挪动壮汉的手臂——那人绝望地伸着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胡桃顺着他的手臂看去,看到了墙角处的巨大冰箱。冰箱门没有关好,一点塑料袋被夹在密封条外面。

那是他们平日用于储存冻品用的门,胡桃从来不做饭,基本都是阿申在整理。

不能多事。

可是……

不能多事,她想。

但……

胡桃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弦要绷断了,她父母的尸体就在脚边,滚热的汤坐在锅上。无数黑暗的杂念如同汤汁里的泡沫,咕嘟咕嘟飘向汤面,搅得她心神不宁。

要逃命,但也想要答案。

恰巧阿申正背着身,收拾沙发。种种思绪犹如爬满全身的蚂蚁,胡桃深吸一口气,终究没忍住,悄悄挪向那个冰箱。

这是最后一扇门了,她心想。

冰箱门无声敞开,吐出阵阵寒气。最后一扇门后面,储存着猪大骨、鱼肉与牛排。看到这些寻常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胡桃松了半口气。她定定神,小心放回那些冻品。

猪大骨的包裹里有什么滚落出来。

胡桃将那块碎肉似的东西抓在手里。她刚想把它塞回去,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根人的手指,看手指大小,明显属于一个孩子。而看冷冻状态,小小的尸块冻了绝不止一天。

【外头乱得不行,又丢孩子又闹人命,也不知道出了啥事。】母亲的话语钻入她的脑袋。

胡桃如坠冰窟。

她扭过头,正看向壮汉癫狂而绝望的眼睛。那双眼睛旁边,多了一双穿着拖鞋的脚。

“怎么突然想起翻冰箱,我不是说过,厨房归我管就好吗?”阿申连连叹气,“……哎,你看见那个了?怪我,是我没处理干净,才被那个男的找上门。”

他看了眼那锅汤。

“不愧是我老婆,我还以为全用掉了呢。一会儿我再理理冰箱,省得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为什么?”胡桃已经不知道自己出口的话语是什么语气了,她茫然地跪在冰箱旁边,思维处在停转边缘。

阿申又笑:“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喜欢小女孩,所以让你多吃些。”

胡桃身子没稳住,她一只手按进了旁边的血泊。

“而且我能听到声音,杀掉他们,神会给我奖励。吃掉这些,你肯定也会被祝福……宝贝?”

闻着浓郁的肉汤味道,胡桃当场呕吐出来。呕吐物滑入血液,衬上她熟悉不过的厨房,胡桃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发疯。

什么热汤,什么报警。她只想逃,逃离这个

荒谬的地方。

如果这是噩梦,为什么她还没醒来呢?

“妊娠反应吗,宝贝真辛苦。”阿申朝她靠过去,伸出手,语气温柔和缓。“来……”

胡桃本能地躲避,一巴掌拍开那只手。

血珠飞溅。

阿申愣住了,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你打我?”

“疯子。”胡桃哽咽着,身上的睡衣沾满呕吐物与血迹。“疯子,疯子——”

男人的脸慢慢涨红了,眉目间显出怒色:“我都是为了你好!刚才也都跟你解释了,你怎么说话呢!”

“离我远点!”胡桃看向那碗热汤。

它在灶台上,而自己瘫坐在冰箱前。太远了,她站不起来,也不想再碰它。想到自己之前尝过一勺子,她又疯狂呕吐起来。

她的丈夫蹲在她面前,阿申自己拿起那碗汤,手里多了一把勺子。他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委屈与包容,就像他们只是普通地吵了一架。

“别闹了,”他说,“喝点汤休息吧。你现在怀着孕,情绪不稳定……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谈。”

胡桃疯狂摇头,她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想要呼喊,可是她的喉咙痉挛不止,手机也早被丈夫拿走了。

热汤送到嘴边,胡桃迅速转头。不知道是她的动作太大,还是她的丈夫太过用力,她的脸上多了道血痕。

“喝一口,来。”

阿申无视勺子上的血,他做了个深呼吸,双眼洋溢着温柔的光彩。

“喝一口,就当我们和好了。亲爱的,你该不会真的生我气吧。咱俩都认识多少年啦。”

他再次送出勺子。

一次又一次,胡桃疯狂躲避,面部被划得血肉模糊。她每躲一次,丈夫的脸上就多一份狐疑。到了最后,他恍然大悟似的站起身,放下勺子,拿起了刀。

“我说你怎么不肯原谅我。”

他看着胡桃鲜血淋漓的面孔,嗔怒道。

“你不是我老婆,你是怪物。别用我的老婆的脸——”

手起刀落。

胡桃最后的视野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血色。她能看见尸身相贴的父母,能看见自己带着憧憬选择的厨房吊顶。而占据她大部分视野的,是她青梅竹马的丈夫。

那人的面颊很干净,只沾了一点点血。他直直看向她的眼睛,目光专注。

……

“后来他跑了,警察没抓到。和殷刃签订灵契后,我自己去找过几次,也什么都没找到——根据警方的档案,他算畏罪潜逃。”

漫长的记忆,接收不过一瞬。

胡桃笑吟吟地飘在九组众人面前。

“现在你们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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