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景仁宫出来后,薛恕就回了西厂。

自打他从天津卫回来,得了隆丰帝的宠信之后,西厂已然是改头换面。薛恕先是从随他去天津卫的五百兵士中提拔了几个表现出色之人做档头,随后又自四卫营调拨了三千番役填充西厂人手。如今他虽然只是个理刑千户,但西厂上下都是他的人手,唯他马首是瞻。

他刚进门,值班的档头便迎了上来:“监官可要回屋歇息?”

薛恕摆了摆手,道:“先去瞧瞧陈河。”

陈河如今就押在西厂大牢里,先前薛恕已经提审过一回,不过陈河这人骨头倒是硬,对殷承璟也算忠心,竟硬扛着什么也没吐出来。

薛恕原先不着急,想着他年岁大了经不起重刑。也就没有将人逼得太狠,这几日都只关在暗牢里,先磨磨他的志气。

但经了今日之事,薛恕满心戾气,只想给殷承璟找点麻烦,便不想再等。

再硬的骨头,那也有软肋,他就不信陈河当真什么也不不怕。

他命人将陈河提到了刑室去。

陈河被关在暗牢里数日,没有光亮,没有食水,甚至连声响都听不到一丝,整个人精神都十分萎靡。被两个番役架出来时,他瞪着眼睛辨认了半晌,才看清面前之人是薛恕,大骂道:“阉狗,你又要如何?”

薛恕眯眼打量他一番,缓声道:“陈大人还不愿意交代么?从你家中抄出来的银两,和万有良供出来的数字可对不上。”

陈河呸了一声:“本就是万有良胡乱攀诬,自然对不上!想我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你这阉狗休想屈打成招!我便是舍了这一条命,也不会叫你得逞!”

“陈大人果然有骨气。”薛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就是不知道你那小孙儿,可遗传了陈大人的骨气?”

陈河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薛恕在椅子上坐下,轻蔑地望着他:“你不会以为舍了自己,就能保住陈家上下吧?”

他拍了拍手,便有番役领着个六七岁的男童进来。那男童神色懵懂,看见绑在刑架上的陈河时,就要扑上去,嘴里还叫着“爷爷”。

身后的番役及时抱住他,不让他上前,那男童便挣扎着哭叫起来。

陈河眼珠颤动,恨声道:“阉狗!他才六岁!”

“咱家听闻陈大人在家中时,最为宠爱这个小孙儿,眼下看来,传言倒是不虚。”

薛恕笑起来,神色间并不见怜悯。他缓缓起身,用钳子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陈小公子生得聪颖可爱,陈大人所犯之事并不至于牵连家人。便是眼下陈家败落了,等日后小公子长大成人,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将那块通红的烙铁缓缓靠近陈小公子:“但若是咱家这块烙铁落下去,陈小公子缺了点什么,陈家日后的希望,可就断了。”

话罢,那块烙铁缓缓靠近,距离陈小公子的脸颊只有一尺。

那男童大约也本能感到了危险,害怕得挣扎哭叫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爷爷”求救。

陈河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眼底布满血丝,目眦欲裂。

薛恕嘴角噙着笑,神色笃定的凝着他,手中的烙铁犹在逐渐逼近。

刑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孩童惊恐的哭叫声。

除此之外,无人做声,沉默的可怕。

眼见着那块烧红的烙铁距离越来越近,烙铁烧红的光已经映在了孩童白嫩的脸颊上,陈河终于撑不住,声音嘶哑地吼道:“我说!你别动他!”

“这不就对了。”薛恕笑着移开钳子,将烙铁扔了回去,对番役道:“将小公子抱到外头去,等陈大人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正好让他们爷孙相聚片刻。”

陈河充满恨意地望着他,却知道他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敢再惹怒他,只能一五一十交代了。

薛恕满意地看着画了押的供词,对眼含恨意的陈河道:“陈大人倒也不必如此看咱家,你为了替三皇子遮掩,在这大牢里吃尽苦头,孰不知要不是咱家安排了人盯着,你这一家老小可都保不住。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咱家的救命之恩呢。”

说完,也不管陈河如何,他拿了供词,去向隆丰帝复命去了。

隆丰帝正召了工部的人在商议修缮道观之事,最近接连抄了一批大臣的家,国库颇为充裕,隆丰帝便打起了修缮道观的主意。

听闻薛恕求见,便将图纸扔回给新上任的工部侍郎,道:“再改改,这道观还不够宏伟。”

工部侍郎接过图纸,苦着脸出去时,正与薛恕擦身而过。

他侧脸将人隐晦打量一番,只觉薛恕面容冷峻,眉眼间戾气极重。似是察觉他的目光,斜眼瞥来,叫人打心底都冒起了寒意。

工部侍郎顿时不敢再多打量,匆匆退了出去。

薛恕进入殿内,行礼。

隆丰帝双手搭在膝盖上,倾身往前打量他:“有何事啊?”

薛恕与高贤高远等人不同,他面见隆丰帝时从来无谄媚之言,也极少有废话,直截了当地将陈河的供词呈了上去。

“陈河已经招供,这是供词。”

隆丰帝接过,本只是随意扫一眼,却在看到殷承璟的名字时顿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竟是老三?”

在他的印象里,老三殷承璟素来不爱参与朝政结交官员,虽性子有些浪荡,总与伶人厮混一处,但左右他也不必继承大统,放纵一些也无妨。加上殷承璟的生母德妃是潜邸的老人,虽然颜色不再,但性情温和善解人意,他偶尔也愿意过去坐坐。

是以对于这个儿子,他在放心之余,也有几分纵容和喜爱。

可如今薛恕呈上来的这份供词却是打破了他对老三的一贯印象。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老三竟然勾结了陈河,还从长芦盐场分了一杯羹!

隆丰帝素来是个疑心重的人,从前他未对殷承璟起疑心便罢了,如今生了疑,便开始怀疑这么些年来,殷承璟当真只掺合了这一桩事吗?朝中是否还有其他官员在为老三办事?

原先他只以为太子才是威胁他的存在,有意扶持老二制衡太子。可如今看来,惦记着他屁股底下这张龙椅的人,可不只是太子一个。

隆丰帝压抑着怒火,沉声道:“去宣三皇子来!”

殷承璟被宣到御书房时,心头萦绕着一丝不妙的预感。

今日蕉园刚出了事,隆丰帝便宣了他过来,怎么看这两者之间都脱不了干系。但蕉园之事他早就清理干净了尾巴,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他身上来才对。

殷承璟定了定神,收敛心神进了御书房。

看见侍立一旁的薛恕时,他眼皮莫名跳了跳。正要行礼,却被隆丰帝一块砚台砸在了脚边,迸溅的墨汁溅了他满身。

殷承璟一惊,连忙跪下,神色仓惶:“父皇息怒,不知道儿臣犯了何事?”

看他装得一脸无辜,隆丰帝反而笑了,他长久地打量着这个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良久,方才将陈河的供词扔到殷承璟脚边:“你自己看罢。”

殷承璟心口重重跳了下,捡起供状看了眼,便立即以头抢地:“都是儿臣鬼迷了心窍,还请父皇莫因儿臣气坏了身体。”

见他并不狡辩,隆丰帝怒意缓了些,神色难辨地瞧着他:“哦?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殷承璟眼中一片晦暗,颤着声道:“父皇也知晓,儿臣素来喜爱豢养伶人,前年因瞧上了一个名角,想收为己用,但手头一时拮据……当时正巧与陈侍郎家的二公子有些交情,酒醉之时偶然听他泄露了陈侍郎与万有良之间的交易,便起了心思……”

他深知隆丰帝的忌讳,便将与陈河之间的交易尽数推到了银钱关系上去。

一个为了豢养伶人掺合进盐政里的纨绔浪荡子,总比一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拉拢大臣惦记皇位的儿子要叫隆丰帝放心。

隆丰帝听他说完,表情果然缓和一些。只是他到底疑心重,此时也并未全信,只沉着脸道:“不论你动机为何,掺合进盐政便已是铸下大错,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便罚俸一年,禁足三月。还有你府上那些伶人,也实在太过乌烟瘴气了些,今日回去后便遣散了。”

殷承璟听着前头还算平静,在听到隆丰帝要他遣散伶人时,眼底方才起了波澜。

罚俸或者禁足都无足轻重,可那些伶人里,有不少都是他费大力气培养的暗探,不过借着伶人身份遮掩,方便传递消息罢了。若是就此遣散,被迫转入暗中,日后行事难免有不便。

他还欲再说什么,可隆丰帝却不愿再听,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殷承璟咬紧牙关退了出去,只能暂时隐忍。

薛恕余光瞥向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殷承璟退出去后,皇帝又看向薛恕,问起了另一件事:“听说今日太子召你过去了。”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薛恕却并未忽略他眼中的试探。

薛恕也并未否认,躬身回道:“是。太子殿下今日多喝了些酒,大约是又忆起了在天津卫时与臣发生的一些不愉快,便罚臣跪了半个时辰,又赐下一套穿过的衣裳,让臣洗净。”

他垂着头,陈述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平淡。

隆丰帝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答案,惊讶一瞬,便笑了起来:“太子性情素来宽和,怎么就单单和你如此不对付?”

“臣的性子素来不太讨喜,太子殿下不喜臣也是情理之中。”薛恕看起来却并未有什么不满:“况且臣既效忠陛下,只要陛下信任臣,便已足够。”

隆丰帝闻言笑容愈盛,眼中已没了试探之意。

他之所以重用薛恕,就是因为他这不讨人喜欢的性子。若是薛恕也如高贤等人一般,长袖善舞左右逢迎,和皇子朝臣走得近,他反而还不放心了。

厌恶弹劾薛恕的人越多,他越放心。

隆丰帝心情大好,嘉奖他一番后,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薛恕自御书房出来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他遥遥看了一眼慈庆宫的方向,知晓今日怕是不少眼睛都盯着太子,自己不便再过去,便径直回了西厂。

虽然如今已是西厂实际上的掌权人,但薛恕仍然住在一开始分配的房间里,他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必要用具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物件。

回房之后,薛恕关上了门窗,又点起了灯,才将殷承玉的衣裳拿了出来。

衣裳被装在包裹里,已然有些皱了,薛恕用手指细细抚过,将上面的褶皱轻轻抚平。太子衣袍用料自然是极好的,缎面柔软光滑,指腹划过时,触感如同细腻的肌肤。

薛恕不期然又回忆起了映在屏风上的那道身影。

那屏风实在太薄,屋子也太安静,以至于殷承玉即便刻意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可动静还是尽数落在他眼中、耳中。

薛恕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殷承玉将换下的衣裳扔给他时的神情。

他丰润的唇微微翘着,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像挂了饵的钩子,引着他一步步沉溺其中。

明知是陷阱,是不可回头的歧路,他却心甘情愿又满心雀跃地踏入其中。

薛恕捧起雪白的中衣,将脸埋入其中,深吸了一口气。

雪岭梅的香味与石楠花的气味混合一处,那清清冷冷的寒梅香也沾染了欲望气息,叫人想要攀折,渴望占有。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殿下必定是在勾引我。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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