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之后,薛恕收起了慈庆宫的腰牌,到司礼监任职。
而殷承玉因为隆丰帝病了,朝中一应事务都需要他代为处理,比往常还要更忙碌一些。
直到过了腊八之后,隆丰帝宣布罢朝封笔,文武百官休沐,不再上朝会,殷承玉才算清闲了一些。
但也这清闲也仅仅只是止于不必上朝会罢了,年节跟前各种各样的事务繁多,加上今年还有瓦剌与鞑靼的使团要接待,慈庆宫弘仁殿每日都有官员前来求见,商讨事务。
如此忙碌到了初十,殷承玉方才抽出时间去坤宁宫请安,临行之前想了想,将那幼虎也一道带上了。
自从殷承岄出生后,虞皇后在殷承玉的授意下,借口身体不适以及幼子需人照顾,推掉了许多需要皇后出席的事务,只在一心在坤宁宫中教养殷承岄。
殷承岄如今已经有八个月了,因为被照顾得精心,长得白胖圆润,像个滚圆的粉团子。
咧着才长了两颗乳牙的小嘴笑时,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童真。
上一世殷承岄找回来时已经五岁,沉默寡言,眼底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性子偏激执拗,殷承玉废了不少功夫才将他扳回来一些。虽然殷承玉未曾见过他年幼时的模样,但想也知道他的幼年必然过得不幸。
看着如今一团天真的幼弟,气色丰润神态平和的母亲,殷承玉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将怀中的幼虎放在了地毯上,将坐在摇床里的殷承岄抱在怀里,点了点地上的幼虎:“今日给你带了个玩伴来。”
幼虎也就一尺来长,回京后有宫人给它洗了澡,吃喝上也照顾得十分精细,比起刚捡到时已经胖了一圈。
此时它被殷承玉放在地上,正迈着粗短的四肢小心探查周围的环境,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殷承岄也瞪大了眼看着幼虎。
他还不会说话走路,只会爬,但也已经知道要玩,甚至学会了含糊不清地哼唧撒娇。但他还太小,平日里都被拘在坤宁宫里,只有在虞皇后的陪同下,才能到外面的花园里放放风。
大约是每日里来来回回见到的不是虞皇后就是奶嬷嬷,所以小小的孩童对于偶尔才来的殷承玉十分感兴趣,并没有半点认生。
他被抱在怀里,咬着手指头,一会儿看看殷承玉,一会儿又去看看地上的幼虎,琉璃珠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知道该看哪个才好。
虞皇后见状笑道:“他比你小时候闹腾多了,整日里便想着出去玩。也就是偶尔被磨得没办法了,才带着他出去放放风。”
说到此处,她面上露出些许忧虑之色来,只是顾念着殷承玉辛苦,到底没有表现出来。
后宫不得干政,她虽然不参与朝中诸事,但自小也熟读四书五经。自然看得懂前朝风云变幻的局势。
隆丰帝沉迷酒色,后宫女人多不胜数,更还有个厉害的文贵妃,她虽为中宫皇后,但不得隆丰帝宠爱,在许多事情都无法帮上忙。
如今所能做的,唯有尽量照顾好殷承岄,不拖儿子的后腿。
殷承玉却是明白她的忧虑,将殷承岄放在地上让他同幼虎玩耍。自己则在虞皇后身侧坐下,温声道:“玥儿也越来越大了,总不能再这么将他拘在坤宁宫里。等再过一段时日,我让人从东厂挑几个信得过、会功夫的太监过来,母后也能轻松一些。”
重活一世,他扭转了许多事情,虞家未曾覆灭,虞皇后与殷承岄也都平安无事。
但这并不代表那些盯着他盯着虞家的人就放弃了。
前朝后宫关系紧密,那些人从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便想从虞皇后和殷承岄这边下手。好几次若不是虞皇后心思谨慎,又轻易不出坤宁宫,那些暗地里的阴谋已经得逞了。
“母后有什么辛苦的,”虞皇后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心疼道:“倒是你又瘦了些,如今你外祖和舅舅们为了避嫌,许多事都帮不上忙,只能靠你一人。”
殷承玉倒没觉得自己瘦了,也不觉得辛苦。
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了些,但隆丰帝病了顾不上朝事,次辅邵添等人因为殷承璋之死又安分许多,许多事情都按照他的布置走了下去。
比起上一世来,实在是好了太多。
他只恨时间太短,能用之人又太少。
……
殷承玉在坤宁宫坐了一个上午,让幼虎陪着殷承岄玩了许久,方才准备回慈庆宫。
殷承岄已然将幼虎当做了自己的玩伴,此时见他要把玩伴带走,嘴巴一瘪便要哇哇大哭。
虞皇后将他抱在怀里哄了许久他才没哭了,只含着一包眼泪,瘪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被殷承玉抱在怀中的幼虎,嘴里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
幼虎从殷承玉怀里探出头来看他,两只圆耳朵抖动着,倒是没看出不舍。
“你还太小,孤先替你养着。等你大了便让他给你当坐骑。”殷承玉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幼弟的头,温声安抚了几句,见他没再要哭,这才离开。
出了坤宁宫,郑多宝便迎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公主先前遣人来传话,约殿下在曲阳亭品茶,似是有事。”
殿下难得才有空来一趟坤宁宫,他便没有贸然进去打断,特意等到人出来了才传话。
殷慈光向来有分寸,若是无事不会轻易来寻他。殷承玉闻言将幼虎交给郑多宝:“你将幼虎送回去,孤去一趟。”
*
曲阳亭。
殷承玉过去时,就见殷慈光正在亭中坐着,身旁的红泥小火炉上,陶壶正喷涌出袅袅水汽,沸腾的水将壶盖都顶了起来,似已经烧了许久。
示意护卫留在原地,殷承玉走上前去,并不客套地在他对面坐下:“皇长姐可是等久了?”
“也就是比太子殿下早到了片刻。”
见他过来,殷慈光收起了逸散的思绪,示意侍女退下,提起炉上沸腾的热水温杯,亲自为他泡茶。
高冲低泡,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清亮的茶汤落入茶盏之中,恰好七分满,被推到殷承玉面前。
“母妃最喜欢我泡的茶,殿下尝尝。”殷慈光隔着逸散地白雾看向他、
殷承玉端起茶盏,低头嗅闻茶香,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
“好茶。”
茶盏小巧,殷承玉饮尽后,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他细细品着茶,神色平和,并不催促,等着殷慈光想好后开口。
殷慈光不会平白无故邀他来品茶,必是有事要说。眼下迟迟不开口,恐怕是有难处。
亭中茶香袅袅,殷慈光垂眸瞧着杯中沉浮舒展的茶叶,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殿下先前问我,可想恢复身份。若我现下说不想再被此身份所困,殿下可还愿意助我?”
说到“恢复身份”时,他攥紧了手指,眼眸甚至没敢看殷承玉。
他不确定上一次在行宫时,殷承玉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愿意助他。他心里隐约觉得应是后一种,却又怕徒添失望。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便罢了,可他偏偏是长子。
历来皇位之争,都离不开“嫡长”二字。
他无意皇位,只想与母亲偏安一隅过太平日子,可旁人却未必会信。
他也怕太子不信。
殷慈光心中酸涩难言,只能忐忑地等着答案。
“孤可以助你,但此事确实有风险,若事情不成,你与容妃都有可能被父皇降罪,你可想清楚了?”
殷慈光陡然抬头看他,眼底还有未曾散去的惊愕。他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答案,却唯独不敢奢想他如此轻易便应下了。
呆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神色似悲似喜,嗓音也带了些许喑哑:“想清楚了,我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发生了什么?”殷承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殷慈光并未隐瞒当时在行宫发生的事。
“当时我中了药,神志并不清明,不确定是否有露了破绽。但回宫之后,我发现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屋内贴身用品也都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容妃做事心细,为防漏了破绽,每个月都让侍女准备了月事带放在他屋里。但回宫之后,他发现放月事带等私密之物的柜子曾被人翻找过。
自小伺候他的侍女溪雪也同他说,最近这几日,总有宫女亲近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事。
殷慈光素来警醒,想起当时被木巴尔劫持到偏殿时,那双关上门的手,便猜测自己的秘密恐怕已经暴露了。他让溪雪暗中留意,发现那些试探的人都与景仁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文贵妃不是什么善茬,她如今未有下一步行动,多半是还未确定真假。
但他不敢赌。
与其将把柄留在对方手中,不如先发制人。
木巴尔受伤蹊跷殷承玉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到了殷慈光。
他皱起眉头,有几分不快:“那此事需得尽快,文贵妃既生了疑,便不会忍耐太久。”他敲了敲桌面,唤了随行护卫过来,让对方去传薛恕过来。
要想办成此事,还得让紫垣真人配合一番。
护卫刚出了亭子准备去寻人,就见一身绯红蟒袍的薛恕自回廊尽头走来。
薛恕的目光牢牢定在几日未见的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幽怨:“太子殿下可是要寻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勾:老婆找我,却是因为别人。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