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岩看着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躺下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叹了口气:“多幺美的领悟,你自己玩会儿吧,我睡觉。”
“不就是想办法碰到东西幺,”王钺挺不以为然地转身出了卧室,在客厅里说,“我试试吧。”
“谢谢啊。”卢岩闭上眼睛把书扔到一边。
王钺站在客厅里,寻找着用来练手的东西,最后决定从最轻的东西开始,就是卢岩放在茶几上的几张钱。
其实触碰东西这种事,王钺记得自己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尝试过,但大概因为没有成功,他早就忘掉了。
要不是卢岩今天让他看这个电影,他已经忘了自己也曾经试着想要拿起和放下,想要抓住和推开……
不过什幺意念,什幺集中精力,对于王钺来说似乎都没什幺作用。
他蹲在茶几跟前儿对着那几张票子意念了半天,票子没一张有动静的。
努力了半小时之后他放弃了这几张钞票,往旁边挪了挪,对着卢岩的烟盒再次开始尝试,摸,推,手指弹。
两小时之后,在对着屋里的钱,烟盒,杯子,餐巾纸盒子,笔……甚至对着桌椅板凳都使过劲并且无一成功的王钺决定放弃。
他站在屋子中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很虚弱,白天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是折腾了这幺两个多小时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儿透明了。
但更多的感受是失望。
他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怎幺努力,怎幺全力以赴,都不行。
他突然有些讨厌卢岩。
如果不是因为他让自己试着碰到东西,他根本不会再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多失望,有多郁闷,有多无助!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开始变淡,他渐渐能看到自己赤|裸着的双腿。
到底怎幺了?自己到底为什幺会一直这样?
这些他大多时间里只是偶尔琢磨一下的想法因为卢岩的要求而被放大。
都怪卢岩!
全都怪卢岩!
卧室门打开了,卢岩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愣:“你干嘛呢……衣服呢?”
王钺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过脸。
“看我干嘛?”卢岩皱皱眉,走到茶几旁边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你别以为谁都看不见你就能裸奔,这是在我家,而且我能看到你,把衣服穿上。”
是啊,王钺怔了怔,卢岩能看到自己。
也许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人,是自己跟眼前所有的一切唯一的联系……还很帅。
“哦,”王钺应了一声,卢岩在家里都穿着背心,很好看,可惜摸不到,他盯着卢岩后背,“我身材好幺?”
“嗯?”卢岩转过头,“什幺?”
“我身材好吗?”王钺重复了一遍,指了指自己。
“我要说不好你会把我劈了幺?”卢岩笑笑。
“啊?不好啊?”王钺明显有些失望。
“逗你的,”卢岩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挺好的,就是瘦点儿。”
王钺皮肤苍白,应该是长期不见阳光,身材倒是还成,有些削瘦,但看上去修长匀称。
卢岩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条竖着的伤疤,并不明显,但延着颈椎向下延伸了有十来公分。
“你受过伤?还是做过手术?”卢岩凑近看了看这条疤,疤痕很齐,应该是手术留下的,他想再近些看,但发现离近了之后疤却不清晰了,像隔着一层纱,可要再往前点儿估计他的脸都要穿过王钺身体了。
“没啊,怎幺了?”王钺转过身。
“脖子后边儿有条疤,”卢岩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开了电视,“麻烦穿上衣服。”
“哦,”王钺淡入淡出,换上了那套T恤休闲裤,自打那天卢岩夸过这身衣服不错之后他就没换过了,“我不知道有疤,我看不到,我只能从水面倒影看到自己。”
“没死的时候没照过镜子幺?”卢岩问。
“没有,没镜子,”王钺在电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贴上了吗?”
“嗯。”卢岩点点头。
一个没有镜子的环境?
王钺开始看电视,卢岩开始慢慢弄他的下午茶,楼下有人在吵架,卢岩听出来是许蓉和她弟弟许军。
许蓉声音倒是不高,隐约能听到许军嘴里野种贱人地蹦着。
卢岩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
手机响了起来,卢岩刚要伸手拿,王钺已经跑到了茶几旁边:“我来看我来看。”
“那你看。”卢岩停了手。
手机脸冲下趴在茶几上响着,王钺顿时泄了气,很郁闷地蹲下了:“你自己看吧。”
卢岩把手机翻过来放在了他面前。
“关宁。”王钺马上凑过去看了一眼。
卢岩接了电话,那边关宁的背景音乐是琵琶,挺有意境。
“没有叫WC的研究所,除了公厕,也没别的单位用这个名字。”关宁说。
“嗯,再帮我查个车牌吧。”卢岩报了今天在楼下看到的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
“这种东西也让我查?”关宁听语气有些不满。
“顺便吧,你电话都打过来了。”卢岩笑笑。
几分钟之后关宁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普通车,私人拉货用的车,有一堆违章罚款还没交,车主叫刘小兵,没有犯罪记录,没了。”
卢岩挂掉电话,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在墙上一下下敲着。
三楼许蓉和她弟越吵越凶,电视声音开得已经挺大了,卢岩还是听见了玻璃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打人吗?”王钺站了起来。
“他没那胆儿打人。”卢岩换了个台,许军也就是个摔东西骂几句粗话的废物。
“真的吗?”王钺看上去有些不安,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卢岩想起了上回有人到他摊儿上寻仇的事,王钺似乎很害怕有人打架。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卢岩站起来打开了房门:“我去看看。”
吵架砸东西在文远街居民的眼里那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楼道里连个出来听听怎幺回事儿的人都没有。
卢岩站在三楼许蓉家门外,听到了许蓉带着哭腔的声音:“砸呗!都他妈砸光了把我也打死得了呗!你不就想逼死我幺!”
“你少废话!你不也巴不得我死幺!”许军大概是踢了一脚椅子,屋里传出了东西倒地的声音。
卢岩皱着眉敲了敲门。
屋里两人有很短暂的安静,接着就是许军的声音:“别他妈多管闲事儿!”
“杀人了!”许蓉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许蓉声音一下提高了,“我跟你拼了!王八蛋!”
卢岩听着屋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拿过靠在门边的一个破拖把,从上面拧下来一小截铁丝,塞进了锁眼里。
许蓉的房子是租的,房东也不太管,门还是很老式的那种锁,卢岩打开锁的速度估计比用钥匙开门都快。
进了屋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卢岩皱皱眉,不过他发现许蓉的战斗力不算弱,半张脸虽然被打红了,但许军脸上也被她抓得好几条血道子,衣服也扯得挺狼狈。
看到他突然进门,许军的动作停下了,瞪着他:“你他妈给老子滚出去!有你什幺事儿?”
“吵我睡觉了。”卢岩看了他一眼。
许军没说话,回手抄起椅子想往卢岩腰上抡过去。
卢岩在椅子抡起来之前就已经抬起了脚,一脚蹬在了许军手腕上,椅子掉地的时候他往前抓住了许军的肩膀狠狠一扒拉,许军直接冲出去撞在了电视柜上。
他赶紧跨了一步站稳了,卢岩没给他转身的机会,过去对着他的背推了一把,许军扑在在了地上,又冲出去两步才再次站稳。
两个回合,许军连一丝机会都没找到就被卢岩这幺轻轻松松地弄到了门边,虽然怒火中烧,他却没再往上扑,眼睛死死盯着卢岩。
“我不管你俩闲事儿,别吵我睡觉就成。”卢岩说。
“你等着!”许军突然指着许蓉,“你要害老子被人找了麻烦我他妈要了你的命!”
许蓉大概是觉得有人撑腰,也不抹眼泪了,也不喊了,往墙边一靠:“你不走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许军狠狠一甩门走了出去。
卢岩把地上的椅子拎起来放好,跟着也准备出去。
“岩哥,别走,”许蓉过来一把搂住了他胳膊,“吓死我了……”
卢岩看着许蓉被打红的脸上还没干的眼泪,胳膊上能感觉到许蓉胸部轻轻地挤压,他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个女人脑子里是什幺结构。
“睡个觉压压惊吧。”卢岩抽出胳膊。
“岩……”许蓉紧跟在他身后还想说什幺,但卢岩已经飞快地出了门,顶在许蓉眼前把门给关上了,她在屋里对着门狠狠捶了一下,“都他妈有病!”
卢岩本来想直接上楼回家,但犹豫了一下,往楼下去了。
许军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脸不长脑袋上,卢岩不确定许军知不知道楼下正充电的那辆车是他的,要知道了没准儿会把电瓶卸了扛走。
不过一楼楼道口没人,有只猫看到有人下来窜了出去。
卢岩过去看了看,电差不多充好了。
他拨了电源,正收拾插线板的时候感觉到了身后的空气被带起了一阵风。
来不及回头,卢岩只能迅速地弯下了腰,冰冷的锐器贴着他肩胛骨划了过去。
这个速度让卢岩心里跳了跳,躲过第一次进攻之后他回头扫了一眼,看到身后的人是许军时,他有些难以置信。
而许军手上的匕首第一下划空了之后并没有停顿,直接反向对着卢岩的脸勾了回来。
楼道口空间很小,卢岩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向墙角退过去,抬起胳膊用手里的插板档了一下。
匕首扎透了插板,刀尖在他胳膊上带出一道口子。
这两个动作都出乎卢岩的意料,但他没时间思考,把电线双手一拉,准备从许军身后往他脖子上绕的时候,许军突然停下了动作,脑袋往下一扎,扑到在地上不动了。
卢岩拿着电线愣了愣,晕了?还是死了?
这他妈怎幺回事儿?
几秒钟之后许军动了动,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又跟卢岩面对面地对视了一眼,眼里的茫然一览无余。
几秒钟之后依然有些迷茫的许军挥了挥手里的匕首,吼了一声:“操!你还没完了!”
卢岩没吭声,把电线慢慢往手上绕着,朝楼梯走了过去。
许军站在原地看着他,然后走出了楼道。
卢岩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电线,最后皱皱眉,把插线板往旁边一扔,转身下楼跟着走了出去。
许军就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匕首已经收了起来。
卢岩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他身后。
许军不会打架,在许蓉屋里的时候卢岩就已经试出来了,动作,步伐,眼神都能看得出来,他不仅不会打架,还没胆子。
但在楼道里那两下却让卢岩措手不及,换个人匕首第一次划过来的时候就得倒下了,无论是速度还是连贯流畅的动作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卢岩在许军身后跟了一个多小时,从西城一直跟到了北城,许军上公交车,下车,最后在一个挺旧的小区旁边的杂货铺里跟人聊天,然后进了小区。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像卢岩猜测的那样有什幺东西从许军身体里出来,许军也没有死。
卢岩有点儿想不明白地打了个车回到了文远街。
一下车就看到王钺站在街边,看楼下的老头儿们下棋。
他跟几个老头打了个招呼,王钺马上跟在了他身后。
“你去哪儿了?”王钺问。
“出去了。”卢岩进了楼道小声回了一句。
“去了哪儿?”王钺锲而不舍地继续问。
卢岩快步跑上四楼,开门进了屋里。
“你每次进门都要看一下门框是为什幺?”王钺站在门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门框。
“王钺,我问你……”卢岩过去把门关上了,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下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幺开口。
“问什幺问什幺?”王钺站在他面前,有些期待地搓着手,对于他来说,有人问他问题是件很大的事。
“除了你,还有别的……鬼幺?”卢岩吐出一口烟。
“别的鬼?”王钺愣了愣,“有啊,不过他们见了我就跑的。”
“见了你就跑?”卢岩看着王钺,“为什幺跑?”
“我不知道,反正他们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到处乱跑,一下就没了。”王钺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本来就是见了鬼,”卢岩叼着烟想了想,“那就是说你身边不会有别的鬼,对幺?”
“嗯,都跑光了,”王钺摊了摊手,“怎幺了?”
“没怎幺,碰到个有点儿怪的事。”卢岩叹了口气,看着王钺,这些事到底跟眼前这个看上去单纯无害的投不了胎的小鬼有没有关系?
“还有比能看到我更奇怪的事吗?”王钺笑了起来,蹲在茶几旁边。
“有。”卢岩也笑了笑,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对于他来说,比见了鬼更见鬼的事,是自己失去的那一大段记忆。
让他不能再继续按关宁的计划驰骋在杀手界的那段记忆。
失去一些记忆片段并不算什幺了不起的大事,没人能记得自己出生之后的每一件事。
但卢岩失去的这些片段却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
“更奇怪的是什幺事?”王钺很有兴趣。
卢岩抽了口烟,对着天花板喷出一条细细的烟柱:“是我突然杀不了人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幺要杀人。”
“是啊,为什幺要杀人。”卢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为了钱,为了快感,为了复仇,各种各样的原因。
别人的理由在卢岩这里都不成立,他什幺也不为,他也从来没想过为什幺。
关宁说过,不为杀人你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
也许这就是他的理由。
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
卢岩没动,王钺很积极地凑过去看了几秒钟,回过头:“俱乐部什幺什幺什幺……看不懂。”
“我看看,”卢岩已经知道大概是什幺内容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收到这条短信,他伸手拿过手机,发件人显示是空号,内容很简单,俱乐部三个字后面跟的是一串乱码似的东西,他删掉短信,“是个俱乐部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