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A巢C区65层,础石正面色阴沉地大步走向安全楼梯,一众手下躲在铁柜做成的掩体后和士兵交火,枪声响个不停。

“撤了,下楼。”手下对着士兵方向扔出个炸弹,全都闪身进了安全楼梯。

“真是倒霉,不是说地下安置点没有其他出去的路,可以将里面的人都淹死吗?结果还有紧急通道,以前都没听说过。而且封家那小子也没找着,反倒还折损了几个兄弟。”一名手下边走边小声嘟囔。

他声音虽然小,前方的础石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他。手下顿时噤声,吓得不敢吱声。

础石用手指了指蜂巢楼外,说:“他们都在那里。”

隔着从楼上倾泄而下的一层水幕,可以看到远处一块山壁半腰灯光大亮,还有些攒动的人群。

“他们把紧急通道建在高处的,你们知道尽头是通向哪儿吗?”础石问。

众手下齐齐摇头。

“通往海云塔。”础石给出了答案,接着又问:“知道这条通道有多长吗?”

海云塔离安置点并不远,也就隔着两条长街,不到一里的距离,于是手下试探地问:“一里长?”

“不对。”础石竖起机械臂,五根金属手指分开,“是五里。”

啪一声脆响,有子弹从头上射下,击中楼梯旁边的扶手,西联军士兵已经冲进安全楼梯追了下来,众人于是又匆匆往下走。

洪水还在往里灌,整个地下要塞一团乱,士兵们忙着引导疏散人群,并没有多少人手和他们对抗,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慌不忙。

身后的枪声响个不停,在下到五十层时,础石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继续下行,而他自己则和阿戴藏在了墙壁后。

等那队士兵追下来时,他身旁凭空浮现出了那只狼,犹如一团影子般闪了出去。

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突然发出声惨叫,脖子上平白多出一个血洞,接着便倒在了地上。其他士兵还来不及反应,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跟着也倒了下去。

础石清理掉追兵,直接翻过楼梯扶栏落到下一层,追上了那群手下,那只狼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一众人继续往下,础石也继续开始的话题:“溧石矿并不坚硬,但溧石矿脉都会被一层坚硬的黑钢石带包围。东西联军为了持续不断的电力供应,便将地下安置点建立在溧石矿脉上。电力确实是有了保障,可这紧急通道便不好打通了,于是他们修建了一条回旋形的紧急通道,绕过那层黑钢石到达海云塔,总长度也就达到了五里。”

础石说完这一通,所有手下都似懂非懂地频频点头,础石又问:“那你们知道我现在说这些的原因吗?”

手下们又面面相觑。

“长达五里的通道,当他们所有人都进去后,地下安置点已经被淹没。如果通道门一直关不上,让安置点的洪水灌进去,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通道门关不上,让洪水灌进去?”

础石眼睛泛红,鼻翼翕张,脸上又露出那种亢奋的神情,“洪水淹没进通道,那些人都在水里体会溺死的过程,痛苦地挣扎死去……而我们穿着潜水服,平安回到地面。”

础石手下都是群亡命徒,可见到他这幅疯狂模样,依旧有些畏惧地躲开视线。

一名手下小心地问:“可是础执事,我们这次来地下城的目的是为了拿到密码盒。封家那小子都还没找到,我们的密码盒怎么办?”

楼梯间时明时暗的灯光落在础石脸上,让他看上去格外阴沉:“既然有了紧急通道,那小子现在不管在哪儿,终究也会去那里。只要在洪水淹没通道前找到他,拿到密码盒就行。将所有人淹死和拿到密码盒完成任务,这两者并不冲突。”

“是。”

“现在我们分头混到人群里,等进了通道后再行事。”

“是。”

话音刚落,楼道门被推开,冲进来一群想从安全楼梯下去的人。在看见础石这群人手里的枪后,他们先是一怔,接着就尖叫着转身跑,但枪声随之响起,所有人全都中枪倒下。

础石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冷声命令:“我们和他们换外套,头套让他们戴上,枪也在这里丢几把。”

医疗站大楼一共只有六层,颜布布将每一层的房间都找光了,也没有找到封琛,便又从顶层再次找下去。

下到一层时,他看到大厅里的水更高了,已经淹到那些病床的床沿。但那些床上的病人还剩了些没有抬走,只能眼巴巴地仰头看着门口,等着快点轮到自己。

颜布布小心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洪水淹到了胸前。他不知道封琛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医疗站,便只能茫然地站在楼梯旁。

叮咚!

旁边的电梯门开了,颜布布听到里面有人喊:“啊……啊……谁来把我推出去,推出去……”

颜布布伸出头,看见电梯里只有那架一直停在里面的病床,便慢慢蹚着水过去,问道:“是你在喊吗?是你想出来吗?”

病床上的人颤巍巍伸出手:“帮忙……把我推……推出去,我上上下下……好多次了。”

电梯门口被一架空床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地方腾出空,颜布布看见对面的房间开着门,便将那架床推到屋里,腾出一块空地后,再将电梯里那架床往外拖。

病床很沉重,在电梯门不时的关门开门中,颜布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病床拖出一小半。

还要继续往外拖时,病人虚弱地阻止道:“行了,就在这儿……医生就能看到……你快上船去……”

颜布布松开手,喘着气道:“我不上船,我还要找我哥哥。”

病人侧头看着他:“你哥哥……谁?”

“你认识我哥哥吗?他叫秦深。”颜布布语气急切:“他今天白天发烧,就被带到这儿来看病。刚才我把楼里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他,叔叔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发烧?”病人神情迟疑起来,“我刚才听到医生在说……军队不让带走发烧的人……怕在紧急通道里出事……变异。”

颜布布连忙摇头:“我哥哥不会出事,林少将说他一两天就会好,还给我保证了的。这已经过去一天了,我可以去接他了。”

“林少将说的啊……”病人听他这样说,便伸手指向左边:“发烧的人……都在那一栋楼……你去那儿找……”

“谢谢叔叔。”

病人看着颜布布蹚着齐腰深的水往左走,又问道:“……那等会怎么出来啊……”

颜布布没有回头,语气却分外坚定:“我哥哥会骑鱼,他能带我走的。”

病人:“……”

左边是条长阳台,尽头处便是楼梯,颜布布顺着楼梯往上爬,到了二层。

这边虽然和医疗大厅是一栋楼,却是分开的独立区域,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泥墙。

厚墙左右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医疗大厅喧嚣吵闹,这边却安静无声,走廊灯光昏暗,如同一座寂静的坟墓。

阳台左侧是整排病房,颜布布将这层走了一遍,发现那些房间都是空的,里面没有住着人。

他周身滴着水,鞋子发出吱嘎吱嘎的水声,又到了第三层。这排依然是整层空房间,里面的病床只剩铁架,连床单都没有,显然都没有住过人。

当颜布布去往四层时,却发现楼梯口有道铁门,封死了上行的去路。他伸手推门,门扇锁得紧紧的,趴在门缝处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

“哥哥,哥哥。”颜布布对着铁门里大喊,声音在死寂的楼层里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抓着铁门使劲摇晃,铁门发出咣咣重响,却依旧紧闭。

这扇铁门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做的,风格很粗糙,和这栋结实规整的大楼格格不入。

门扇就是一整块生锈的暗黑色铁板,和墙壁相连的部分有明显的电焊痕迹,就连门锁都是最古旧的那种铁锁,门闩一头在门上,一头伸进了墙壁里。

颜布布推搡了一会儿铁门,又趴在阳台上往外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忙。但这里什么人也没有,只看见一片微微晃荡的洪水,折射出楼上映下去的光。

洪水已经差不多淹没底层,水线正朝着二楼爬升。

颜布布心急如焚,对着那铁门踢打推搡,嘴里高喊着哥哥,喊着喊着便绝望地哭了起来。

“哎!谁在那里哭?那小孩,小孩。”楼外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还有手电筒光对着上面摇晃。

颜布布立即停下推搡铁门,哭声戛然而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阳台外。

接着便冲了过去,踮起脚尖趴在阳台上喊:“求求你开下门,开下门,开下门。”

他的眼睛被手电筒光刺得眯起,模糊地看着一个人站在一艘气垫船上,便迭声对着他不停高喊:“求求你开下门……”

“来,你赶紧从阳台翻出来,我接住你,时间紧急,我还要去接其他人。”站在船上的人说。

颜布布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我哥哥还在楼上,我要去接他,这里有铁门挡住了,我上不去。”

那人说:“楼上可不能去,那里是发烧病人,还有变异者,我们都不允许上去的,你快下来——”

“我哥哥可以的,林少将说他一两天就会好,他和其他发烧的人不一样,他不会变成咬人的怪物,他不会!”颜布布打断他的话,两只脚焦急地在地上轮流踏步。

“林少将说的?”那人问。

“对,今天已经过了一天了。”

那人将手电筒移开了些,颜布布看清了他的脸,认出他是洪水淹过安置点时,在大门口见过的一名士兵。

颜布布犹如看见了救星:“叔叔,你认识我的对不对?你看看我,认出我了吗?我就是不准你们关门的那个人呀,就是又哭又闹又打人的那个人呀。我哥哥你也认识的,他骑着鱼回来的呀。”

那士兵沉默了半瞬,说道:“我只有楼道铁门的钥匙,现在还要赶着去其他地方救人,我把钥匙丢给你,你自己去。”

他只是一名负责来接病人的士兵,从来没上过这栋楼,不知道那上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串铁门钥匙也是他想来巡逻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遗下的病人,才从医生那里拿来的。

现在他还有其他任务,还有很多的人被洪水围困着,便只能将钥匙丢给颜布布,让他自己去。

颜布布听到他有钥匙,已经喜出望外,忙不迭点头:“好好好,谢谢。”

水已经淹到快二楼,士兵站在气垫船上,离三楼也很近。他将钥匙丢给颜布布后,又从船上拿起两件救生衣扔进阳台里。

“安置点里可没有鱼给你哥哥骑,你俩出来以后就穿这个吧。”说完便对着不停呼叫的对讲机道:“我刚检查完医疗站,现在马上过来……是,收到,我立即去救他们。”

士兵划着气垫船离开,颜布布赶紧捡起地上的两件救生衣抱在怀里,拿着钥匙去开铁门。

他踮起脚开了锁,推开铁门上了四楼。

四楼和楼下其他病房一样,不同的是阳台右侧不再是敞着的,而是装上了铁栏。房间墙壁上没有窗户,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大门是结实的金属门,只有上方留着一个方形小洞。

颜布布走到第一间房门口,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那个小洞,左右看了看,看见旁边有张椅子,便放下救生衣,拖过椅子爬了上去。

从那个方形小窗口,只能看见对面靠墙放着的一张病床,此时那床上没有人,被褥床单也乱糟糟地掉在床边地上。

“哥哥,哥哥。”颜布布朝着窗口里面喊。

房间内静悄悄的,颜布布又喊了两声哥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他将脸紧贴在小窗口上,转动眼珠想看到更多地方,然后下一秒钟,视野一暗,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小窗口对面。

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却又完全不似人类,整个眼球呈现出黑色,眼周一圈的皮肤惨白,却又爬着蛛网似的青紫色细小血管。

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颜布布,冰冷中不带任何情绪,也看不出任何生机。颜布布那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魂魄似乎都飞出了体外,也就呆呆地和他对视着。

直到几秒后,他的神智才归位,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后,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砰!砰!砰!

金属房门发出被撞击的重响,颜布布爬起身后就往楼梯下冲,脚步声一阵忙乱地响起。

然而冲到拐角处,在看到三楼那扇打开的铁门后,他脑中顿时清醒,又喘着粗气慢慢停了下来。

哥哥……哥哥还在这儿……现在不能走……不能走。

颜布布抹了把眼睛:“我才不会怕的,我一点都不会怕。我有比努努,我还会大师父教的魔法。我是来接哥哥的,我不能走……”

他将挎包里的比努努取出来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两口气,又转身颤巍巍地走向四楼。

吱嘎,吱嘎,他的鞋子发出被踩出水的气泡声,在此刻分外的刺耳。

他心脏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恢复,依旧剧烈跳动着,太阳穴被血液冲击得一股股胀痛。而第一间房内的人也在持续撞击大门,机械而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力度大得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好在那金属门无比坚固,被这样撞击着也纹丝不动,颜布布再次深吸了口气,壮起胆子,紧贴着阳台边快步走了过去。

“不要出来啊,你是疯叔叔疯阿姨,还是疯爷爷疯奶奶,不要出来啊……你乖一点,好不好?”

颜布布身体僵硬,头也不敢抬地走到第二间房时,发现椅子还倒在第一间房门口,只得硬着头皮又回去拖。

屋内的人撞得更加剧烈,颜布布就算知道这门撞不开,也吓得脸色发白,双脚发软,椅子都差点拖不动。

将椅子摆在第二间房门口,颜布布克制住巨大的恐惧感,鼓足勇气爬上去,战战兢兢地从小窗口往里望。

他呼吸急促,双手用力得差点把比努努的耳朵揪掉,好在这次没有遭遇刚才的惊吓,直接就看到房间里有个人,直直地站在左边墙壁旁。

那人一看就不是很正常,整个人差点贴在墙上,而且也不是封琛。颜布布没有发出半分声音,飞快地下了椅子,再抱起椅子走向第三间房。

又要面对那个小窗口,颜布布心里非常恐惧。

他将椅子放好后,有些踟蹰地站在一旁,又踮起脚尖从阳台往下望。

只见水面离他更近了,原本还在一楼二楼的交界处,现在已经淹没整个二层,快要到达三层。

颜布布不敢再拖延,甚至都不给自己做好思想准备的机会,直接就爬上了椅子,抬头望向小窗口。

这间房的陈设和其他房间明显不同,不光有病床,还有床头柜,床边也摆放着一个输液架,袋子里还有未滴尽的药水。

颜布布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在辨清那张熟悉的俊美侧脸时,那瞬间胸腔都快被满满的欣喜撑得爆裂。

所有的绝望和焦灼,在看见封琛的刹那都烟消云散,眼眶一热,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哥哥!”他扯着嗓子朝小窗口里大喊一声,用力得额头侧都鼓起了青筋,接着便一边大哭一边迭声喊:“哥哥!我来接你了,哥哥!你醒醒!我来接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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