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商陆又有什么错呢?他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爱人,他什么错都没有。
柯屿的下巴轻轻搁在商陆的肩膀上:“分手的时候,你明明一直问我你有什么错,你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两年过去了,你反而说是你的错?”他的呼吸间萦绕着复杂潮闷的气息,是香水混杂着淡淡的汗味消散在海风中,带着森林的草木和泥土气味。
他感到商陆的手停留在后脑,扣着他汗湿的黑发,听到他的问话,这只手更用了些力,将柯屿更深地压向自己的怀里。
“我知道了,”手指轻轻戳他心口,柯屿故意说:“你这两年交往了别人,也许还有了个孩子。”
商陆禁不住失笑出声,轻轻哼笑了一声。
“……但是这也不算错,”柯屿自言自语,“就算你跟别人结婚了,不等我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自作自受。”
“不要乱想,”商陆从他裤兜里掏走烟盒,“没有别人,是你的就是你的,只是要等一会儿。”
他站在悬崖边抽烟,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海洋与天际的深处。柯屿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他抓不住商陆,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将他的爱意都一览无余。
他真的变了那么多。
那些骄阳一般、毫无保留和勇往直前的东西,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眼眶倏然滑下一行眼泪,柯屿远远地看着商陆,深呼吸后猛地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他不是觉得委屈,也不是恐惧商陆不再爱自己,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他大概会说,这个主角原本该有很好的一生,只是可惜遇到了柯屿。
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天色暗沉下来,岛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晚餐,是海鲜意面,为了晚上有充足的精力,每晚还会配两杯咖啡,用的自然是岛上特有的圣海伦纳咖啡豆。这种作物的价格比蓝山还要贵出几倍,因产量有限,而又是拿破仑亲手教导岛民种植的,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受到了追捧。
不谈感情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状,轻松、惬意、舒适,跟上床一样彼此贴合而水到渠成。
两人洗过澡,打挨着坐在房车外的木制阶梯上,脚边的草长得很深,一只蚱蜢蹦到了盘子里,柯屿从善如流:“好,命运暗示我今天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商陆笑了一声,柯屿看着他,太阳已经落下,但晚霞很美,在远方天际烧出旖旎的一片红,红光返照在商陆脸上,在暗色中为他勾勒出深邃英挺的轮廓。
柯屿两手搭着膝盖,仰首看着霞光:“不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好事,有没有坏事。”
·
港媒的触角无比灵敏,任何一位光临港岛的名流,都能满载八卦而归,诸如某某彻夜在夜店蹦迪、某某左拥右抱美女作陪、某某邮轮激情party,或是某某与某某吃饭竟全程冷脸。
毕竟,这可是港岛娱乐圈最盛情的欢迎仪式。
瑞塔摔下报纸:“bullshit!”
黑体标题硕大:「帆船女王维港深夜买醉,疑似豪门梦碎」
报道写:
「著名帆船女王瑞塔日前低调现身香港,据知情人称其下机后便直奔深水湾商宅,疑似专为商陆而去。然而刚从太平洋回来的她,即使在最新训练中再破个人最佳记录,面容也难掩憔悴,记者也不禁猜测,这或许是为情所伤。
瑞塔与商陆相识于海上,且共同合作有纪录长片「无法追逐的鲸」,两人携手亮相戛纳,成为业界佳话。商陆于今年五月折桂戛纳最佳导演,获奖感言末尾特意单独感谢了瑞塔,已令影迷心碎,此后更爆出两人棕榈海滩拥吻照,更是将两人暧昧关系推上层楼,而两人俱未对此公开辟谣,疑似对恋情持默认态度。
据悉,在港岛停留的三天,商陆始终未曾现身,对绯闻女友避而不见,而瑞塔干脆深夜买醉,不仅在维港对追随而来的私人教练崩溃大骂,竖中指哭着大喊「leave me alone」,记者举起相机,更是听到「f**k off」等痴言恶语,往日优雅仪态尽失。」
教练捡起报纸,默默对队医摇了摇头。他的老板的确情绪很坏,不能说没有失恋的原因,但昨晚的爆发还是因为即将而来的百慕大。这不是规律举办的赛事,百年来不过办了四十余场,瑞塔一身伤病,本应该在去年风光退役,是为了百慕大才硬生生推到了今年。
纸媒没落并没有给八卦小报削弱战斗力,相反,随着电视、地铁TV、互联网、电台等流媒的触角无所不在,反而获得了成倍的传播力和杀伤力。
瑞塔的关注度不至于上热搜,但搭上商陆就不同了,她拎着酒瓶红着眼睛对记者竖中指的照片被营销号联手搬运。她成绩耀眼而热心公益,是当之无愧的体育明星,四国混血令她在多个国家都备受关注和夸耀,因而这则新闻也在外网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真恶心,你还记得你站在联合国舞台上大谈女性权益的样子吗?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这简直是给你自己的巴掌。」
「很失望,嫁入豪门对你就这么重要?你自己就是女王,你应该扔下爱情自己活出漂亮。」
质疑之外,也有许多人力挺她,「说真的,推动女性权益和追求爱情有冲突吗?难道一位女性领袖,在自己领域做到世界第一、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贡献出来还不够,还要一生断情绝欲?她是个人,她有为爱情开心或伤心的自由。」
瑞塔捂着额头闭着眼睛坐了会儿,一向严苛的教练反而来宽慰她:“你的状态太紧绷了,不如今天放假。”
瑞塔摇了摇头,脱下训练速干服,露出劲瘦的后腰:“训练计划不变。”
她在香港还有一个峰会论坛要参与,虽然前后不过短短十天,但她依然为自己排下了的训练和出海计划,也让自己的团队从英国一并飞了过来。
队医注射针剂,长长的针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这是封闭针,为了帮助她抵抗腰上无可救药的陈年老伤。
“安排公关代理,把相关新闻撤下。”她重新套上T恤,刷地套上半指竞技手套,“去港口吧。”
港媒说得不无道理,她的确为了商陆黯然神伤。但那又如何?只要在海上,在阳光下,在乘风破浪的专注中,她就能获得平静。
·
影展的电影放送是露天的,但不代表普通岛民和游客可以随意进入。实际上,入口通道全线封闭,偌大的草坪上只有两个人观影而已。当然,这根本抵挡不住别人看热闹的热情。在围墙上、屋顶、乃至任意一块地势更高的大岩石上,都坐满了观众。大人盘膝而坐,小孩骑在肩上,情侣们一边喝酒,一边低声轻轻交谈。
海风鼓荡,吹晃白色的烛光,他们都在等着荧幕亮起,那束光将投射在脸上、照进瞳孔里,将他们带向另一个短暂的、两个小时的世界。
“我老是想到小时候看露天电影,还有学校里组织放映的日子。”柯屿拎着啤酒罐,“那时候放映队从市里来岛上,放映员就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挨个村子大喇叭喊过去,说今晚在某某村放映「地道战」或者「庐山恋」。那是过节一样的时刻,为此连晚饭都要提前,大人肩上扛着长凳,小孩拎着板凳,成群结队的到广场上。”
“你还看过「庐山恋」。”商陆跟他碰了下啤酒罐。
“看过啊,看过很多次,不过小时候不懂,觉得地道战更好看,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这么热衷。现在想想,放到接吻时的情形很有意思,会有那种嗤笑声,好像对此不齿,但其实眼睛却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接完吻,就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清嗓子的声音,大人有统一阵线,对此都心照不宣,只有我们小孩子看得打哈欠。”
柯屿抿起唇笑,等着电影放映,边道:“但是我一次都没看过,因为奶奶每次都会捂住我的眼睛。等很多年后,我自己再找资源,一直拉到头,才终于知道,原来那是接吻。”
商陆安静听他说完,偏过脸去,对他勾勾两指。
“嗯?”
柯屿倾身过去,与他交颈,侧耳倾听他要说的话。
商陆凑到他耳边,亲上他的脸颊。
眼睛蓦地睁大,心跳在这一刻骤停。这是数百人围观的圆形空地,是荧幕光的聚焦处……“你真是胆大包天。”
商陆的气息带出若有似无的笑,“借位,你教我的。”
城中村的暗巷,女高中生的追逐,气喘吁吁中的脚步声,揽过他脖子的一声“亲我”。
“商陆,”啤酒罐在指下发出被捏紧的噼啪声,“如果有时间机器,你最好从我懂事的第一天开始就提醒我爱你。”他轻轻勾起商陆垂在休闲折叠椅下的手,“因为爱你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商陆勾了勾唇:“柯老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爱我爱得要死。”
柯屿云淡风轻地吹一声口哨:“差不多吧。”
在电影制片厂的片头光影里,柯屿静静地想,其实这样就很好,一生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商陆放下心结。商陆当初对他多少耐心,他今天就有多少同等的。
·
柯屿觉得第二天徒不了步了,腿酸到疼。商陆压着他的膝盖,强制帮他拉伸,柯屿疼得倒吸气,两手紧紧扣住枕头忍耐,脚趾都绷紧。商陆蓦地笑起来:“喂,你正常点,不知道还以为被我干成这样。”
柯屿眼眶红红地骂他:“畜生。”
商陆看着他的眼睛,歪了下头,拇指用力按上小腿穴位,房车里顿时爆发出惨叫。
“这才叫畜生。”
柯屿捶了下床,愤怒道:“你就是没以前爱我了!”
商陆不管他的挣扎,冷哼一声:“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柯屿眼泪都出来了:“好痛。”
“你要想明天走不了路,那我现在就松手。”
“什么——?”柯屿肌肉疼得发抖,“明天还要走?你把我腿锯了吧!”
商陆笑得要死,强制帮他拉伸半小时后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床很窄,一米二的单人床,不知怎么睡下两个成年男性的,大约是贴得够紧的缘故。
幸而没人来帮他们收拾内务,否则便会奇怪他们为什么另一张床要空着。
其实说起来,第一晚聊完后,是老老实实分开睡的。到半夜,柯屿敲那一层薄薄的包了白漆的铁皮隔断。
“干什么?”
凌晨一点,柯屿说:“我还欠你十一个真心话大冒险。”
商陆“嗯”一声,眼皮子也没掀,耳边听着柯屿的呼吸声,和平行吹过车窗的海风声。空气很奇怪,闷热又凉爽,鼻尖萦绕的是沐浴露的橘调香。
“你想不想玩?”
商陆把“不想”两个字咽下,默默改口说:“大冒险。”
黑暗中听到柯屿窸窣翻了个身:“你说。”
商陆闭着眼睛,“走过来,让我抱一下。”
柯屿伏在枕头上无声地抿起唇角笑,哭过的眼睛又酸又涩。他起身走到商陆那侧,准确无语地找到商陆的怀抱,严丝合缝地贴入。商陆的体温很高,他体贴地让出空间,一手被柯屿枕着,一手环过腰侧,扣住柯屿的肩胛骨。
一张一米二的床,就是这样睡下两个人的。
这是第三晚,柯屿被强制拉伸的腿还泛着酸,与商陆的长腿交叠。
也不嫌热。
“今天怎么不缠着要了?”商陆的话响在他头顶。
柯屿真受不了他:“别说的我好像欲求不满一样!”
商陆又是轻轻一声笑,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从公寓走的那天,有想过回来吗?”
“没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商陆停了一瞬,想起什么,“每天睁眼就是觉得你今天会联系我,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都觉得很漫长。放弃了一切,进画室的时候、工作的时候,都带着手机,从不静音,从不关机。”
柯屿闭上眼,眼睫瞬时湿了。这大约是高敏感人群的通病,就是看上去很爱哭。其实未必是哭,只是心里的痛苦从眼睛里释放。
“后来收到了汤野发给我的邮件,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心里像被你开了一枪。我开始想,你跟我在一起的这三年,未必不爱,但也没有很爱,可能我让你觉得相处舒服,可能我很爱你,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也不错,总而言之,我整个人对你而言,不是非你不可,而只是一种恰到好处。”
“刚分手的那一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在失眠,靠吞安眠药强制休息。想到我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合适的将就的那一晚,安眠药也失去了作用。我睁着眼睛,没有开灯,在漆黑的虚空里描摹出的你的样子,想到你有心盲症,闭上眼睛,我就从你的心里消失了,没有图像的记忆持续不了多久,所以过不了多久,当我还在想你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彻底把我抹干净了。”
商陆圈紧他,疲倦地呼吸:“柯屿,我知道你对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让我彻底忘记你、放弃你,重新开始。你的心是好的,想的是长痛不如短痛,但你不知道,长痛也好,短痛也好,它们都成为了一种剧痛,日复一日地、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我还能够呼吸的每一天。你想让我重新开始,以为只要斩断一切,但我知道我死过一次。”
柯屿紧紧地闭着眼眶,眼泪濡湿了商陆黑色背心地的前襟。
“为了有一天你会回来,我做了很多失败的尝试,希望等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天,可以让你再也找不到理由离开。”
“什么尝试?”
“不说了,”商陆亲吻他的发顶,“很可笑。”
·
翌日在清晨的柔风中醒来,原来是商陆开了窗,海浪就近似涌在眼前。但床铺已经空了,薄毯卷在柯屿的腰间,他起身,在冰箱贴下找到一张字条:「晨跑」
他摘下字条,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够自律。
煎完两个失败的鸡蛋后,商陆回来了,脖子上挂着白毛巾,裸露的手臂上密布薄汗。
煎蛋闻着很香,凑近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商陆瞄了一眼,发出嗤笑,一手拉开冰箱取出一罐苏打水。拉环后气泡声响,他一口气喝完,易拉罐被反手甩进垃圾桶,柯屿眼前一晕,被商陆整个人腾空托着抱起。他背抵着墙,商陆托抱着吻他。
一整个白天,柯屿跟他在遮阳篷下边晒太阳边讨论剧本。柯屿腿动不了,走一步跟瘸了一样,当了一整天大爷,商陆伺候他像伺候月子。如此窝了一整天,临近日落时,商陆换上跑鞋又出去了。他要跑过山谷,一直到海岸线,而后折返回来,正好十五公里。等回来时,天正好开始黑下,如此冲澡吃晚餐,继而开始晚上的电影评审工作。
“商先生呢?”Mike破天荒地出现。
“跑步。”
“今夜似乎有暴雨,”Mike指了指户外荧幕,“我现在派工人把它遮起来,我们移步镇上的剧院。”
“好。”柯屿点点头,在便利贴上随手记下剧场位子。
他没有当回事,因为Mike说的是今夜,而现在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只能算傍晚。但风暴和密云眨眼而至,瞬间掠夺了天际所有仅剩的光亮。
五点钟看着像十二点。
风刮得很重,海上的浪卷得恐怖,柯屿一分钟看十次时间,商陆刚出发二十分钟,应该还没有跑出山谷。这里是主要的居住区,灯光早就亮起,他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Mike在巨幕下指挥工人遮防水罩。密集的钢架在狂风下发出令人不安的震颤声,工人几乎被吹得摇摇欲坠了,柯屿无意识地悬着心,“hey Mike——”
声音消散在浪声和风声中,暴雨眨眼而至,噼里啪啦打在防雨布和户外帐篷上、房车上。Mike小步疾跑过来,“下雨了!”
柯屿整个人开始焦躁,心想我他妈的知道!嘴唇刚张了张,一声“砰”夹杂着让人齿冷的电流声,房车电力系统崩溃,世界陷入黑暗。
“shit!”Mike顶着雨开始咒骂。
柯屿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回头——
整个小镇的灯都熄灭了。
“这里的电力经常崩溃,停电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这样见了鬼的天气下,”Mike大声说,“不必担心,营地有单独的发电机,我这就去给你启动!”
不——
柯屿很用力地拉住Mike。
Mike虽然与他相识不过数天,已经很了解他的个性,那就是万事从容,因而在这样漆黑的风暴下,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惶惶然好像世界末日的表情时,心里竟然觉得意外。
“别怕,”Mike安抚他,“这场雨不会很久——”
柯屿用力吞咽了一下,睁得几乎涣散的瞳眸里看着很空洞,“带我去找商陆,他有夜盲症,他看不见——”
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路,看不到悬崖,看不到树根,看不到海,镇子停电了,他甚至连回程的方向都看不见。
Mike脸色刷得一变:“他带卫星电话了吗?”
柯屿很快地跑向房车玄关。从Mike的方向看,他跑步的背影很怪异,像忍受巨大的痛苦,甚至给人以腿脚不利索之感。谢天谢地,那里只有一部卫星电话,另一部被商陆带走了。
“联系他!”Mike接过电话,荧光亮起,发来定位信号。
“商陆!”柯屿瞬时接起电话。
听筒里暴雨如注,模糊了商陆的呼吸声。信号时断时续,将他的声音也切割得破碎:“我看不见了,我在……,别着急,……带上……和绷带……”
“喂?喂?喂?!”电话屏幕不断被雨水浇得模糊,柯屿浑身被淋得湿透。为什么要带绷带?瞳孔针刺般一凛,他整个人都重重抖了一下——他受伤了?!
“立刻联系向导!准备热水、绷带和御寒的衣物,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柯屿揣起卫星电话,将工人递过来的雨衣披上,“快!”
“你的腿——”
“我没事!”柯屿不由分说,眼神焦灼而冷,让Mike瞬时噤声。
但是情况比想象中糟糕,一连两个岛民都拒绝在这时候进森林,“下雨了走不了,有蛇和虫子。”
“他不会走深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让人不得不吼着讲话:“是常规的路!他不会进森林的!”柯屿不停重复,向导只不停地摇头挥手,“五万美金!好吗!十万!二十万!只要你带我们去,想要多少随便你!”
摇着的头停顿住,摆着的手也凝固住,向导重重抹了把脸:“ok!但是下了雨很难辨认,我只能给两个小时!两小时如果雨没停,人也没找到,那就只能求上帝保佑他了!”
雨根本不像Mike说的很快就停,风也越来越强,海浪拍在礁石悬崖上的声音方法就近在咫尺,让人的心不断跟着坠落。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劣天气,而是灾难天气。停电、夜盲症、骤然下降的温度、可能肆虐的虫和毒蛇——柯屿整个人都在发抖:“太慢了,”他摇着头,手指冻得哆嗦,目光却很清醒,“这样不够,联系救援,带上搜救犬,可以的话派直升机!他带了户外手表,也许会发求救信号,多少钱都可以!”
Mike立刻派出工人去联系岛上救援队,“真的很抱歉出现——”
柯屿当机立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在林间穿梭,泥土在雨水下变得泥泞,将虬结盘错的树根都冲刷了出来,柯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向导留下的脚印。
肌肉又僵又痛,他是傻逼是残废吗,连昨天那点登山都受不了。
卫星电话保持二十分钟一通,直到两通之后,信号彻底搜寻不到。
商陆最后在电话里说:“等会见。”
也不知道信号这么差,有没有完整地传递到柯屿的耳朵里。他的夜盲症虽然有好转,但在这样的极端天气里,却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电话的按键是凭感觉摸索到的,耳边是天底下的风声雨声浪声,山谷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将一切都变得狰狞。他纵然睁着眼睛,也好像是在一个漆黑的、没有边际的牢笼里。
其实跑了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劲,就已经在返程了,但天变得那么快,眨眼间便凄风苦雨。商陆不敢轻举妄动,凭记忆想起不远处有岩石,可以挡雨避风。如果不找到那里的话,一旦救援不及时到位,他也会因为骤然失温而陷入休克。
到那种地步就只能拼命格了。
脚就是在跌撞着找岩石的路上扭伤的,很严重,大概是被树根绊了一脚,一瞬间的痛直刺大脑,有几秒钟商陆头脑都是发懵的,晕眩过后,他调整呼吸,摸到膝盖上热腾腾的液体。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伤口深可见骨。
商陆很想再听一听柯屿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他的呼吸声有多么干净,令他心安,令他在任何一张床上都能安然入睡。
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商陆脱下速干衣,摸索着捆紧膝盖止血。血浸透了衣服,又被雨浇透,血腥味渗进泥土,被森林里危险的气息覆盖。
最坏的,是他死在这里。
其次的,是这条腿保不住。
最好的,是他安然无恙,看到柯屿出现在眼前。虽然看不到,但是只要他出现的那一秒,商陆就会知道。
最坏的,是他死在这里,还没有跟柯屿走到最后,是一个很糟糕的结局。
其次的,是这条腿保不住,这样不知道是否还配得上他这位戛纳影帝。
最好的,是他安然无恙,在昏迷前可以对柯屿说,“别担心。”
没关系,柯老师说,他的命格是最好、最干净的,老天一向对他不薄,不忍心在太平洋的风暴上收了他,也不忍心让他死在保姆黑暗的地下室里,那当然也不会忍心,让他还没给柯屿一个心安就让他离开。
商陆靠着石头,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是如倒悬的沙漏般,一缕一缕、不可避免地从身体里溜走。体温下降得很快,被暴雨和鲜血带走。他紧闭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耳边像有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划破风雨,盘旋在他的头顶。直升机……商陆没有什么笑的力气,但唇角向上抿起,想起宁市那个夜晚。他们的直升机降落在集团总部大厦的停机坪上,在浩瀚的城市夜空上,柯屿给了他一个荒唐又静谧的吻。
白光在眼前扫射,亮得刺眼,商陆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死的迹象。
“商陆!商陆!”柯屿扔下手电,不顾Mike和救援队的阻拦,猛地扑到他身上。
搜救犬不住发出低吼,为周围的凌乱和危险不安。他的身体好冰,几乎快没有温度,柯屿哆哆嗦嗦地找到他的手——找到他紧拉着临时绷带的手——
冰冷,带着血腥味。
灯光扫光,柯屿瞳孔圆睁——
商陆的手上,都是血。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一双发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索过他的身体,伤口在哪?除了膝盖,有没有别的伤口?声音在恐惧里颤抖,“绷带,绷带,快……”眼泪下来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他愤怒的怒吼:愣着干什么!——快救他,快救他啊!”
直升机在林地边缘盘旋降落,带起更密集的落雨,像刀锋一般割在脸上。柯屿展开毯子紧紧抱住商陆,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他取暖,等待着担架。
“……柯老师。”耳边有隐约的声音。
“什么?”柯屿不顾一切地捧着商陆的脸,把耳朵贴近他苍白冰冷的嘴唇,“你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我忘不掉,”商陆很轻地勾了下唇,他抬起手,不确定这是否是幻象,但仅仅只是把手放在柯屿的背上,就已经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对不起……那些画面,我努力了,……我忘不掉……”
柯屿的呼吸暂停住,连同所有生命的机能都骤停,继而如坠冰窖般,从骨头缝里都开始泛起抖。
「我每次看到你,都会被提醒一次你看过了这些画面。」
「我觉得恶心」
「你没有错,只是你看过了这些照片。」
「对不起,我只想找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没看过画面的人相爱。」
“对不起……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