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左陶活这么大, 还没被谁用撒娇这个词来描述过他。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有次丁磊曾经玩笑说他发呆的样子很可爱,最后都被他狠狠修理的一顿, 就更别说撒娇这个词了。

但很奇怪, 可能是因为由宋时寒说出来的, 除了有些赧然之外, 并不太算难以接受。

他垂下眼睑,在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没撒娇”之后,就将视线往别处移, 然后从苦涩的烟中尝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

左陶觉得宋时寒应该是可以听出来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已经都这么明显了, 没理由看不出来。

但宋时寒没把话说清楚,他也不敢说的太透, 只是在又吸了一口烟后,不安地问了一句:“队长,你现在有……对象吗?”

四周安静到了极致,明明还隔着一个阳台,但客厅里喧闹的声音却更加清晰地传了出来。

左陶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贪心了一点。

他既想留下来继续打完夏季赛,又想之后再和大家一起冲进世界赛。可扪心自问, 在扒开这层冲动之下,在打完夏季赛的前面,可能还要加上一句“和宋时寒一起”。

他想和宋时寒继续打完夏季赛, 然后再和大家一起冲进世界赛。

在对电竞日复一日的热爱之下,他越来越喜欢和宋时寒并肩站在赛台上的感觉,他享受在迎来胜利的那一瞬间宋时寒看向他的目光,享受与队友彼此间喝彩与欢呼, 以及场下雷鸣一般属于他们的掌声。

这是他所有、全部的私心了。

左陶看着自己夹在指间的香烟,有风吹过, 那点猩红的星火像是落进了他的心底,火焰越烧越旺,烧不尽也浇不灭。

短短三个月怎么能够。

宋时寒瞥了他一眼,又从烟盒里面敲出了一根,点燃后才回答:“没有。”

左陶“哦”了一声,他回忆着以往抽烟的动作,笨拙地掸着烟灰。

白酒果然是要比啤酒容易上头的多,明明只是喝了几小杯而已,脑袋里面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心也七上八下的乱做一团,连基本组织流畅语句的能力都丧失了。

借着这点醉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还在往上冒。

“我之前在网上看……”说着,左陶咽了口唾液,话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着:“有人说,你喜欢……”

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差了点胆子,说了怕太冒犯,不说又忍不住。

就在他费力地思索着能不能找到什么合适的词汇后,就听见身侧传来了一声微沉的嗓音。

“嗯。”

左陶愣怔抬头,在午后的阳光下,看向宋时寒的眼眸。

宋时寒看着左陶,语气很淡:“我喜欢男生。”

不算是什么秘密,宋时寒也没想过刻意的隐瞒。但和早年前网上传的各大版本都不一样,他也没那么多绯闻男女友。

那时候FTU还没成立,一起打Solo赛的其中一个兄弟始终致力于将其表妹介绍给他。

一开始他只当是玩笑话,但等后来次数慢慢多了,他就表明了自己的情况。

所以关于他性取向的事情,早些年的朋友都知道。

“左陶。”

宋时寒深深地看了左陶一眼,问:“你想说什么?”

“就……”怔了一下过后,明明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但左陶忽然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好半天,他才尴尬地笑了一声,然后顶着宋时寒平静却深邃的目光,他动了下嘴唇:“好巧,我也是。”

似乎是没想到左陶会突然说这个,宋时寒眉梢微挑,但也没觉得太意外,他眼底闪过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笑意:“也是什么?”

“我也……”左陶喉咙滚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宋时寒:“喜欢男生。”

因着他的这句话,气氛又安静了几秒。

宋时寒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恶劣,他懒散地靠着墙,目光自上而下地去看站在身前刚成年的小孩,随手将烟蒂掐灭后,才应了一声:“然后呢?”

左陶紧紧捏着手指,像是灌了一整瓶气泡水,胸口里面又闷又胀。

“然后我……”

只是没等他然后出个所以然来。下一秒,阳台的推拉门陡然被人从里面拉开,紧接着王秋醉醺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干嘛,都透半天气了还不回来,我们都准备要赶……握草!”

所有的念叨在一声“握草”后戛然而止,王秋瞪大眼睛看着和宋时寒面对面抽烟的左陶,起先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直到确定左陶手里确实是拿着一根烟后,调头就往客厅走。

左陶:“不是……”

还记着自己人设,他倏地绷直,本能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王秋已经扯着嗓门吼了出声——

“姜哥,队长在教桃子学坏,他在教桃子抽烟!!!!”

左陶:“……”

没理会王秋撕心裂肺的咆哮,宋时寒捻了下额角后,看向左陶,说:“说说吧,你现在在想什么?”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他双手环抱,又问了句:“为什么不想离开?”

大好机会被王秋打断,左陶一阵牙痒痒,此时又不好继续,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就,想继续打下去。”

宋时寒直起身,看他:“不回去读书了?”

抿了下嘴唇,左陶低着声音说:“我可以先报到,然后再休学保留住学籍,等比赛结束了之后,我再回去读书。”

左陶特意研究过,之前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

而且国家早已经批准电子竞技成为正式的体育竞赛项目,如果能打上世界赛的话,也算是为国争光。

曾经别家战队有个ADC也是挂着学籍在打游戏,在拿下了赛事的名次后,才重新回到学校。因为拿到了国家级的成绩,学校甚至还给他发放了一笔奖金。

似乎是害怕被宋时寒拒绝,左陶咬了下嘴唇,顺着话音后边又补了一句:“队长,我不会放弃学业的。”

他从来就不是一头热就做决定的人,早在前段时间和大家一起打完预热赛之后,他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个想法,之前一直压着没细想,现在回过头,已经压不住了。

放在来野火之前,他的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精彩过。

宋时寒没接这句话,而是反问了句:“Demon来了怎么办?你要打替补吗?”

除非特殊情况,在正式的大型赛事上,替补基本上是很少有能上场的机会。

左陶话音一滞,默了几秒后,才说:“姜哥不是说了……谁强谁上吗?”

听到这里,宋时寒扯唇笑了一声,问他:“你就这么笃定自己比Demon强吗?”

左陶没有丝毫犹豫,脱口就道:“队长,我比他强。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甚至可以打的比他还好。”

“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看了左陶一眼,宋时寒微微蹙起眉梢,他当然相信左陶的实力。他打游戏也有不少个年头了,加上这些年电子竞技也越来越热门,他也遇到过太多太多的选手,却很少能碰见像左陶这么有天赋的选手。

论起在伤害计算的精准度这一点上,宋时寒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强过左陶。

这就是老天爷的偏爱了。

少年人总是不知道光阴的宝贵,以为自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

况且像左陶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好一件事情。

所以他只是担心,如果左陶只是因为一些别的缘故想要留下来,在等再过几年回过神,又会后悔年轻时的这么一段。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话落,见左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宋时寒又出声道:“左陶,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然后再做决定,至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和姜哥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左陶动了下嘴唇。

宋时寒若有所指地问:“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要打游戏吗?”

左陶愣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说的是拿冠军,后面还跟着一句,和你一起。

宋时寒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一字一顿:“抛开其他感情。”

“我希望你可以再认真的想一次,你为什么想要继续打下去。”

——

和宋时寒从阳台回到客厅后,大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还记着王秋刚刚的那一嗓门,左陶往四周看了一眼,没看见姜明的身影。乖小孩装得久了,此刻居然还会感到有些心虚。

“姜哥呢?”宋时寒顺出一张椅子,坐下。

Cat看向左陶,道:“刚刚好像是苏霸打电话过来,姜哥下去接人了。”

听到这里,左陶短暂的从刚才的谈话中回神,他还有些意外:“我小姨过来了?”

Cat点了点头:“嗯,说是等会和我们一起出去。”不愧是苏月杳的小迷妹,在说话的时候,连眉梢眼角都带着难以遮掩的期待。

另一边,喝多了的王秋手上捧着大半个西瓜,还在发疯:“队长怎么可能这样呢,他竟然给桃子抽烟,他带小孩学坏!!”

他一边说,一边大力地用勺子去挖果肉,淡红色的汁水溅的到处都是。

司铮抹掉自己侧脸被溅上的汁水,被他说的有些不耐烦了,道:“你烦不烦,抽不就抽了吗,人家都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不能抽?”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十五六的时候就抽上烟了吧?”

王秋话音一顿,随即又说道:“我不一样啊。”

他对自己很有一点自知之明,说:“我这个人从小就品行恶劣,上学的时候就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但桃子呢?!”他振振有词:“妥妥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好学生怎么能抽烟呢?!”

司铮:“好学生为什么就不能抽烟了?”

王秋:“好学生就是不能抽烟!”

司铮:“好学生可以。”

王秋:“好学生不可以!”

左陶:“……”

好想把这两个人的嘴巴都给堵上。

正在心中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快速闭嘴,姜明已经带着苏月杳和林太森两个人从楼下走了上来。

苏月杳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老姜,这段时间感谢你对我们左陶的照顾了。”

“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我还要感谢你把这么好的一个苗子送到我们这儿来了呢。”姜明语气中还带着一点感叹:“而且这孩子也挺乖的,不怎么闹腾,给我省了不少心,就连休息日也在训练室里待着。”

苏月杳待笑不笑的,主要是这话她也不怎么好接。

姜明则是又开始说起了之前私生的事情,叹了口气,道:“我听Pink说,之前是你送他去学跆拳道的是吧?”

苏月杳点了点头。

姜明:“幸好哦,前几天基地没人,不是有私人闯了进来吗,还好Pink会点跆拳道防身。”

这事情的细节林太森还不是很清楚,这会听他们一说,不免多问了一句:“天?没把人打坏吧?”

姜明愣了下:“……啊?”

左陶朝着林太森看了过去,眼神暗藏杀意。

“我的意思是。”

轻咳一声,林太森迅速改口,说:“那人没把我们左陶怎么样吧?”

姜明忙摆手:“没有,就是被吓得不轻。”

闻言,司铮也加了一句进来:“是挺吓人,最后还闹到了警察局。”

喝多酒的王秋大声道:“就是,能把我们这么乖的桃子吓到动手打人,你说这私生该有多变态啊!!”

王秋像是醉的更厉害了:“呜呜呜我可怜的桃宝。桃宝不怕,以后哥罩着你!”

姜明上前一步,不留痕迹地将这丢人的东西往后推了推,道:“还好事情已经结束了,Fire当时是第一时间回来陪Pink的,有他在我也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他看向左陶:“Pink现在好点了吧?”

左陶乖巧点头:“好多了,腰伤也快好了。”

望着自家外甥那张虚伪的脸,苏月杳在旁边神色越来越复杂,这都没翻车??还能圆回来???

该怎么说呢……这一群没脑子的傻直男们?

从基地离开,一行人又去往提前定好的KTV。

左陶跟着林太森的车。

上车后,林太森一边系安全带,给左陶拿了个小礼盒:“给,这我和你小姨给你准备的成人礼,看看喜不喜欢。”

左陶接过拆开一看,瞬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劳力士小怪兽,发售价就已经二十多万了。

他立刻手舞足蹈地吹了个口哨:“啊啊啊握草,我爱你们!!”

“得了吧,爱我们还是爱表?”苏月杳笑骂了一声,又随口问了句:“你这两天就要填志愿了吧?”

左陶点点头,刚拿出手机准备给自己的表拍个照片,无数条微信消息就跳了出来。

Star不知道从哪得来了他们要出去庆祝的消息,这会正在群里疯狂@他说要一起,不光是他,之前一起打过比赛的人也纷纷鸽了下午的直播,吴水波最绝,直接说他已经开始化妆了,让他们把KTV定位发来。

林太森:“打算去什么学校?”

左陶:“反正不去A大。”

“我也没想让你去,你爸就是个神经病。”

苏月杳提起左智勇就来气,道:“反正我是打听过了,你这分数国内双一流的高校都是随便选的,有几所比A大还要好。”

左陶将表带上,想了下,说:“我想先看看本地的大学。”

苏月杳语气充满自豪:“本地也不是不行,S大也是双一流,小姨支持你!”

听她这么说,想起之前宋时寒说的话,左陶先是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问了一声:“小姨,你真的支持我吗?”

苏月杳:“当然,你这分,配!”

左陶见她情绪上头,乘胜追击:“我做什么你都支持?”

苏月杳:“只要不是违法犯罪。”

闻言,左陶语速飞快地说:“那小姨,我想继续把之后的比赛打完。”

苏月杳不以为意:“你打啊,不是还有两个月吗。”她算了下时间:“合同结束,你也正好可以赶上开学的时间。”

想到了什么,又说:“就是我今天听老姜说,他们就要招到新辅助了,他还说你帮忙联系了ZZ?”

左陶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后,抿了下嘴唇:“小姨,我的意思是,我不要做替补了。”

车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

苏月杳回头看向左陶,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

左陶很认真地回答她:“不论是夏季赛,还是全球总决赛,我都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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