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舞老师Joel在业界很有名,NebulaX跟他是第二次合作。
他年纪其实很轻,只有二十六岁,但经验丰富,舞龄也有二十年。
因为年龄相仿,Joel跟成员们的相处模式很随意,见到林项北时甚至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成员们已经看过录制的视频,Joel先单独给成员们示范了一遍。
电音前奏响起,Joel卡着节拍偏头,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落在身侧,看似随意实则富有律动的打了两个响指。
练习室内前后两面都是镜子,木质地板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环境分明是简陋的,但在音乐响起,Joel老师跟着动起来的那一刻,却仿佛置身于最广阔的舞台上。
舞者的表现力,就是吸引观众目光最好的引子。
看似随意的动作带着流畅的爆发力,每一个转身、骤停都充满说不出的生命力,让人心跳随着强节奏的节拍逐渐加快,怦然跳动的心脏好像被舞动着的人所牵引,无法移开。
林项北第一次跟队友们一起训练,的确能感受到差距。
周屿白作为舞担,练舞的时间不比Joel老师少,只看过一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甚至第二遍就能完美跟上,跟着一起跳。
其他几个队友也都能快速跟上,一开始即使无法把握细节,但大框架做的都是有感觉的。
林项北一个小时后,才勉强有了队友们第一遍的感觉。
尽管他过目不忘,但记得一清二楚,不代表动作能一比一还原。他的好记性已经帮了他很多,如果不是林项北的记忆力实在太好,能很好的分辨出发力点很快掌握,像他一样的初学者甚至达不到这种程度。
Joel人很好,并不会在舞蹈课上打击学员的自信心。
他鼓励地看着林项北,表情甚至带着点惊喜:“很不错,超出了我的预估。你是有天分的,差的就是练习。前期跟不上不要紧,多练就好,我和你的队友们都会帮你。”
林项北朝Joel抿唇笑了笑,认真点头。
他神色依然平静,看不出有什幺焦躁心急的情绪,只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学习,并一遍遍练习。
因为林项北很清楚,这个差别存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关天赋,纯粹就是练舞十年和几个月的区别。
这段时间再拼命练□□练舞时长也是无法立刻跨越的距离。
Joel对他有信心,是因为一个半月的时间专攻一支舞,又有好老师和好队友,只要肯一遍遍练习,没有基础也一定能磨出来。
就像选秀中舞蹈无基础同样能出道并立刻登台的例子,有的舞台完成度依然可以做到很高。
“几天没练舞,还有点怀念。”边南一捏起T恤领口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嘴,很自恋的感叹了一句,“哎,还是这幺厉害。”
权哲将自己的短袖两边都挽了上去,将T恤穿出了无袖衫的效果,抓起领口扇了扇风,无言地虚空踹了他一脚:“厉害什幺,这幺长时间才记住,一如既往的笨。”
边南一摊手,头发被自己揉的乱七八糟:“我又没有北哥那幺好使的脑子,怎幺这也怪我!”
Joel老师在前面领舞,练习时的站位比较随意,因为等掌握完毕后,会再调整走位,并单独练习各自不同的舞蹈动作。
周屿白站在林项北的侧前方,因此他的视线有时会落在对方身上。
平时的周屿白,洁癖,强迫症,寡言少语,反射弧长,时不时还会冒出两句像是冷笑话一样的句子,让人哭笑不得。
但跳舞时的周屿白,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在舞台上的时候,周屿白省略了表情管理这一步,面无表情做着动作,却并不像是没有感情的跳舞机器人。
他神色淡淡,每一个动作却都精准控制力道,一遍都没有省力气去跳,而是每一遍都竭尽全力。
Popping的动作干净利落,肌肉快速收缩舒张,震动的瞬间完美贴合节拍,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强烈到难以忽视的荷尔蒙。
他身上的黑色工字背心已经被汗打湿,银色的项链随着动作甩动着,将颈项磨得微微发红,配合上周屿白冷淡的表情,反而有种属于他的独特氛围感。
当天的舞蹈课,持续到晚上九点。
Joel老师离开后,边南一累得气喘如牛,四肢大张瘫倒在地板上,完全不在意形象。
小金毛呼哧呼哧缓了半天,才感觉直飙到一百八的心跳,终于逐渐放缓。
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可怜兮兮地喊:“哎哟,我渴了,我累了,谁背我回宿舍——”
权哲都不稀罕搭理他,翻了个白眼,冷酷无情道:“渴着吧,不想走就在这睡地板。”
边南一也不嫌脏,就在地板上躺着,转头敷衍地朝权哲挥了挥手:“没有跟你说话,垃圾哲都不算人。”
权哲:“……”
一颗脑袋出现在边南一的视野中。
林项北在四仰八叉躺着的边南一旁边蹲下来,低下头来,跟视角完全倒转过来的边南一大眼瞪小眼。
边南一头一次倒着看林项北,觉得挺好玩的咧开嘴:“哥,我渴啦。”
默默蹲着看他的林项北摸到一瓶水,将水平贴到边南一的脸上:“嗯。给你。”
边南一翻身坐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整瓶喝完了,抹抹嘴朝权哲比了一个中指:“看到没,还是我北哥对我最好了。”
一旁的万柏如同幽灵一般飘过,脚步虚浮地往外挪,有气无力地摆手:“我回去睡了,明日再战。”
边南一仰头:“万柏哥,你不吃晚饭了?”
万柏累得没精力吃饭:“睡觉更重要。”
同款疲惫老年人汲煦锡站起身:“我也先回去睡觉了,吃完再睡不舒服。”
晚餐不吃也没事,就当减肥了。
于是权哲和边南一商量着去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随便整点小零食垫垫就算了。
“屿白哥,阿北,你们两个不一起吗?”权哲扶着门框扭头,奇怪两人怎幺不跟上。
边南一想起吃又有了点精神:“隔壁便利店有热包子和烤肠。”
林项北摇摇头:“你们先去吧,我想留下来再练练。”
边南一闻言一怔,没有说什幺安慰鼓励的话,也没有劝林项北不必着急,只是灿烂地笑着挠挠头,痛快点头:“那好吧,哥也不要回来太晚,万一真有大半夜还不睡觉的私生,还是要注意安全。”
难得边南一还能想着叮嘱些有用的东西,权哲赞同地补充了一句:“虽说这种情况不一定能碰上,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林项北弯弯眼睛:“我又不是小孩子。”
边南一嘿嘿一笑,圆乎乎的狗狗眼倒是很像小朋友:“那我们先走啦。屿白哥?”
“我也再练会。”周屿白靠在左侧用来辅助拉伸的木质栏杆上,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
“噢。”边南一闻言不由得摇头晃脑地嘟囔,“这才封闭训练第一天,太卷了,太卷了。”
等四个人先后离开,练舞室中顿时变得格外安静。
周屿白两条胳膊搭在栏杆上,没什幺情绪地看着林项北:“跳一遍,我看看。”
林项北一怔,意识到周屿白应该不是留下来加练,而是想单独教他跳舞。
他没有直接道谢,只是点点头,随后连上音箱,点击了播放键。
一整天大课下来,林项北基本掌握了第一节的部分。
周屿白在他跳舞的过程中没有说话,只是敛眉注视着。
林项北跳得很认真,其实他现在肌肉已经能感觉到有点酸痛了,稍稍有些发紧,但是做过拉伸后应该会减轻很多。
“力道是够的。”周屿白在音乐停下后,言简意赅点出问题,“但是整体都太注重力量感,反而没有收放自如的感觉。”
他简单道:“像这样。”
周屿白先是模仿了一下林项北刚刚跳舞的一小段动作,抬手,转身,甩出去。
整体看上去都很用力,看得出尽力了,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太用力,看上去就会像是什幺怪力肌肉战士一样,缺乏美感。
如果不是做这个动作的人是林项北,看上去应该会怪的更明显。好看的人给不好看的动作,增添了一点不必要的美感。
每一个动作是否做到位的标准,不是全程用力,而是张弛有度,有强度,有软度,一瞬的爆发力才能突出力量感。
周屿白面无表情,淡淡道:“如果以你刚刚的动作蒙面上舞台,粉丝可能会觉得’他真的好努力’,而不是’他好帅’。”
“粉丝唯一的赞美,可能就是’哦,他不划水的’。”
林项北:“……”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认真将这一点记了下来。
周屿白简短演示:“像这样,才是对的。”
同样是抬手,转身,甩出去。
动作明明一模一样,但周屿白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三个节点的动作,却依然充满了吸引力。
林项北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没有浪费。精准,干脆,动作快得来不及分析,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仿佛笔直的利剑,却是由柔韧性极强的数根柳枝制作而成,拉开弦的那一刻很缓慢,而弓绷紧时松开手的那一个瞬间,却能瞬发数千里。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能让人感受到舞蹈的功底。
周屿白示意他单独试一次这个动作:“你来。”
林项北仔细回想了一下周屿白刚刚的示范,试着先收敛力气,加快转身速度,像起跳前的助跑一般,将手臂利落地甩出去——
周屿白抱着胳膊,神色依然平静:“好一点。现在台下的粉丝应该会说,’这个新人是谁,要是养成系就好了,再练五年,我一定会追’。”
林项北:“……”
训练过程中的周屿白,教的很清晰,说话一针见血到有点毒舌。
但是效果很显着。
Joel毕竟不是一对一只教林项北一个人,而周屿白水平其实比编舞老师差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提出了几个可以调整的地方,得到了Joel的采纳。
有些人被舞蹈触动想要学舞,仅仅是看了一个短短几分钟的舞台片段。因为想让观众感受到舞台的魅力,不需要靠很长时间,几分钟,几十秒,甚至只是短暂的几秒,就能抓住观众的心。
第一次近距离认真专注看周屿白跳舞,林项北正面感受到了,队长跳舞时不容忽视的魅力。
他不在舞台上的时候不做表情管理,神色很淡,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做popping时肩颈、手臂的震感,流畅到让人不舍得眨眼的发力点,浑身的每一个关节好像都被赋予了散发荷尔蒙的使命。
这支舞结合了一小部分jazz,爵士的特点就是跳得好会让人直呼失血,跳不好就会用力过猛,很容易显得僵硬或油腻。周屿白神色冷淡,膝关节微曲,一条长腿伸直,顶’胯,将原本爵士特有的偏性’感风的动作处理的恰到好处。让人心跳加速的同时,反而有种冷漠疏离的禁’欲感,距离感不但没有拉近,反而推得更远了。
让人目光深深追随,却又知道摸不到碰不着。
心跳加快,又会因为那一点克制的冷色而却步。
周屿白核心力量非常强,腹肌并不是白练的。因此每一个动作都很干脆,瞬间爆发力极强。
他体力能撑得下来三个小时同时唱跳的演唱会,因此即使留下来陪林项北加练,依然看不出疲惫感。
粉丝如果看到练习室里的舞蹈片段,大概会直呼周屿白好腰力,急需鼻血救急。
林项北试着重新按拆分动作,调整了一遍又一遍。
练习室里,只能听到周屿白简短的话语。
“太低了。”
“收腹。挺腰。”
“右腿伸直。”
“上半身抬高。”
“太僵硬。”
练舞室里,周屿白教林项北跳舞的时候很严格,简单直接,但其实很有耐心。
休息的时候,周屿白不再怎幺开口,是有一点温柔的。
练习室内的指针很快指向凌晨一点三十分。
走廊里早已漆黑一片,工作人员都下班了,自然不会留着灯。
周屿白看了眼时间,摇头:“回去吧。但是要拉伸完再休息,不然明天肌肉会很酸痛。”
林项北筋不算非常软,拉伸的时候反而比练舞时要困难。
他淡淡垂眼,压腿的时候其实绷紧了牙关。
周屿白的手帮他按住,常年练舞,周屿白对需要拉伸的位置很有经验,知道极限和适度的范围在哪。
拉伸不当的话,很容易受伤。曾经周屿白吃过这方面的亏,但现在看一眼就知道林项北的问题在哪里。
有周屿白帮忙,会将受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因此林项北顿了顿,没有拒绝。
练习期间,两个人都是很认真的,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
只是拉伸的时候,周屿白的手按压在林项北的肩背上时,能听到对方节奏微微被打乱的呼吸声。
他神色间闪过一丝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练习室不需要锁门,两人结束练习后,一起回宿舍。
漆黑一片的走廊里,唯一能借着的就是窗外的月光,和远处霓虹灯星星点点的光。
窗户应该是有意留了半截通风,经过的时候,能感受到温暖潮湿的晚风拂过面颊,清爽中透着淡淡的凉意,很舒服。
凌晨一两点的时间,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用全副武装的戴口罩或帽子,呼吸间都是自由的空气,运动完出过很多汗虽然累,但心情很舒畅。
从公司到练习生统一住的宿舍,步行大概需要十分钟。
夜里看不出浓重的乌云。
春夏雨水多,来得毫无征兆。
低沉的轰隆声回荡在天际,一道闪电划破宁静的夜空。
突如其来的大雨来得又密又急,路灯的光晕都被雨水打得朦胧。
林项北本就被汗水打湿的黑发瞬间湿透,贴合在额前,他不由得一怔。
他站在路灯下转过身,看着同时也在短时间内变成落汤鸡的周屿白,莫名看着他笑了起来。
刚刚跳舞时距离好像很远很远的周屿白,此刻浑身湿透站在雨里,浅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眼睛,显得狼狈,惊愕,啼笑皆非。
于是林项北忍不住扬起嘴角。
起初只是浅浅扬起嘴角,不知道为什幺想要笑出声,后来他放松去感受从天际落下来的雨,无意识朝着周屿白露出明朗的笑容。
林项北喜欢下雨天。
突然被淋成落汤鸡的周屿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他笑的林项北站在大雨中,漂亮的脸被雨水打湿,反而很开心地安静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双臂张开,不但不闪不避,反而选择去拥抱大雨。
为什幺要躲避大雨。
为什幺一定要撑起雨伞。
被一万个人躲避的大雨,总有一个人会选择接受喜欢。
周屿白原本想说,要幺快步跑回宿舍,要幺可以去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两把雨伞。
但是他本来被雨水打湿糟糕烦躁的心情,在看到林项北的笑容时,毫无所觉的烟消云散。
周屿白放弃了躲雨。
夏天的雨,本就不冰凉,也不伤人。
以往的周屿白,在碰到突如其来雨天的时候,会皱眉心想,今天大概运气不太好,怎幺会正好倒霉赶上这几分钟的雨。
而现在周屿白突然意识到,好像也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
他静静地看着林项北嘴角的笑容,看着他仰起头时自然向下散落的黑发,夜色里冷白的一截颈项,雨水顺着漂亮的下颚线条滑落下去,顺着堆积满瘦削锁骨的小小水坑,最后隐没在山峦般的白色棉质T恤领口。
路灯的光晕朦胧的像日落般的薄雾,林项北微微后仰的脸抬起时,黑白分明的眼睛骤然落入他的眼底。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于是那薄雾就好像也笼罩住了他。
周屿白好像闻到了夏日独有的泥土气息。
那泥土像是末日里的焰火,周屿白指尖微微蜷缩,无意识地蹙眉,又茫然地松开。
他在漫天的大雨中,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看着林项北出神。好像是昨天,好像是今天,好像是上一辈子,又好像是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又或者被雨淋得发了病。
他好像比起这该死的令人烦躁又安心的雨来说,更关心眼前的人。
想拥抱。
想亲吻。